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沾沾

94、094

　　任建峰充当司机，这事让方青暗自窃喜。从她成为任太太出行都有专职司机，像这样只是三口之家的短期假期像是偷来的。

　　肉肉坐在后排的安全座椅上。

　　方青坐在副驾驶，偶尔弄点零食和饮料投喂。

　　他们如同普通的小夫妻带着孩子出游。

　　那一段他们刚驶离盘山公路，途径一条隧道上高速，任建峰看了眼导航后，打开智能驾驶……

　　他的双手一直没有离开过方向盘，只是眼神望向车窗外起伏的山麓和青翠欲滴的平原，忽然意识到，他从未跟前妻还有那两个孩子一起出游过。

　　之前是穷，后来是忙于打拼事业，事业稍有起色之后便有了方青，那时候方青刚上大学，暑假兼职做司仪小姐，她身材高挑容貌姣好，一眼就被任建峰相中……

　　那时候，前妻是何等模样，任建峰有些想不起来，记忆中总是冷着张脸，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照顾两个孩子和老人，头上的白发也没有时间烫染，佝偻着像是公司新请来的保洁。

　　任建峰思绪飘忽。

　　汽车平稳驶向山中隧道。

　　方青从水果盒中挑出一块芒果，回身递给肉肉，她抬头看了眼道路指示牌，限速八十，隧道全场1037米。

　　车灯打开，肉肉忽然望着窗外“呵呵”笑了两声。

　　就是这两声，将任建峰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忽然意识到，车子仍在隧道中，但车辆屏幕上，他们早已经驶离隧道并即将抵达高速入口。

　　任建峰心中一慌，窗外是隧道两边暗沉的墙壁，显然车子仍在隧道中，对向车道仍有车辆快速而过。他只当是导航信号故障，轻踩脚刹后手动驾驶。

　　后座的肉肉忽然又笑了两声，就连副驾驶上的方青也吓了一跳，那声音阴恻恻的说不出的怪异。

　　她扭头，却看见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后车厢里伸出两条苍白的胳膊，十根手指头却黑得像被炭火炙烤过一样，指甲奇长带着水渍，一点点伸像肉肉所在的安全座椅……

　　“啊！”

　　方青的尖叫声让任建峰猛踩刹车，上一秒他还在加速，希望尽快驶离这段诡异至极的隧道。

　　两个人被安全带拉扯，有一瞬间的窒息感，任建峰正准备发难，扭头看见方青瞪大双眼，手指后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建峰这才想起他和方青的女儿，转过身只看见空荡荡的安全座椅，驾驶室后方的门半敞着……

　　可中控台上什么都没有。

　　车子仍然在向前方匀速行驶，已经通过高速路口，以时速120疾驰在快速道上……

　　任建峰跳下车子，四处寻找不见孩子的身影。

　　手机仍旧能使用，接通后却只有啸鸣一般电流声，他能听见对方在不断说话，但无论他咆哮着嘶吼，对面只是机械的重复着……

　　“您好，您所在的区域暂时无法提供援助，请你第一时间离开车辆，寻找最近的庇护所。”

　　“您好……”

　　“您好！”

　　任建峰将惊恐不已的方青从车子上拖下来，又将车辆停靠在路边，安装三脚架……

　　决定步行返回，离开那条好像走不出去的隧道。

　　方青一直挣扎着，并不配合，她不断哀求任建峰回头去找孩子。

　　几乎是挟持她，走了一段路，手机步数显示他们已经走了四千步，但只要回头，他们的汽车仍在肉眼可见的位置。

　　这时，对向车道开过来一辆皮卡。

　　幸芝一眼就看出那是来松的车子。

　　任建峰松开方青，几乎冲向对面车道，不断跳跃挥动手臂。

　　之后便是这里。

　　除了方青那一眼的记忆外，幸芝也算是知道两人为何入畜生道。

　　大概这就是报应，屡试不爽。

　　她还没开口，文春的车子已经停在巷口，她拎着塑料袋大步流星地冲进院子，道：“阿姐，我们刚回来，警方就过去了，说是在服务区发现他们的汽车占用充电桩，车子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文春将塑料袋放在桌子上。

　　“八十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任建峰这时候也不再追问没有密码保险柜如何打开的，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幸芝道：“除了孩子，还能请你帮个忙吗？”

　　“你说。”

　　幸芝示意文春拿着钱袋子离开。

　　“记得，捐一半出去。”

　　“得令。”

　　任建峰松开方青，上前一步道：“我想留笔钱给前妻和孩子，要尽快，不能走账户，最好也不要让她们知道是我给的。”

　　方青揪着任建峰的衣服，早已经骂不出话来。

　　“好。”

　　幸芝支走文春前，让束娇将夫妻俩送往泥泞沼泽地。

　　“多久会有消息？”

　　“尽快。”

　　院门合上又开启，玄月神色慌张地站在院门外，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是判官老爷想见见你。

　　“那好消息呢？”

　　“我在这地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两百多年了，老爷爷没说见我一面，您身为阿娑婆虽没有通天的本领，但如今看来，已然有了阿元的造化。就是阿元在这二三十年间，老爷也是没有想过要与她见一面。这才是好消息啊，幸芝姑姑。”

　　“好吧，那另一个消息呢？”

　　幸芝问道。

　　玄月却扭捏作态，抓耳挠腮好半晌才开口道：“是这样的，年前因为那事，虽然最后阿娑婆您松了口答应帮忙，但错是我和鬼差大人种下的，老爷知道我这工作繁琐无法分身，便将我的那份罪责一并算到鬼差大人头上，只怕如今鬼差大人正受烈火焚身之苦，还望阿娑婆见了老爷替鬼差大人美言几句，好让阿吾少受点苦。”

　　“这倒是个好消息。”

　　幸芝低语道，又怕玄月听见，又怕他没听见。

　　自那日她与鬼差争执一番，她虽未记恨在心，但心里也知道，她与阿吾也好、玄月也罢，从根子上是有代沟的。

　　至少对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件事上，分歧颇大。

　　玄月和阿吾认为累世因果，债抵罪销，即可入轮回重新开始。

　　可幸芝总想在其灵魂之上留下烙印，生生世世永不能忘。

　　阿吾为之气结，怒问幸芝今日报应是哪辈子造下的孽障。

　　幸芝怔在原地，忽然想起，如死海般的心湖早已经波澜不惊。她的下场要比那些可入轮回的孤魂野鬼凄惨万倍，她将灰飞烟灭，化作天地间一粒无法分辨的尘埃，风吹她去哪她便只能去哪儿。

　　阿吾悔之晚矣。

　　幸芝却早也不是从前的幸芝，断不会用别人的过错惩治自己。

　　“判官老爷何时要见我？”

　　“现在。”

　　玄月抬头，往西侧巷口的墙壁上，就这么出现一条甬道，黑乎乎的瞧不见里面光景，幸芝交待束娇，今夜早些关门，再交待沼泽地里的野鬼，不必为难那对夫妻，只管令其在迷宫中游荡。

　　说完，便随着玄月步入甬道中。

　　外头瞧着昏沉不清，待进里面才惊觉别有洞天，漫天的黑暗中，有无数星空半点，一闪一闪透着明光。

　　“那是何物？”

　　“往届陨落的鬼差和娑婆便在此间。”

　　幸芝一愣，抬头四下寻找道：“阿元在吗？你可知哪颗是阿元的星星。”

　　玄月抬手指向后方一颗不断颤动的星辰道：“阿元在那里。”

　　茫茫星海之中，属于阿元的星辰似乎在与幸芝倾诉，而幸芝只敢抬头回望。

　　玄月将幸芝带离甬道后便自行返回，地上并无引线，幸芝只能顺着直觉缓慢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觉寒风扑面，透着股阴冷之气，四下阴火成团，案席突然显现在昏暗之中，鬼气森森之中一身影出现，倒是未见传闻中的判官笔，幸芝猜出身份，提裙跪地。

　　****

　　自打幸芝见过判官后，茶餐厅破天荒歇业了几日。

　　小巷中食客堵在门口，央求半天文春才开口道之前给店里的供应面点的供应商出了点问题，等恢复供应一准就开门。

　　有熟客扒在篱笆墙往里面张望着问：“阿梅，她还好吧。”

　　“小姨挺好的，这不是天马上要热起来吗，来松兄弟领她去医院检查检查。”

　　文春站在院中，有问必答。

　　也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这店还开吧，不会关着关着，一晚上过去，就推成平地了吧。”

　　“放心，不会的，等供应商事情一解决，我保证天一亮就开门。”

　　文春说得口干舌燥。

　　她倒也没有欺瞒，确实是供应商出了问题。

　　幸芝领着东市全城的野鬼如过江鲤鱼般地毯式寻找那只食命鬼。

　　俗世的警察也被惊动了，由能人异士带队封锁城区大大小小出入口，其中倒也不乏有些真本事的，好几次从那活死人手中完好无损脱身。

　　警方那边却屡屡受创，甚至出了个捅破天的大窟窿。

　　说是封锁线渐渐收紧，最后也就圈在东市西郊殡仪馆附近。

　　哪里早几年还是一片荒地，政府今天在附近投资了文娱产业，弄了个游戏主题公园。

　　公园还在建设中，因为封锁排查无法大肆宣扬，只得说是消防整改，责令停工几天，虽然耽误事儿，但毕竟文件下来，工地很快放了假，连着即将开始的五一假期，一共放了八天。

　　出事的是这个工地的投资方，说是某个大佬的老幺。

　　鬼使神差就开车进了工区，见工地没人，连工商到消防打了几个电话开骂，说是骂到一半，忽然就没影了。

　　连带那辆大劳，瞬间就消失了。

　　上面责令，七日内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