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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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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娉苏醒后,日日倚坐在窗台,她右眼眼尾处有一枚极小的淡褐色小痣,平添妩媚,不像个鹿妖,倒有几分狐妖的风情。
只是眼中始终古井无波,黯然无色。
鹿杳走了进来,把药搁在桌子上,旁边是一小碟方糖。
“姑姑,怎么不开心了?”鹿杳把方糖往前推了推,“配着糖,不苦。”
她这位姑姑天生亲灵质,是全家天赋最好的,早些年去了妖域,在那里肯定比散妖发展更好。
爹娘就常常拿姑姑的事迹激励她们这些小辈,说她是化形最早,资质最好,心也比天高的,注定要飞出去,不甘平凡,成就一番大事。
再见时却是她快濒死的模样。
鹿杳晃了晃鹿娉瘦弱的肩膀:“姑姑,你是在妖域受了欺负吗?”
鹿娉微微回神:“姑姑没去妖域。”
鹿杳俯下身子趴她腿上,睁着水润润的眸子望向她眼眸:“姑姑,到底怎么了?”
鹿娉低下头,也望着她,怔怔的,似是通过这双眼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人族向往修真大宗,而妖族亦向往妖界势力纵横的妖域,那时她一腔自信,不知所畏前往。
散妖在世间只能躲躲藏藏,若是去了那里,便可有自己一方天地,容身之处,亦可福及族人。
少时不知天高地厚,途径宛洲时,她被一个极厉害的邪修盯上,因而身体遭到重创。
那邪修手里握着短刀,悚然笑着朝她走来。
鹿娉当时绝望极了,自出生以来的顺遂夸赞令她容易轻视敌人,可她不想认输,她不该命绝于此的。
以为自己命数将尽时,昱王出现并救了她。
昱王乃当今圣上第六子,封地在宛洲,那日他正好在外游猎,碰上了受伤的鹿娉。
被救回后,鹿娉却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回了王府,昱王知晓了她体质特殊,便诱哄她隔三差五割腕取血,为他妹妹延命,他还诱骗鹿娉感情,使她怀了孩子。
但昱王的目的只是要鹿血胎给他妹妹用,鹿娉怀孕六个月时惨被他派人将腹中孩子生剖了出来。
鹿娉趁人放松警惕时,拼死逃出王府,昏死前求救了鹿杳爹娘。
再然后便是现在的情况了。
“蠢人呀……哦不,蠢妖呀。”沈行拿着磨制好的药膏走了进来。
鹿杳不悦:“你偷听我们讲话。”
沈行淡淡一笑,把药膏搁在桌上:“没偷听,我只是耳力好。”
鹿娉低首苦笑:“我是蠢极了。”
愚蠢到相信一个人族会真心爱她,会娶她。
这位白衣大夫亦有修为在身,却对她们无加害之心,还愿意救她。
鹿娉心头微动,轻咳了一声:“多谢沈大夫,只是昱王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恢复好些便离开。”
鹿杳忙道:“姑姑,你伤得几乎把命都丢了,还要去哪里,万一再遇上坏人怎么办,等你好了,再说其他。”
沈行一撩衣摆坐下:“走什么走,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了救你,可耗了我不少修为。”
鹿杳站了起来,把药端上后,小心翼翼扭身递给鹿娉:“姑姑,我可听说外面不太平,你不要再随便出去了,这里还是安全的。”
鹿娉接过温凉的药碗,喝了一口,苦丝丝的,她抿紧了唇:“那好。”
经过连日相处,鹿杳发现沈行不仅不吃鹿肉,也不碰荤腥,食的比和尚还寡淡清素,饭量也不大。
一月有半月时间,易成老人模样去学堂给孩子授课。
医术好,人幽默,心地也善良。
她偏头瞥了眼神情哀哀的鹿娉姑姑,皆是遇到了人族,为何差别如此大呢,有的人很好,而有的却总想着要她们的命。
鹿娉伤势太重,在沈行这里待了许久,鹿杳闲时便给他晒晒医籍和药材,做做饭食,偶尔也跟着他去学堂帮忙,或者随他去乡下给腿脚不方便的老人上门换药和看诊,为避免麻烦,沈行在外一直易成老者样子。
旁人若问起鹿杳,沈行便介绍她是他干女儿。
对于这位沈大夫,鹿杳有很多好奇,不知他实力如何,亦不知他来处。
回去路上,她眨着鹿眸问他:“你为何明知我们是妖,却不伤我们?”
她从爹娘那里知道,若他有加害之心,两年前就会出手了。
沈行笑道:“我年少时,曾被一树妖所救,后修得医术,便立志救这世间值得相救的生灵。”
“在我眼里,生灵皆造化,况且人身难得,人有人相,妖有妖相,妖所修之相随心而化,初时见到你,我就知道姑娘是个善良小妖,哈哈。”
鹿杳摸了摸脸颊,来了兴趣:“那我具体是个什么面相,你说给我听一听。”
沈行转过头观察了她好一会儿,皱缩着白眉,把鹿杳看得一时紧张了。
“怎么了?”鹿杳莫名有些紧张。
沈行食指按上她嘴角,轻轻一擦:“你面相嘛……面上有个黑芝麻。”
鹿杳心上一颤,脸颊嗖地变红了,僵着脖子歪过头去,心里小鹿乱撞,她刚吃了上户人家有位姐姐给的带芝麻甜饼,嘴角沾了芝麻。
她不甘心地回头轻扫了眼他皱巴巴的面皮,哼道:“你现在的面相好老呀。”
沈行随手折了根枯树枝敲她头上:“肤浅,世人皆重皮相,再好的颜色不过须臾百年,混为黄土一抷。”
夕阳柔柔橙暮的碎影打在他枯皱的面上,鹿杳忽而心头弥漫出无限伤感:“妖能活千年,人不过百年,沈行,我听闻修行之人亦可长命千岁,你人这么好,又有修为,不会短短百年就变老的,是不是。”
沈行找了一处山石坐下,望向彩霞红紫的天际,语气里有了几分难有的正经:“肯定比你这只小妖活得长久。”
鹿杳也跟着坐下,欣赏好看的夕阳,她不是个重皮相的妖,但暮色之下,她越瞧沈行易容后的衰老皮囊,就越有止不住的伤心,她吸了吸鼻头发酸的鼻子:“最好是这样。”
“沈行,你多少岁了?”
沈行捋了一把假胡子:“应该800岁了吧。”
鹿杳:?!!
沈行微微扬眉:“也可能三千岁了吧,小时候脑袋被驴踢过,记不大清呀……”
鹿杳:“……”
她生气地推了下他肩膀,站起身,独自朝前快步走了,赌气地一次头也没回。这人除了办正事儿,永远正经不过三秒。
在学堂时,化身荃老师的沈行经常给人瞧病,鹿杳耳濡目染,跟着学习皮毛,行善积德,好早日成仙。
虽有女儿报平安,但多日未见归家,鹿杳娘亲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看看。
鹿杳娘忐忑地来到沈行住处,刚进门便听到好学的杳儿在向沈大夫求教,欣慰地没有上前打扰。
鹿杳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沈行:“今天有两个病人,症状皆为发热,为何开的药完全不同呀?”
沈行耐心解答:“看病需灵活而治,对症下药,究查病灶,发热也分外邪侵袭和脏腑之能失调,有的需解表散寒,有的则需补中益气……”
鹿杳认真听罢‘哦’了一声,翻了翻手上医籍:“刚刚那位男子说他不行,是为何意,书上怎么没写?”
一向淡定的沈行有些哑声:“这个嘛,暂时不用学。”
“那沈大夫,你是健康人,是不是很行?”
沈行面色少有的不自在:“咳,我叫沈行,当然很行!”
“改了名字就可以好吗?”
鹿杳娘听得如立火炭,于是掀帘而入,把鹿杳拉到身后,又给沈行递上一个红木盒子:“仙长,您善心善意的,这是备的薄礼,正好你们大夫可以用上,比普通鹿茸好上百倍,这段时间太麻烦您了。”
沈行面色稍平复,礼貌站起身,双手接过:“如此客气做什么,无妨,无妨。”
鹿杳出去沏茶,屋内只剩沈行和鹿杳娘,氛围有些尴尬。
鹿杳娘讪讪一笑:“杳儿她自小不懂事,她在这儿不知有没有冒犯到您。”
沈行撇了撇嘴角:“她挺好的。”
鹿杳娘欣慰道:“那就好,过两年我把她嫁出去,到时就更懂事儿了。”
沈行欲弯起的嘴角顿住,脸色黑了一瞬。
“仙长,你怎么了?”
“许是今日病人多,头有些晕,你先去看鹿娉姑娘吧。”
晚间时分,沈行回了住处,鹿杳看他神色不好,咬了一口手里的胡萝卜问:“你怎么了?”
沈行沉着面色:“小妖,你娘说要将你嫁人?”
鹿杳‘啊’了一声:“她怎么没给我说过,你放心,肯定是误会了,我不嫁人的。”
沈行微不可查地弯了眉眼:“恩。”
鹿杳接着道:“我是鹿,要嫁也只嫁给鹿的。”
沈行面色更黑了:“不许嫁!”
“为什么?”
“你成了婚就不能成仙了。”
“我爹娘成了亲,也可以成仙的。”
沈行难得地不淡定了,朝她脑门不客气地敲了一下:“我说不许就不许,成了亲妨碍成仙。”
鹿杳吃痛地揉了揉,她没听过这番言论,但觉得他懂得多,说的话肯定有道理,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不嫁,这样自由自在也很好的。”
沈行满意地笑了。
第二日清晨,昱王找上门来,天潢贵胄,矜贵淡漠,嘴边眼角也常挂着笑,只是他的笑意从未达过眼底,即便正午暖阳下也令人心底发寒,与沈行的如沐春风相比完全不同。
沈行客气地请了茶,昱王笑着扫过,却一口未饮。
昱王带了门下几个各有神通的客卿一同前来,茶桌之上,大家面上风平浪静,实则背地里已试探地有来有往。
一杯清茶颤颤巍巍,朝着昱王倒去,洒了满桌。
沈行面上抱歉道:“哎呀,这茶太粗,怕是怠慢王爷和几位大人了。”
昱王伸出一手把茶杯扶正,笑道:“沈大夫医术高明,负有清名,本王早有耳闻。”他手指点了点茶桌,“我这小夫人不懂事,叨扰多时,今日便遣人接回去。”
一旁的鹿杳眼里喷火,恨不得锤上去:“接回去?!你……”
沈行按住她胳膊,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我看她伤势过重,不宜多动,还是先在这里安养吧。”
昱王面色如常,微眯了眼眸:“既如此,那就先于此休养也好。”
鹿娉伤势其实已大好,她听见动静出了屋,看到来人,是已经要过她一条命的男人,恨入骨髓,咬牙切齿。
昱王浑然不知似的撩袍起身,缓步上前:“多日不见,娉儿瘦了。”
他伸手去抚她脸颊,鹿娉反手一挡。
“少假惺惺,你这种人真恶心。”
“看来伤好得差不多了。”昱王说着攥紧她手腕,借力将鹿娉拉至肩侧,仍含着淡淡的笑意,压低声音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蠢,到现在还不知吧,初逢时害你的救你的皆是本王安排的。”
鹿娉瞬间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她一步步踏入深渊,也是由着那点儿恩情而起,如今却被告知,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计划着骗她,真是可笑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