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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章十七 * ...

  •   正式进入剧组训练的第一天,沈澄在指定时间前半小时就到了场地。

      动作组设在郊外一处旧武校内,馆子年久失修,地板边角翘起,木桩上绑着破旧麻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汗味和草药膏气息。

      沈澄站在原地,像是时间倒流回十多年前,他第一次参加少年武术集训时的那个早晨。

      阳光斜斜落在他肩头,一切都像梦里重现。

      然而这回,他不再是沉默站在最边角的小孩,而是名单上,被标注主角的人。

      这在动作组里,引起了不小的涟漪。

      “听说了没?这次那个演归山人的,就是之前咖啡店里干活的那个。”

      “听说是替身出身,但是武术能力真的可以吗?还是就靠点天赋和人脉进来……”

      “编剧自己钦点的,没办法。要演就演呗,看他能撑几天。”

      声音不算刻意,却足够让沈澄听见。

      他没转头,只轻轻活动肩膀,热身动作一遍接一遍。

      清晨七点整,教练喊训练开始。
      所有人列队站开,做第一套传统长拳的热身。

      沈澄的动作干净利落,关节打开迅速,起式、马步、穿掌、转身皆带风。

      他的节奏比身边许多专业出身的人还稳,收式时衣摆贴着大腿边线,没有一丝多余晃动。

      但就在这时,一记掌风从他身后刷地袭来,贴着他耳畔扫过,带起一阵风压。

      “动作快是快,就是缺点杀意。”身后的声音带着挑衅。

      沈澄侧头,看向对方是一位名叫于桓的年轻武替,出身动作科,手里有几个电影小角色,曾在业内以狠准快出名。

      “走神就别练了。”于桓耸耸肩,一脸轻慢,“你现在是主角,可你可不一定能站到最后。”

      沈澄没说话,只盯着他。

      那眼神像极了少年时在某场群架后,被叫到校长室里时,他面对玻璃窗外阴天的那一瞥。

      算不上愤怒,更贴近于压下去的本能。

      他平静地收掌,转身回到队列。

      但他的脚步落地那一瞬,力道重了半寸。

      练习结束后,教练安排自由两两对练,目的是让演员们互相熟悉彼此节奏,便于之后实战场景排布。

      “于桓,你和沈澄一组。”教练点名。

      众人哗然。气氛微微变冷。于桓嘴角一勾:“正好试试主角水准。”

      林栖今天也来了,坐在角落记录素材。她手里握着一支笔,轻轻停在纸上,目光逐渐紧张。

      沈澄脱下外套,只穿一件黑色紧身训练T恤,站到场地中央。

      “按电影设计节奏走三段,近身拆招、虚步佯攻、落位反擒。”教练喊完退后一步。

      哨声落下。

      第一段起手,于桓抢步逼近,肘压腕带力,动作猛而不乱。

      沈澄没有退。他接住对方的第一掌,用转肩卸力,反撩而上,击向胸口。

      但就在这时,于桓忽然加重力道,转身一记劈掌从斜上压落,力道带着明显的试探和故意。

      “咚——”

      沈澄并没有完全躲。那掌结结实实打在他左臂上,带着震感。整个训练馆一阵静默。他没有退,也没有骂。

      只是身体一震,然后动作顺势一带,脚下一错,右肩沉下,将对方反借力抛出半步。

      于桓落地后退了两步,神色一滞。

      沈澄缓缓站直身子,那一刻,于桓注意到沈澄的眼神里没有怒。

      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熟悉,像是在某个早年冬夜,他跪在拳馆院子里,师父罚他扎马,雪打在头皮上,掌心结冰。

      他忍着不哭,也不动。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不用再被人看轻?”

      林栖远远地望着沈澄那一瞬的反制,心口却一紧。

      她忽然明白,刚才那个动作不是戏,而是他过去,留在身体里的一块铁。

      他太熟悉忍着打,然后再默默站回原地的感觉了。

      这一掌,于桓打在了他的童年上。

      练习结束后,场地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教练没有多说,只是淡淡扫了沈澄一眼,又转身去和场务沟通场地布置。

      于桓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瞥了沈澄一眼,嘴角的轻笑这次却多了点克制。

      沈澄自己走到角落坐下,低头掀起袖子。

      左臂内侧一片泛红,掌印清晰,几乎能数出每一指骨节。

      他掏出冰袋,按上去,没出声。

      林栖站在一米外,看着这一切,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近了一步,蹲下来,将一瓶备用药油递过去。

      “这比冰袋有用。”

      沈澄抬头看她一眼,没伸手去接:“谢谢,我自己带了。”

      林栖没有走开,也没坐下,只是看着他慢慢将药油倒在掌心,轻轻抹开,她低声道:“刚才你可以躲开的。”

      沈澄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我小时候学的是,不是所有招都可以躲。”

      林栖微微一怔。她低下头看着他的动作,发现他手指绕着伤处,不按压、不推揉,动作准确得近乎冷静。

      那不是随便学学的人能做到的。

      “你小时候……在哪学的?”

      “洛阳,边上一个旧武馆。”他说,“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爸妈把我送过去,说男孩子不能太软。”

      “后来他们就不怎么来看我了,偶尔我放假回家一次,再回去练。”

      林栖听见他用回去来指武馆,才意识到那并不是他课后的兴趣班,那是他真正待着的地方。

      “冬天练马步,地上是结冰的砖。”沈澄轻描淡写地说,“要是动作不到位,师父会拿竹尺敲膝盖。”

      “疼吗?”她脱口问。

      他抬头看她,笑了一下:“疼,但你越喊疼,挨得越多。”

      林栖怔住,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温和安静的男生,他骨子里那股沉默的张力,不是演出来的,是被生活一掌掌练出来的。

      “我以前以为,打戏里的受伤都要演得很夸张。”林栖忽然说。

      沈澄看着她。她低头笑了一下,像是有点自嘲:“可我今天才知道,最疼的那一下,是根本来不及喊的。”

      沈澄没说话。他只是抬手,把冰袋放回工具箱,然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

      “没事,明天还练?”

      “练。”他点头。

      林栖望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你不只是会打,你还会忍。”

      沈澄顿了顿,没回应,只是转过身。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沈澄。”

      他停下脚步。林栖走上前,把纸巾轻轻塞进他手心。

      “我剧本里那个角色归山人,他小时候也是被打大的。”

      沈澄转头看她,眼里有一瞬的讶异。

      “但他后来还是想做一个温柔的人。”林栖望着他,轻声说:“我想看看你能不能演成那样。”

      训练营的窗外阳光洒进来,木地板在微微发光。

      她站在原地,第一次用角色的眼光,真正地看他一眼。

      练得好不好在她的心里突然变得不重要,她有些担心这样的武打该有多疼,还有这个人,真的懂忍。

      所以,她想赌一次,他,可能也懂温柔。

      夜已深,林栖坐在她的笔电前,光标在屏幕上闪着,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打开剧本的第二幕,滑动到归山人初登场的段落。

      原先,他是第三集末才第一次出场,镜头是一场夜雨后,他从树林里缓步走出,披着半湿的青衫,手里抱着一只浸水的破琴。

      那时候她只是写了“他像个野人,也像个诗人。”

      但现在,她重新点开那一页,删去了这行描写。

      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今天沈澄那一掌落下前的沉静,是他不喊疼的沉默,是他被误解后不辩解的眼神。

      她指尖停了一秒,然后打下新的一行:“归山人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不说话。他只是站在一群人的后头,目光清亮,像被风吹干的刀。”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用了这么一句。

      或许她开始意识到,一个人被打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他被打过后,还留着一双清亮的眼睛。

      她开始修改分场,将归山人的首次出场提前到第二集,补充一场他替小孩挡棍,不还手的动作戏。

      调整他与主角团的第一次交手,不再是帅气救场,而是一场不得不打的反击,在一场不得不救人的事情里。

      她在对话栏里加了一句短对白:“我不是来演你们的故事的,我只是想安静地把故事演完。”

      这一句,不知怎的,也像极了沈澄今天在训练营落下那掌后回到队伍的那一瞬。

      他不是来出风头的,他是来站住自己的位置的。

      凌晨两点。林栖合上电脑前,盯着屏幕最底下一行批注,【演员参考:沈澄】她没有删。

      另一边,沈澄坐在宿舍小阳台,手里捧着刚收到的动作测试剪辑。

      这是下午他们训练后,剧组动作指导剪了个练习片段,让导演和制片参考进度。

      他点开视频,一开始的画面是他和于桓的那场拆招。

      镜头角度略高,光线偏冷。但当他看到自己转肩卸力、右臂发力掀起对方的瞬间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被拍下来时,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替身时那种被拍个背影或快速倒地的样子,而是正面,是他自己的脸、眼神、动作一清二楚。

      他靠在椅子里,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暂停键。

      画面里,他的脚落地那一刻,木地板微微震颤,他盯着那个画面许久,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原来我也能这样。”

      这一刻,那个曾经跪在雪地里咬牙扎马步的小孩,第一次,从镜头里,看见了未来的自己。他打开手机,给林栖发了条信息:【你写的归山人……是不是怕疼?】

      林栖秒回:【不是。他只是比别人更早知道疼。】

      沈澄握着手机,一时没回复。

      但他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

      他不怕别人看见他会打。他怕的,是别人以为他只是会打。

      但林栖看见了他的忍,也许,她也能看见他的痛更也许,她愿意,写进去一点好。

      ……

      “归山人这个角色,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再考虑一下人选?”

      会议室里,制片副总提出这一句时,语气算温和,却不无试探。

      桌上散着A4打印出的剧本分场和人物设定图,林栖坐在正对面的主位,手边是还没揭盖的保温杯,冒着微弱的热气。

      她看了一眼对方,又扫了一眼其他人表情。

      有人附和:“沈澄虽然身手好,但表演经验还是太少。他不是专业演员,这个角色如果处理不好,会让整部戏往下坠。”

      “但他练武时间长,身体表达非常准确。”林栖语调不紧不慢,“而且这个角色,本来就是靠身体在说话。”

      “可他能表达痛吗?能演出压抑吗?他不是演过那些人,他能理解吗?”

      林栖没立刻回话,她只是拿起桌上的剧本,翻到一页,指给对方看:“这一场归山人第一次对村长说我不走的那段,你觉得需要多强的台词功底?”

      那人顿住了,视线顺着她指尖扫过去。

      【村长问他:‘你是不是疯了?他们会打死你。’ 他没吭声,只是转过身,把身后的柴火搬开底下,是一具冷掉的尸体。他低声说:‘这个人,就是上次他们赶走的那个。’】

      林栖合上剧本:“这段戏里,他说的话不多。但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沈澄,”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那名制片:“我相信他不会用演技,他会用一种你没见过的,真实的痛,把这段戏撑住。”

      没人再反驳。散会后,林栖拎着保温杯走出会议室,手机里跳出一条微信。

      沈澄发的,只有四个字:【我能试试。】

      她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这句话,没回。

      但她握住手机的指节,微微用力。

      接下来的几天,沈澄持续进入剧组预训练。

      不同于之前动作训练,这一阶段的课表中有大量镜头前的基础演技练习。

      镜头凝视训练、节奏控制练习、即兴表达、和角色表格填写。

      第一天课后,他抄着本子回咖啡馆,边洗杯子边问林栖:“什么叫角色的心理研究?”

      林栖坐在柜台另一侧,写着场记分镜,听到他的问题抬起头,想了想说:“就是当这个人没台词、没动作、甚至没背景的时候,你还能靠什么去立住他。”

      “那你觉得归山人是什么?”

      她没直接回答,只道:“你觉得你站在一堆陌生人面前,要怎么不害怕?”

      沈澄沉默了一下,说:“站久了就不怕。”

      林栖点点头:“那就是他的逻辑。”

      ……

      第三天训练,剧组导演亲自到场。

      沈澄和一位女演员对演一场归山人帮助流浪汉的情景。

      初始镜头里,他要走进废弃屋檐,将一块干粮丢给蜷缩着的人,然后蹲下、脱下自己的披风、转身离开。

      这场戏,没一句台词,拍摄开始前,导演把他拉到一边,只说了句:“你不是来做慈善的,你是知道那些人,你不救都会死的。”

      沈澄怔住,点头,拍摄开始。

      第一条他走路时眼神飘了,动作有一瞬卡顿,导演喊停。

      第二条他走过去时太急,没有看那个人的感觉。

      第三条他动作流畅,但表情太僵,像是任务而非情绪。

      导演沉默片刻,走过去,站在沈澄面前说:“你不是不懂。你是太懂了。”

      “你知道那个披风脱下去,她也活不了。”

      “你只是想,让她在死前,不那么冷。”

      “我想看到的,是你下定决心的那一秒,不是手,而是你的脊。”

      沈澄没说话,只缓缓点了点头。

      第四条,开拍,他站在门口时没动。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他才慢慢走过去,像是挣扎了很久。

      他没低头,只是把干粮放下,抖开披风,盖过去。

      镜头那一瞬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没有戏。没有技巧。没有表演,却像是一块曾经也睡过冰地的人,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久久没有喊卡。

      剪辑间里灯光昏黄,林栖坐在播放器前,一遍一遍地看着那条画面。

      沈澄脱下披风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迟疑的,手上有些迟钝,但那种迟钝不是技术不熟练,而像是心里某个地方迟迟不肯松手。

      她看见他把披风盖在那个女孩身上时,轻轻颤了一下指尖。

      那一刻,光从后面打过来,他的侧脸半隐在阴影里,只留下一只眼,静静地看着地面。

      不是在看那个人。而是在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留下的东西。

      不是留在戏里,是留在日子里。

      “林老师?”

      剪辑师在她身后轻声问。

      “嗯?”

      “需要我再把这段剪得再快点吗?他从门口走到人身边的停顿有点长。”

      她摇头:“不改。”

      “但是…”

      “那是最好的地方。”

      她的语气柔和,却不容质疑。

      “这个角色,他不是天生温柔。”林栖说,“他是先被生活打残了,才愿意伸出一只手。”

      剪辑师沉默了几秒,点头。林栖坐回位子,调出角色人物小传的文档。

      她第一次在角色资料那一栏角色原型输入了名字。

      【沈澄】

      在她心里,归山人是虚构出来的人物,是山野,是流浪,是孤独,是一种不合群的隐忍。

      但今天她才知道,归山人也是某种真实的沈澄。

      当晚,林栖回到住处,打开房门后没有开灯,只是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笔电写东西。

      客厅里只亮着屏幕微光,她听着耳机里反复播放的那段画外音,是导演为角色的内心独白增加的样音:“我曾经也是他。但后来我走出来了。所以我知道,有些人是走不出来的。”

      林栖忽然想到一个镜头一个人,走在山林雪地里,不说话,披风在身后飘。

      雪花砸在他脸上,他看着前方,像是没有终点,也像是一直都知道要走哪去。

      那一刻,她眼眶忽然有点湿。她不确定自己是在哭角色,还是在哭沈澄。

      她把笔记本合上,发了条微信给沈澄:【你今天演得很好。】

      沈澄回得很慢,简短:【我不知道好不好。但我真的很想演下去。】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打了一句,又删了。最终只发了一句:【我会写你能演的。】

      ……

      那一夜,沈澄没能睡着。他从家里下楼,一个人沿着街口的栏杆走到旁边小公园。

      凌晨两点,城市还没有完全入睡,偶尔有一两辆货车开过,他戴着耳机,在脑子里背今天的台词。

      “她不是坏人。”

      他站在路灯下,自言自语。

      “你不可以踢她。”

      “你踢她一脚,我就打你一掌。”

      他说完这句,对着空气比划一掌,收式。

      又换下一段:“你说我怪,我也觉得我怪。可你凭什么管我怪不怪?”

      他走到秋千架下,对着风说了两遍,然后跳到栏杆上坐着。

      那个时候,他脑子里闪回的,不只是归山人可能有的小时候。

      还有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偷偷练掌,没人看,没人信,只有自己在垃圾站旁边垫纸板对墙练基本功。

      有一晚沈澄练到手破,他哭了。可他妈在屋里打麻将,没人出来。

      他就自己撕了一张报纸包住,然后继续练,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表演,他只知道不练就没地方可去。

      而现在,他是想去的。他想去镜头前,想去一个角色里,想用自己的方法说点什么。

      哪怕只是动一动手,哪怕没有台词。只要有人能看懂就行。

      清晨五点,他回到家里,发现林栖回了消息。

      她发了两行字:【我今天见到一个新投资人,你知道梁宇明武侠基金会吗?我收到邮件了,他说:“我信你这故事。” 并且愿意追加投资。】

      沈澄看着这句话,慢慢坐下,眼里泛着一点困意。

      他回了一句:【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然后,他放下手机,在清晨的第一缕光下,闭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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