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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章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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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回到家的那天,正好是父亲住院的准备日。
医院的消毒水味和熟悉的金属床声让她几度失神,母亲说了很多,包括医生的术语、排期变化、医保手续,还有一些她听见了却没回应的家庭碎话。
她没插嘴,只安静做完流程,然后走到走廊尽头的候诊椅坐下,拿出平板打开视频会议链接。
那是副导演发来的试拍回传,今天试拍《归山》第一场出现的段落。
沈澄站在一块野景布置的山口前,穿着剧中粗布麻衣,背后是风吹草动的竹影和一口简易水井。
他的台词不多。
这一场,他要做的只是望向山下,沉默片刻,再对徒弟说出那一句:“你不必追我,我这次下山,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回去。”
林栖盯着屏幕,耳边是病房推车经过的声音。
她捏着平板的指尖,微微发白。画面里,沈澄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他先是静静看着远方,然后低头拢了拢袖口,那是他们在训练中讨论过的细节每次要转身前,他总会有个不动声色的准备。
他张口,声音很轻,却极稳:“你不必追我。我这次下山,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回去。” 说完这句,他低头,扯过一条麻布巾包住手边那壶凉水,提起、转身,离开了画面。
没有任何背景配乐,只有风声掠过竹叶的微响。林栖忽然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她望着那块早已黑下去的画面,一动不动,眼底一点点浮出湿意。
其实自己写这段台词的夜晚,是刚刚看到父亲病情的检查报告之后。
那天她在电脑前敲了很久,只写下这句台词:“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回去。”
她那时只是想写一个人放下执念,走入自己的山林。
可她没想到,会在今天、在医院的白灯下,被一个人这样说出仿佛是从剧本中穿出来,替她说出那晚不敢说的东西。
副导演在远程会议里说话了。
“他这一场,我觉得可以了,甚至超预期了。”
“虽然动作还可以再洗练点,但眼神控制得很好,稳得住画面。”
“林编,你觉得呢?”
林栖没有开麦。她靠在长廊的塑料靠椅上,望着屏幕里的定格画面,说了好之后,便默不作声。
副导演又等了几秒,知道她现在做的事情,只说:“那我们先收工,明早有下一组试拍。”
会议结束,画面消失。
林栖将平板放在腿上,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长廊的风从一边走廊吹到另一边,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飘起。
她的母亲从另一边走来,见她不说话,问了一句:“剧组那边顺利吗?”
她低声说:“挺好的。”
母亲没继续问,只拍拍她的手。
“你爸今天吃饭不多,晚点你盯着他吃再两口。医生说快要插胃管,我寻思得先灌一点营养进去。”
林栖点头。可她的眼角还带着刚才留下的一点湿痕。
母亲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太扛着。”
夜里,林栖在病房陪床。父亲已经睡下,呼吸微重。
她拿出笔记本,想继续写剧本,却写不出什么。
她翻出今天的演出回放,又点开那句台词。
“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回去。”
这一遍,她按了暂停。画面刚好停在沈澄的眼神里,风吹起衣角的瞬间,他眼中并没有情绪,而是某种深不可测的宁静。
像是演了一个她未曾写出的人。也像是,把她没说出口的心思,都说给了镜头听。
林栖忽然想到一句话,是她小时候在一本《电影语言学》里看到的。
“镜头不只是替人看见,它也替我们说出我们不敢说的。”
她第一次明白,或许沈澄,就是那个让她的剧本能被听见的人。
夜已深。医院病房的陪护床褶皱着,昏黄的灯下,林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耳机塞进右耳。
沈澄的名字停在对话框顶端,她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圈,又退回原页。
可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电话接通后,两人都没先出声。耳机那头传来他在屋里走动的细小声音,还有一声轻轻的,像是瓷杯碰桌沿的清响。
最后,是沈澄低下来的声音:“你看了吗?”
林栖靠在床头,眼皮沉沉地睁开一条缝。
“看了。”她轻声。
“我演得还行吗?”
她没立即回答。
手机握在指间,像是微微热了。
“你……不是在演我写的那个人。”
沈澄一怔。
林栖继续:“你是在替我说话。”
那句话像是从嗓子深处剥出来的,低沉又轻微。
她本来想说更多,但那一瞬,情绪忽然被一种说出来就会垮掉的直觉拦住了。
沈澄没有追问。只在那头,像是静静听她的呼吸一点点,从急促到平稳,他说:“我以前看不懂剧本台词的深意。”
“但那句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回去,我读过很多遍。你写得不复杂,但我演的时候,忽然觉得……是不是很多人,都在等一个不是为别人的理由活着。”
林栖咬了咬下唇。
“你读懂它了。”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我不是读懂。”沈澄说,“我是想问你是不是也这样。”
这句话一出,两边都静了,她原本可以否认,或者转开话题。
可她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终于卸下某种沉得太久的负重。
“我小时候做什么都听家里的,”她低声说,“报志愿也是,看谁最赚钱就选谁。实习也是,电视台安排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你怎么开始写剧的?”
“有一天采访一个县剧团,剧团的编剧说,他写剧的唯一准则是别让观众等得太无聊。”
“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我也可以不为了谁,只是为了我不无聊。”
“我想写的,就是那些没人写的、没人敢慢慢讲的事。”
“只是说出口的时候,总觉得会被笑话。”
“但你替我说了。”
沈澄那头静了很久,过了半晌,他低声道:“你也替我说过话。”
林栖:“……我?”
“在咖啡馆后院第一次对练那天,你说我不是在打,而是在活着。”
“那天我才开始认真相信,我不是一个被剧组淘汰、被市场忽视的旧动作演员。”
“我开始相信,我可以被写进剧里。”
“你把我写进去了。”
“所以我现在,试着再替你说一句。”
林栖鼻尖发酸。她看着病房里昏睡的父亲,想起白天医生眼底的无奈和母亲反复说的别太扛着。
她知道自己没人可以真的依靠,知道她正在干一件不被所有人看好的事。
可她现在不觉得孤单了。
两人隔着一座城市,在夜里安静地通话,像是两个被生活赶到不同地方的人,在夜风里搭建出一个临时的屋檐,彼此安静靠坐。
快挂电话前,沈澄轻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栖:“等我爸手术完,我尽快回。”
他嗯了一声,又道:“你回来那天,告诉我一声。”
“为什么?”
“我在山口等你。”
“山口?”
“你剧本里不是写,归山人站在山口等徒弟吗?”
林栖鼻头发烫,却笑了。
“好。”
“那你得站住别动。”
电话挂断前,他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会动的。”
“我已经站在那里了。”
……
凌晨三点,医院的走廊一片寂静,护士站的灯还亮着,但值夜的人已经靠着椅背闭上了眼。
林栖坐在陪护床边,打开软件重复看视频,手指也跟着一点点滑动。
她调出沈澄试拍那一场的素材归山人站在山口,低头拢袖,沉声说出那句台词。
她把前后多余的片段剪去,只留下那段沉默后的你不必追我,剪成24秒的短片。
然后,她点开微博。她用的是剧组幕后号,是她和执行制片人轮流打理的幕后账号。
但今晚,她没告诉任何人,独自写下了一段文案。
【“你不必追我,我这次下山,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回去。”这是我们剧本第一集里的第一句台词。写下这句话时,我刚刚经历一个亲人重病的夜晚。很多人以为武侠是飞檐走壁、快意恩仇,但我们想写的,是一个人如何在放下所有执念之后,仍然愿意走进人间。他不是侠客,也不是英雄,他只是归山人。他下山,不是为谁,而是因为走不动了,想看看山外的风是不是还是旧时的味道。很多人质疑我们的主演:他是素人,是咖啡师,是从替身转行来的新演员。可我想说,他不是演了剧本。他成了这个角色。这24秒是试拍片段,没有滤镜,没有配乐。如果你愿意花半分钟看完,也许你能理解我们为什么坚持选他。
#归山人沈澄# #剧本里的武 不是招式是人心#】
视频配文发出不到三分钟,第一批转发来自几个业内编剧和动作导演账号。
他们私信林栖,说看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分钟后,几个知名电影博主转发评论:“从未见过如此安静却有力量的镜头语言。这个人不是在演戏,是在活。”
“看得出没有表演训练,但他的眼神是活过来的。”
“那句不是为了谁,可能是对这个快节奏时代最勇敢的拒绝。”
早晨六点,天光未亮,微博的推送提示不断跳动。
林栖醒来时,后台数据显示:这条微博已经被转发了两万六千次,点赞九万七千,评论破万。
其中有很多普通观众的留言:
“我好像明白了你们说的不是为了谁。”
“这个人,我记住了。”
“一个人被看见的方式有很多种,而他是靠活着。”
……
早上七点半。林栖站在医院天台上,风有些凉。
她看着远处天色一点点明亮,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给沈澄:“归山人,山下有人等你。”
沈澄秒回。
“我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