《春酌》槐伶雨

3、逃跑

　　屋内，赵珧平淡应了一声。屋外，墨鸦和墨风齐齐擦了擦冷汗。

　　主子没丢！自己这条小命又苟住了！

　　只是，怎么屋内好像有女子的声音……

　　二人又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处：他们的主子如今已二十有一，从未近过女色，钧京美人如云，无论是什么天仙，都没见主子心动，怎么这次突然和女人扯上关系？

　　赵珧收回思绪，仿佛当孟棠是个摆件，坦然自若的掀开绸缎被，露出光洁裸露的胸膛，拾起一旁的玄色圆领襕衫，慢条斯理的穿上，身上衣物一件件穿戴整齐，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又一寸寸捋顺那衣袍发皱之处，这才起身往屋外走去。

　　孟棠紧紧缩在床角，惊惧无措地盯着男人的背影，脖子处像被火焰炙烤般疼痛。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为何对方醒过来一句话不说，就要杀了自己，更不知为何又突然饶过了自己……

　　屋外墨鸦墨风见主子出来，躬身行了礼，齐齐担忧道“我们还以为主子出事了……”

　　赵珧转了转指间碧绿色扳指，淡淡道：“确实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随后话锋一转道：“可探听出什么？”

　　墨鸦上前一步，将昨夜听到的内容娓娓道来：“薛谨兰不赞同张凤山与您深交，认为此举太过冒险，张凤山骂她妇人之仁。二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墨风接话道：“但薛谨兰离开时，谨慎地对张凤山叮嘱‘最近不能再去山上’，张凤山也应允了。”

　　赵珧点点头：“看来张家有一条重要的线索在山上。只是，我们人不走，这戏就唱不起来。”

　　“主子要怎么做？”

　　赵珧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去辞行。”

　　墨风不解：“我们不调查张家了吗”

　　“你傻啊”墨鸦照着墨风脑袋来了一记“我们可以装作南下，但偷偷留在永安继续查探啊！”

　　赵珧点点头，递给二人一个眼神：“你二人随我南下，乔装安排两个面生的守在张府，若有线索即刻传信于我。”

　　墨风抱拳退下：“那我这便下去安排”，

　　赵珧没再说什么，转身推门往回走。

　　墨鸦表情严肃守在外面，实则眼神克制不住想往屋内瞟。真想看看这女子何许人也……

　　今日天朗气清，阳光照亮屋内的浮尘。一切清晰可见。斑驳的木架仍怪异杵在正中，角落里两根麻绳被从中割断，一枚沾血的瓷片。床铺凌乱不堪，纱帐胡乱垂下，一切都跟离开时一摸一样，

　　只是那个女人不见了。

　　赵珧挑挑眉毛，推开窗户，果然见到了窗下凌乱的脚印痕迹

　　他心内思索一瞬，叩了叩手指，墨鸦走了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去调查一下，昨夜这间房为何会有一个女子”

　　墨鸦躬身退了出去，眼睛不忘偷瞄屋内，待瞥到一旁凌乱的床铺时，大吃一惊，妈呀，发生了什么！

　　一炷香前，孟棠趁着赵珧在外说话的功夫，悄悄穿好衣服，从窗户翻了出去。张府很大，她像个无头苍蝇般不辨方向，四处乱窜。幸运的是一路未曾撞见护院，不幸的是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悄悄出府的侧门。

　　突然，有脚步声远远响起，她飞速窜到一颗梨树后藏起。

　　原来是一群丫鬟们，手里端着茶水，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

　　“府上昨日来的贵客生的可真好看呀！我这辈子还未见过如此俊的男子”

　　“不过有些可惜呢，如果他右腿无疾，只怕神仙都比不上他仪度不凡”

　　“要能跟这样俊美的男子春风一度……这辈子也值了”

　　“你想的真美！夫人昨夜安排了清霜、诗雁去伺候，对方眼都没抬，派侍卫把两人赶了出去呢”

　　”什么？竟连清霜诗雁这样的美人都瞧不上眼？”

　　“二人可是夫人留下的杀手锏，培养多年打算送去高门大户，怎么会……”

　　“那贵客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我倒觉得贵客或许是在钧京见识过了各色美人，早已不稀罕了”

　　“说的也是”

　　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着走远，孟棠这才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贵客？英俊？右腿有疾”这说的应该是那个差点杀了自己的男子……

　　脖子处又一阵疼痛袭来，她没工夫细想，只现在逃出这个张府才是要紧事。

　　走门出去只怕行不通，她不是这府里的人，对方见自己面生，必然把自己抓了去。那就只能翻墙了。这墙高约六尺，比孟棠高出两个头，根本扒不上去。

　　她视野来回在附近巡视了几圈，突然，被一侧水池吸引了视线。那水池呈现椭圆形，清水潺潺，碧水中游荡着几十条各色鲤鱼。水池一圈摆满了西瓜般大小的石头。

　　她有了主意，麻利地抱了几颗平整些的石头摞在一起，又搀着墙壁小心翼翼踩在摞着的石头。就这样费力往上够了一会，一使劲——还是不行！没有着力点，上不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孟棠还未找到出去的法子，她心中紧张不已，既害怕有人路过发现自己，又害怕那个男子或者张虎来抓自己。

　　突然，一枚洁白的花瓣随风而去，落在她的鞋面，她心下一动。

　　那颗梨花树生的粗壮高大，枝干繁多，其中一侧甚至长到了墙外。若能爬到树冠，再沿着支干爬到外面跳下去……孟棠思索了一番，有些犹豫不决，这要失足跳下去，只怕要摔成残疾。但是若被抓到，这条命只怕都没了……

　　残疾还是丢命……她紧紧抿了抿唇。走近那大树。

　　撑船多年，她早练就了一把子力气，强忍着满身酸痛，和右掌心火辣辣的不适，她吭哧吭哧爬上了树冠。四下眺望了一番，很好，无人注意到这里。

　　她闭上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即纵身一跃——

　　张府，清檀院内。

　　赵珧朗身坐在书案前，身侧一个清丽婉约的丫鬟，正低头斟着茶水，无意间露出一抹莹白的后颈。

　　赵珧心内冷嗤，手一挥，示意那丫鬟下去。

　　那丫鬟乃是扬州瘦马出身，自小修习如何调教伺候男人，听闻眼前的贵客拒绝了夫人送来的清霜诗雁，如今又直接将自己赶走，她心中委屈兼着怒气，不由腹诽道：清霜诗雁艳丽灼灼，而自己则以气韵见长，这男子哪个都不要，不会是当初伤了腿，连带那处都不好使了吧？只是对方身份高贵，她面上哪里敢表露？只是身姿婀娜的退了下去。

　　寒鸦瞥见那女子走出了屋门，心中不由嘀咕，本以为主子开了荤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拒女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走上前，呈上了几张薄薄的纸，上面记载的正是关于孟棠的全部身家信息。

　　想调查主子口中的女子为何出现于张府，可以说毫不费工夫，只是主子一句简单的“查”，他们做下人的考虑的就多了。尤其寒鸦在得知主子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后，恨不得把那女子的祖上三代都翻出来查个底朝天，不过很可惜，那女子是个孤儿，没有三代来着……

　　至于为何要写在纸上，自然是因为他们家主子讨厌大话连篇，手底下的侍卫们除了简短的对话，都会用书面的形容呈给王爷。

　　赵珧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信纸，嫌弃得把纸轻飘飘丢到桌上：“你的字，甚丑，我一年前便说过让你多练字”

　　寒鸦无奈，自己身为一个侍卫，竟然被自己主子爷嫌弃字丑，自己该找谁说理去，当年师傅教自己如何当一个好侍卫的时候，可没说过当侍卫还需要一手好字啊。

　　寒鸦躬身一拜：“奴认错，请主子责罚”

　　赵珧瞥了对方一眼，给了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又重新拾起眼前那张轻飘飘的纸张，接着看了下去。

　　半晌，他用指界叩了叩桌沿,道：“把盯她的人手撤回来，我们明日便离开。”

　　当晚夜宴，赵珧便在张家的席上道“叨扰许久，珧身上还有正事在身，不便久留，今日特意向各位此行，诸位若有空到了钧京，只管去府中寻我。”

　　第二日清晨，一架低调的檀木马车驶出永安县，十几个挎刀的黑衣侍卫骑马护卫其后，马车上的正是南下的赵珧。

　　半个月后，永安县。一处热闹的茶楼内，不知是谁开了话头：

　　“害，你们还不知道吧，张家出大事了！”

　　“哪个张家？”有人问。

　　“自然是恶贯满盈的那个张家！”

　　“什么！”众人齐齐惊呼

　　“听说啊，前不久钧京来了贵人，亲自驾临官府，摆出张家种种罪状，下令严查！”这说话之人正是县令的外侄赵奉，茶馆不少人识得他，倒不认为他在胡诌。一时皆目光灼灼望向他

　　那赵奉眨了眨眼，又呷了口茶，这才慢悠悠接着道：“那张家人啊如今都被下了大狱，只怕是要家破人亡了！”

　　“真的假的？那贵人什么来头？”有人半信半疑道。

　　赵奉笑眯眯地，将手中扇子朝天指了两下，那意思很明显：对方是天家的人，也就是皇亲国戚。

　　“嚯！”茶馆刹那沸腾。说书先生也顾不得敲惊堂木了，热火朝天地加入了议论中。

　　一片喧嚣中，坐在角落的孟棠静静呷了口茶。

　　半个月前她爬树逃出张府，万幸没有伤及骨头，只是脚腕狠狠扭了一下。她不敢白天露面，等到天黑才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迅速将银子、房契并换洗衣物打包好，随后连夜撑船去了江对面的清昌县。

　　在清昌县躲了半月，她脚上的扭伤慢慢养好，估摸着风头过了，这才作一身男子装扮，又撑船回了永安镇。茶楼平日三教九流汇集，很容易打探消息，她便来此坐了半日，谁料竟听到如此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