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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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编，我们觉得你写的这个剧有点太……旧武侠了。”
电话那头传来投资方代表郑总温和却公式化的声音，语气像是裹着糖衣的刀：“我们公司Q3重点是轻喜和都市风格，如果动作线太沉重、没有流量演员，也很难匹配渠道资源。”
现在的现状，就是资源置换，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你的资源给我用用，我的资源给你用用，郑总说的是什么，林栖听得明白，这已经很温和了。
林栖站在窗前，阳光已经升到了脖颈，但她却像站在阴影里，或许自己在争取一下？或许郑总并不是想要完全的拒绝？
“你们不考虑剧情完整性吗？”林栖试图保持语气平静，“归山人的线索里，每一个动作都是人物转折，剧本是为身体写的，不是为特效或段子写的。”
真的不能再把自己家的电视剧完全都落点在特效，段子上面，这不是应该发展的方向，林栖心里的着急，但是这些也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理解，但我们更建议你做一些融合创新。”对方顿了顿，“比如让主角拥有失忆设定，或者一开始就穿越回古代，这样开场可以更抓人。完完全全的汉前游侠，说实话制作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确定是不是可以通过审核，我觉得还是有点悬，另外，你们男女主角的设定会不会太普通了？一个咖啡师演武侠男主？剧外营销我觉得不太好包装，关联性不强的。”
林栖没回答，她看着窗外街道，目光穿透人群的热闹与急促，只觉得耳边渐渐失去了焦点。
从上周立项开始，她已经接了九通投资相关的电话，参加了四场线上会议，修改了三个版本的角色定位说明书。
每一位投资人都说着为你好，每一位都试图优化她的初衷。
她不怪他们。
资本想看的是收益，是数据，是容易变现的想象空间，而不是她在一个深夜凝视键盘时心跳加速的一行台词，他们想着的是要保证东西一定要保证能上映的。
“我再考虑一下。”她低声说，结束了通话。
挂断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手指在发抖。
……
傍晚。咖啡馆灯光渐暗，沈澄照常收拾下班的吧台，特意煮了杯桂皮牛奶端上楼来。
“你下午没吃东西。”
林栖接过杯子，热气扑上眼睫，她下意识用袖口擦了擦。
“谢谢。”她声音很低，像是刚从水底浮上来。
沈澄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问：“是剧本那边出问题？”
“不是剧本。”林栖靠在椅背上，苦笑，“是所有想投资剧本的人。”
她把手边几张修改建议摊给他看：主角剧外职业可考虑转变，方便短视频传播；可加入女性反派角色制造情感张力；建议每集设置武侠金句，方便微博话题运营。
沈澄看完，沉默了。
“他们是不是觉得观众只看这些？”林栖轻声问，“我花三个月打磨的故事，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堆标签和流量点？怎么宣传剧集，也不是现在要去考虑的，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那你想怎么做？”沈澄问。
林栖看着他，忽然有些疲倦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很想坚持，可是现在是我主动去拉投资，是他们给我时间线和预算安排。如果我拒绝，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剧根本拍不成？”
“那你为什么要拍？”
她怔住了。
沈澄的声音低而稳，没有责问，只像是一个静静的对照镜，把她这一整天以来拧巴的情绪一下子照了出来。
“……因为这个故事本来就不是为了市场写的。”林栖慢慢说出口，“是为了我自己想写的而写的。是我想看见的那个武侠世界，一个真实的、沉默的、不飘起来的世界。”
“那就别急着同意他们。”
“可是……”她欲言又止。
“你可以先试着说不，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真的崩塌。”沈澄说完，起身下楼。
林栖盯着他走下楼的背影，手里的杯子越来越热，像是某种情绪又被缓慢地推了上来。
她不知道这一次她说不之后，会不会一切真的散掉。但她知道，如果她继续妥协，那这个故事已经不是她的了。
夜深。
林栖坐在沙发上，脚下是一地散开的剧本打印稿和人物卡。手机搁在手边，屏幕不时亮起，又灭掉。是各种消息提醒。
【林编，您看到我们修改建议了吗？郑总的意思是，有些东西我们可以理解和配合，但有些东西，平台有些话不太方便直接写进文案，但意思很清楚了，有些东西不改，我们也很难往下谈。】
【预算表我也同步更新了，如果剧情还是原来的走向，资金部分只到第八集。】
【我们其实是很看好你这个想法的，旧武侠有人写有人能打出来就是可以去尝试的，只是现在市场偏好真的……大家不敢去做过多的尝试。】
她没有回任何一条。
只是盯着屏幕，一遍遍地读那些话。
她知道那些投资人说得没错，也知道他们提出的建议对变现来说有现实意义。
可她也清楚，那些修改一旦落地，这个项目就变成了另一个套路快餐，那不是中国武侠了，武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的出山了。林栖低头，看着脚边的剧本封面，突然有些恍惚。
那是她写的第一版稿子。
《归山人》三个字，是她看着某个老人挑水走进群山、背影渐沉、身法竟有些起势意味时，脱口而出写在页面上的。
这个故事的开始，就是想写一个沉稳的故事。
那个时刻，她从没想过要挣谁的钱，也没想过要进哪个榜单。她只是想，能不能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路、拔刀、收招，没有过于悬浮的飞天，不爆衣，没有口若悬河地讲道理……
她翻开剧本，翻到不知道第几稿的第五场戏。那一页写着，【他背竹篓、拎水壶，一路下山。镜头慢推，手势干净，脚步稳，步幅低。对话问：这是谁教的你？他摇头，说：没有人教我，是日子教的我。】
林栖看着那一句，眼眶忽然有点酸。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谁的电话？林栖看了一眼，是最早撤资的那个大平台的执行制作打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
“林编，先别挂电话，我直接说核心点。”对方语气也不绕弯子了，“你不改，投资就撤。”
“我知道。”
“那你考虑得怎么样？”
林栖沉默了几秒：“你们想要我改哪里？”
“主角性格不能太沉，最好能增加点爽感。另外加个女主吧，你看能不能设置成学武侠写网文的大学生？这样我们方便链接当下内容消费人群，我们可以植入刚投资的小说网站…”
“你们真的觉得这是武侠？”
“你写的是武侠，但现在是视频时代。你得考虑谁会看下去，也得考虑这些东西能不能传播，看看时代吧。”
林栖轻声说：“那我不签，撤资与否是平台的决定。”
对方愣了一秒，随即声音冷了下来：“林编，你要想清楚，你这是第一部独立署名的长剧集，放弃这次，你可能再也没有下一个窗口了。”
平台第一次提撤资的时候确实不愿意接手了，是郑总的公司在其中运作，除了投资又帮她继续和平台谈合作，现在的剧都在平台播，找不到平台，一切都白瞎。
“我知道。”
“那就……祝你好运。”
电话挂断。林栖把手机放下，肩膀倚进沙发。天花板很白，风扇还在慢慢转。她没有哭，但心里空了一整块。
林栖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但她知道，再继续妥协，就真的连自己都写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响了一声。是沈澄。他没说话，只是走进来，拎着一个保温壶和一小杯黑咖。
“我猜你今晚不睡了。”
他坐到沙发另一边，把杯子放在桌上。林栖动了动嘴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今天没回我晚上的消息。”
林栖怔住，低头一看。
果然，她的手机里有沈澄发来的一句：【我明天试了一版动作，想问你一个镜头角度。】
她没看到。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你决定不改了？”
她点头。他没有说好或者支持你。只是问：“那你还拍吗？”
她愣了愣，忽然点头。
“拍。”她说，“我不管钱够不够，哪怕自己出、借、抵押……，把剧情缩减几集也好，我也拍，但是决定不能加那些不合适这部剧的元素进去。”
沈澄望着她眼里的一点光，在午夜的黑茶色灯光里微微浮动，像是心火重燃。
他点头，“好。”他说，“我跟你拍。”
第二天一早，林栖就换了身衣服，回到工作台前。
她把整夜没睡的一堆剧本和文件重新整理，打开电脑，开始删改前一天投资方提出的修改意见不是按要求改，而是继续重新拉出一份预算独立拍摄版。
她一直找投资，每一次都要改新的预算表。
这一次，或许要做一份完全没有投资的计划，她自己能写，还有卖了房子的钱用于投资，林栖真的想做一个完全的，中国古典审美的，真正武侠精神的作品出来。
她自己就是看着这些好剧长大的，怎么临长大了，看到的作品一个个都变得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独有审美。
林栖知道，这个版本将意味着，或许完全没有明星就算是演员，也难找那些能完全撑起来作品收视，甚至大部分角色要从独立圈或她认识的人里挖人，没有大场景，只能就地取材、野拍，最多租两三个可以置景的空间；后期剪辑、美术置景、道具制作都得压缩成本甚至自己来。
林栖一边写，一边发消息，除了已经组好的班子，她需要考虑如何省钱又不会让大家为难。
【阿赵，如果我想低成本拍剧，还能用你们那台FS7吗？】
【明明，去年你说你剪片子自己搭了个NAS？能借我跑一版素材吗？】（1
她像是在给旧时的理想找回全部的证人，至于结果她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她，沈澄站在楼下，也在给人打电话。
“孙师兄，你那个旧拳馆还在吗？能不能借我一个封闭的空间两周？”
“你那个专门做皮衣道具的朋友……啊对对，就是当年《白雀》剧组那个，她现在还做吗？我想找她借几件基础款衣服，要真皮、但看起来不显贵的那种。”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但接通电话后会刻意说得慢一些，像在压着什么。
“是，”他重复了几次，“我想演个剧……一个武侠剧。”
那一头好像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你不是说不演了吗？”
“现在不一样了。”
最后，他打了一个电话，没有称呼，只是问了问对方是不是看到了邮件，听到还在评估中，他回了个好，就挂断了。
中午时分，林栖收到第一个回复，是她大学同学李岳，也是个混独立制作的副导演。
【林栖你疯啦？你这是独立电影级别控制剧集成本欸！不过……我爱这点疯。你把日程排出来，我来帮你带人。反正我最近没事，帮你带个B组也可以，A组不是那个… 就给你已经找的那个导演吧，等你剧集上了，记得请我吃饭！】
紧接着第二条：
【道具那边我认识一个艺术家，她去年做过木结构的兵器，我发给你。拿去用吧，也难有人跟你一样非要拍这样的东西了。】
第三条，是沈澄发来的。
【动作设计部分我有思路。下次来咖啡店时带上分镜脚本，我们边试边排练。另一个主角的动作也要开始设计了。】
林栖一瞬间像被某种实质的情绪灌满，她一个人看着这些回复，手指不停敲字、改表、记进排期。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不依赖任何平台、投资人，开始启动一个从0到1的项目。
她在文件名上打下：【《归山》制片人独立计划_V1.0】
当天下午，沈澄照常上楼，他带了一包咖啡豆，跟一张小纸条：“这是我之前自己配的慢火配方，低苦调，适合长夜，但也别喝太多。”
林栖接过，没多话，只是拉过电脑屏幕给他看：“你愿不愿意……先别看预算。”
沈澄看完，只说了一句：“拍。为什么不拍？”
她忽然笑了，笑得不像那个整夜没睡、满身疲惫的编剧。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深夜点着台灯、脑中浮现一片山林的创作者。
她什么提案，什么拉赞助，先放放吧，作品先出来她只是想知道，在这一场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拍摄里，还有多少人愿意陪她跑下去。
现在，她知道，至少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
林栖把第一次筹备会议定在一家独立咖啡店的二楼。地方不大，桌子是老木头拼接的，一旁摆着几盆薄荷和小叶榕。
阳光穿过斜斜的百叶窗，照在堆叠的纸质分镜上。
会议开始得很安静，来的人不多李岳（副导演）、明明（剪辑）、赵艺（服装）、沈澄，还有林栖。
她没请太多人，因为她知道，这不是那种提案招商的会，而是一次共谋。
“我不跟你们绕弯，”林栖站在最前方，单刀直入，“这是一部无平台、无投资、无预售的剧集，我们现在没有薪水，只有一份‘如果成了’的分润协议和一份情怀。协议我已经找律师拟好了。”
赵艺喝了口水，对于这样的白嫖有点无语，但还是说：“你要是昨天这么说我可能不来，现在还谈情怀呢？但你剧本发我那天晚上我通宵看了八集。你想怎么拍？”
“野拍为主，”林栖回答，“我们能用自然光就不打灯，能真打就不吊威亚，能自己做的动作就不找替身。学生演不了武侠，就去找练武术的人来当演员。”
明明翻了翻纸：“你真的准备让这人一个人打十几场动作戏？你哪找来这条命啊。”
林栖没回头，她只是看了沈澄一眼。
“我找的，就是这条命。”
沈澄站起来。他没说多余的话，只是掀开自己带来的帆布包，里面是一双布底鞋。他换下脚上的运动鞋，穿上那双布鞋。然后站到空地上。
“第七场戏，”林栖说，“归山第一次下山。”
沈澄点了点头。然后他迈出第一步。脚步很轻，却不是虚。是那种山地人走惯陡坡后形成的微微下沉、带点绵的踏步方式。
手臂不甩开，而是自然贴身略放，肩膀稳住不动，脊柱立起。
他不是在表演一个武侠人物。他只是让自己成为了那个曾走过山林、穿过雾气、在沉静中练功的人。
三步之后，李岳开口：“慢点。”
沈澄减慢了速度，但没有卡住。他仍然是自然地行走，只是节奏更缓。第五步，他轻轻在脚下一个细沙堆上压出一道波痕。没有踢起尘土。第七步，他停下，回头。没人说话。
赵艺站起来，从包里抽出一块素麻披风，走过去披在他肩上。
“你演吧，”她说，“这一步，他是走过山的人。”
合约约定，后期分红，林栖只占15% ，剩下部分由大家去分，而她投资的钱用于保证剧组运作中产生的基础费用，利润超过一定数额后的新生利润将还给她。（2
……
会议结束后，林栖一个人留在原地。
阳光已经斜到了咖啡台上，空气中还留着纸张和青草味的混合气息。她没动，只是看着沈澄离开时踩过的那段地面。
那里没留下什么，但她心里却记住了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一部剧要成功，或许并不需要所有条件都满足。
它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刻，有一个人走对了一步。
而她相信，沈澄就是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章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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