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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公道 ...

  •   大胡子壮汉本来还要说些什么,抬眸看向陆朝颜,她的眼里不像有戏谑之意。恍惚间,他想起了阿月与安安。

      蓦然,他喉间一紧,说不出话来。

      许久,就连楚湛都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欲用些强硬手段,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闷闷的,透着些许暗哑。

      “八年前,我还是大将军手底下的一个小兵,一次跟随副将军去了大将军家里,对他家的一个表侄女一见倾心,当即便上门提亲。大将军虽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但还是过问了阿月的意思之后,同意了这桩婚事。一年后,阿月顺利生下一个女儿,我们给她取名李安。

      再后来,我们便听闻了大将军叛乱的消息,亲眼看着他自缢于宫门之外。我和阿月都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大将军会这样做,四处奔波打听,可最后却只能得到一个圣旨已下、无力转圜的结果。

      于是,我们便不再执着于这件事的真相,我们觉得,我们当务之急应该做的是保全其他人的性命。

      可是,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大胡子壮汉苦笑道,眼眶不知觉积蓄了一汪泪水。

      他奋力抽搐两下,继续道:“我们在教坊司四处打点,只希望亲眷能够过得好些。

      可是,有一日,阿月进入教坊司中探望姊妹。却不料,教坊司突起大火,安安在大火中逝去,阿月也落着个烧伤严重的下场。我知晓,这场火并不如表面那般是意外,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烧死她们的。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们的钱用了大半,所剩无几。我到至今还记得我当初连给安安打副像样点的棺材都做不到。这都是因为这吃人的朝廷。”

      他越说越激动,嘶哑着嗓子,面上带着愤怒,两行清泪直往下流,直直地盯着她。

      陆朝颜被他盯着发毛,不知觉地后退几步,楚湛侧身,挡在她身前。

      原来,阿瑾姐姐还经历过这些。

      难怪……

      “继续!”

      楚湛冷声道。

      “我安葬了安安之后,接下来就是要替阿月治疗,她的烧伤太过严重了。

      可是,朝廷的赋税却从那之后一年比一年重,我们连平日里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又哪里能够有钱治病呢。何况,那是比不菲的费用。

      又是一年,我救不了她了,她飞走了。我将她葬在了东郊,因为东郊有片桃花林,她说过,她最喜欢桃花了。

      赋税繁重,许多人都走投无路。我们这些人就集结了起来,一年前在东郊占地为匪。”

      说完之后,大胡子壮汉沉沉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这些话藏在心底,今日把话说了出来,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小的牢房里陷入死寂之中。

      他们只知大哥武艺不凡,以为是猎户出身,不曾想,竟然如此曲折。回想自己,也不必五十步笑百步,自己又何尝不是没有了出路,才会落草为寇呢。

      楚湛上前一步,李喻以为他要对大哥做什么,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

      只见楚湛微微躬身,做了一个揖礼。

      抛却其他事,就单从他的品质来看,是值得敬佩的。兄长曾言,不能从表面看事物。

      他的眼里,藏着许多难过。

      李喻一愣,呆在了原地。

      他这是在对大哥行礼?

      “阿喻,退下。”大胡子壮汉沉声道。

      李喻又瞅了一眼楚湛,见他面上无澜,确定他真的不会对大哥做什么了,才微躬着身子坐到侧方。

      “李恺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朝颜说道。

      李恺皱眉,半晌,他点了点头。

      约摸两刻钟的功夫,李恺又回到了原先的那间牢房,他的神情较之之前平静了许多,衣裳倒是没有很大散乱。

      楚湛与陆朝颜紧随其后。

      牢房高高的小窗里偶尔吹过几缕凉风,拂过发丝,不留下任何痕迹。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还跟着进来干什么?”

      陆朝颜内心复杂。刚刚的一番话听得她一时诧异,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上前一步,轻声道:“我还想向各位了解一下你们的困境。”

      闻言,众人脸色微变,低垂着头。谁想要提及那段尘封已久、不堪回首的过往呢?

      “若是好好交代了,未有大奸大恶之人,本官可以保证诸位从轻发落。”楚湛厉声道。

      “好,我先说。一年前,就是因为朝廷赋税严苛,我才走投无路的……”

      另一人也微微颤颤地站起身来,“我...我也说。”

      ……

      “言澈哥哥当真有把握让他们免除死刑?”

      陆朝颜略显疑惑地发问。

      “有。”

      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心下稍安。

      出了大理寺的邢狱,空气好了不少,路过的官员大多数之前就见过陆朝颜,所以,倒也没人敢训斥楚湛私带外人。

      只是,李恺的话还萦绕在她的心头。

      方才,她问李恺,“他那时已经离开军营一年有余,为何如此笃定大将军没有叛乱?”

      他说:“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这些小辈不了解,可是其他人不了解吗?我曾与大将军共同作战过,沙场之上足以见真英雄。还有那些朝堂上的官员,你去问问他们,看看他们怎么说,还有司副将,一生正直又岂会通敌叛国?”

      他语气坚定。

      “你有证据在手?”楚湛忽然出声。

      李恺是个武夫,藏不住心事,闻言,手指轻颤。

      楚湛知道他没猜错。

      “在哪里?”他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恺一骨碌坐在了地板上,心里想得却是他不承认,他们就没有证据证明他有证据。
      这招已经好多年没用过了,自从他成婚后,阿月就不允许他耍赖皮。

      可楚湛偏不遂了他的意,“你是在教坊司得到的,所以他们要烧了那里。”

      他语气笃定,就连陆朝颜都险些被他骗了去,可李恺却不似他那般淡定。

      “既已知晓,何必再问。”李恺低头丧气道。

      “那证据是什么?”

      李恺轻嗤一声,“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不会自己去查?”

      “查的话,也会查到你的身上,倒不如直接问了。”楚湛笑道。

      李恺只觉自己喉间泛苦,他就是说不赢这些舞文弄墨的,偏偏这人武艺还精湛。

      他撇过脸去,罢了,这些事情迟早有一天都会得见天日,他看过去还算信得过去。

      当年,叛乱平定之后,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跟随阿月前往教坊司探望亲眷,顺便给些银钱,让她们的生活过得更好些。

      可是有一日,如往常一般,阿月与他跟随司里的姑姑往偏门进去时,却听见了一阵呜咽声。那位姑姑也算是司里的管事,一听,哪能不知发生了什么?教坊司里的姑娘大都卖艺不卖身,就算要服侍,也是服侍那些达官贵人。急忙之中,她推开了房门。

      屋内,是那几个刚刚因家族获罪而被牵连的姑娘,宗家二女与司家独女,她们衣裳凌乱,蜷缩在一旁,更甚者,司瑾手里还拿着瓷器碎片,脸上挂着丝丝血痕。

      而罪魁祸首则醉醺醺地倒在一旁,屋外的人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逸王长子萧明。

      那时正值国殇,贵族子弟哪能允许赏玩狎妓,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把柄。

      可是奈何逸王那时风头正盛,了却叛乱逆谋案,深得陛下信任,权势不容小觑。想要教坊司里的人闭嘴,可是容易得很。

      消息没有被传出去,很快,见过此情景的人都三缄其口。

      再后来,有一次,他做工不得空,没有陪同阿月一同出门。就是那次,教坊司突遭大火,数十余人都身陷囹圄,只有他的阿月死里逃生。

      那是一场人祸,彻彻底底的人祸。

      因为那次阿月又撞见了萧明在‘欺负’女子,那女子是司家妹妹,她见过的。司家妹妹不愿,以死相逼,搏斗声过大,吸引了人来。可能是萧明心中窃怕,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翻了火烛,还安排小厮倒了不少火油下去。

      一场大火骤然而起,掩盖了人性的丑恶。

      李恺不由以手拭泪,他也是在后来阿月恢复了些许,才从她手上得到了两张信纸。一张犹如地图,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点,一张就像账本,上面写着银钱几何。

      闻言时,陆朝颜瞳孔不由一缩,这难道就是瑾姐姐当时刺杀逸王的原因吗?那萧昀知不知道,如果他也有参与其中,阿霁姐姐怎么办?

      她不敢深思。

      楚湛侧身看着愣怔住的女子。女子眉头微蹙,面露忧色,眼底还隐隐有些发红。

      “勿忧,天理昭昭。”

      几个字让陆朝颜回过神来。

      是啊,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作恶者尽管一时能够沾沾自喜,受恶者一时有苦难言,那又如何?只要这世间还有公道,还有正义,还有那些为了追寻真相而前仆后继的人,那便可以了。作恶者终有一天会受到惩罚,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但是,有时候,她这样想着,这个时间太长了,代价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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