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沾沾

81、081

　　阿吾甬长的赘述被打断，幸芝也难得松了口气，她起身进了操作间，煎了点茶点准备做宵夜。文春点的外卖送到巷口，外卖小哥打电话说找不到地方，文春张嘴就道，你往里面走，我站在门口迎你。

　　幸芝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那外卖小哥二十出头的年纪，老实本分，穿着雨衣一路小跑道跟前，将奶茶袋递给文春道：“姐，不麻烦给个好评呗。”

　　“绝对好评。”

　　文春接过珍珠奶茶，准备回身时幸芝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将温热的纸袋塞到文春手上，纸袋里装着刚刚煎好的茶点。

　　“小哥，请你吃点热的，这样雨天辛苦你跑这一趟。”

　　小哥一愣，双手接过纸袋，揣进雨衣口袋。

　　文春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磕磕巴巴地追问能否有补救的办法。

　　“算了，也是他的因果。你这样，给他打点赏钱，过段好日子吧。”

　　文春听见最后几个字，瞬间点头如鸡叨米。

　　小哥牛旭正小跑出巷口，胸前挂着的手机“叮咚”一声，支付宝到账五千元，他吓一跳，仔细查看一番打钱的账号，再打过去显示不在服务区，他又对比了下尾号，正是刚才点了四杯奶茶的小姐姐。

　　牛旭犹豫片刻，转身又走进巷子。

　　巷口黑漆漆的，他记得刚才进来时有一盏灯，那种老式的挂在门前的红灯笼。

　　牛旭找了一圈，在这条算不上宽敞的巷子里，确实没有那间亮着灯笼的屋子。

　　他快要超时了。

　　阿吾喝了一口奶茶，满意得直摇头，让束娇把玄月也叫来。幸好文春早有准备，玄月也算是喝上了珍珠奶茶。

　　玄月纳闷道：“我听说您之前是打算自杀来着，有这么滋味的东西，为嘛不好好活着。”

　　玄月激动时，说话就带着点口音。

　　“怕胖。”幸芝举着她那杯果茶道：“喝一口，胖三斤。不过现在死了，胖就胖点吧。”

　　玄月不理解，倒是文春又促催起阿吾来：“鬼差大人，接着说您的鬼故事。”

　　这下，也算真是鬼故事了。

　　阿吾看了眼幸芝，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蒙面剑客正是班剑。”

　　“班剑又是谁？”

　　束娇小声问道。

　　“班剑就是马家托着去寻找马生的江湖客。”

　　文春在旁解释。

　　幸芝听见阿吾再次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要不，我来说吧。”

　　阿吾一愣，但还是点了头。

　　“我知道这个故事，但可能有些细节知道得不清楚，若有错处和遗漏，还请鬼差大人稍稍补充。”

　　班剑操着一口马生的口音到了马家，自称自己就是死而复生的马生，他对家中一切如数家珍，却不知容奴怀中稚子是何人。这种荒诞之事，马家自然不信，报了官府说班剑就是谋害马生之人。

　　班剑也不分辨，弃剑被拿，一通刑罚下来，他仍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进京赶考的马生。不过他倒是说了马生是怎么死的。

　　说那日马生乘船离京，因着急赶路，他所乘只是寻常商船条件简陋，他被安置在货仓角落，那处有一扇窗户能看见船桨起落。马生是个读书人，尽管从前纨绔，骨子里还是有点文人风雅，他晚上睡不着就趴在窗边看夜景。

　　其实两岸根本没什么景色，漫天的芦苇和来不及清淤的河道，绕是这样，他仍从窗户中望见一轮明月，他盯着明月，明月自然也照亮了他。

　　“他就这么望着月亮，望着望着，身子从窗户探出来，然后一桨过来，掉水里淹死了。”

　　幸芝摊手道。

　　“就这？”

　　文春痛心疾首。

　　阿吾接着道：“之后官府依班剑所言，在那附近流域打捞，无意间捞出来七具骸骨，仵作查验一番，确定其中三具符合马生的遗骸。”

　　“一个人，怎么会有三具骸骨？”

　　这次搭话的是玄月。

　　阿吾再次气馁，干脆望着幸芝。

　　幸芝继续道：“不是说三具都是马生，是说这三具中有一具可能是马生的。只是浸泡时间太久，又无贴身之物佐证，仵作不敢妄下结论。一时间，官府和马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让马家把三具骸骨都领回去好生安葬。这便是一人起三坟。”

　　容奴不信马生就这么死了，要入土时，她忽然说让班剑来认认遗骸。

　　马家不同意，官府也不同意。

　　班剑是被判了秋后问斩的死囚，容奴就自己去死牢见了班剑，此时的班剑已经被大刑折辱过，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原本身上那点侠气荡然无存，他就那么伏在烂草垛上，抬眼望着容奴。

　　就这一眼，容奴便知道错了。

　　容奴在这边哭，班剑在里面落泪。

　　容奴立刻返回马家，将班剑可能就是马生这事告知自己的婆母，她本以为婆母会跟自己一样，一眼就认出马生，可惜无论她如何辨认班剑就是班剑马生就是马生。

　　何况马生已经下葬，马老爷又从外面领了个外室子回来，马家已经早不是马生在时的那个马家了。

　　好在班剑是被判了秋后问斩，在那之前官府并不会让他死在牢狱之中，自然也不会替他疗愈伤势就这么拖着吊着那口气。容奴便日日都去看他，送药添衣，她还跟班剑说自己要去州府衙门申冤。

　　“她信誓旦旦在班剑狱前起誓，说自己拼尽一身白骨也要救马生出来。”

　　阿吾趁幸芝喝茶的空档又接过话头。

　　“后来呢，马生得救了吗？”

　　玄月一脸紧张。

　　阿吾叹息道：“马生已经死了，你难道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玄月这才想起自己是掌管生死轮回的主儿，指着一旁的文春道：“这不，这不就有个死而复生的，哦，也不对，她的原身还没死透。所以，那班剑是撞鬼了？”

　　阿吾也没搭理玄月，继续道：“马生确实死了，班剑也不是撞鬼，只是……”

　　“姐，你说，容奴一个女子去敲鸣冤鼓，是不是跟那个杨来武和小白菜一样，一样要挨板子和滚钉板啊？”

　　文春这回说得倒是小声，束娇却听得明白，问道：“谁？杨来武又是谁，什么白菜？不是马生班剑吗？”

　　玄月接话道：“杨来武小白菜，这两个我倒是知道，也是惨得很啊。”

　　这回，阿吾终于忍不住了，他再次清清嗓子问道：“我说，你们到底听不听了？”

　　文春和束娇对视一眼，闭紧了嘴巴。

　　玄月不怵他，笑道：“这不，你说话迂腐又啰嗦，算了，幸芝啊，你来说就好。”

　　说完，他又大口吸了杯奶茶，可惜杯中见底，他又伸长胳膊绕过幸芝直奔鬼差阿吾面前。

　　“我的。”

　　阿吾双手抱住奶茶杯，瞪了玄月一眼，自顾自走到一旁。

　　“你走了，故事怎么办？”

　　玄月追过去安抚道：“鬼差大人，你老就莫生气，这故事往下要走怎么走，那容奴可是真的去敲了鸣冤鼓，那般柔弱的女子滚完钉板哪里还有活路。”

　　幸芝环顾一圈道：“容奴去敲了鸣冤鼓，只是马家紧随其后，一纸诉状状告容奴与班剑勾连害死马生，又装神弄鬼试图蒙混过关。马家说得清楚明白，于是一切便都解释通了。至于什么人证物证，几个家生的丫头再拼凑一些往来书信不算什么难事。官府想结案，马家想平息此事。”

　　“为什么马家前后差别这么大？”

　　束娇问道。

　　“马家找马生，是想找活生生的马生对吧，如果找不到那就是冤有头债有主死要见尸活要见人。可若真要涉及妖魔鬼怪怪力乱神这种说辞，马家有几个脑袋能摘的。”

　　文春在旁解释。

　　“先前马家寻人是真的，即便马生应试不中，那也是过了县试的，也是有官可做的，就算没有，马家捐也会给他捐个官做做。但马生死了，就算马生的亲娘有所疑心，那又如何，总不能叫一家子陪葬。”

　　幸芝接着道：“班剑被判了腰斩，至于容奴与人私通是要沉塘的。她那个小儿子亲眼瞧见母亲被人五花大绑囚在竹笼内九起一落溺毙在潭水中，小孩儿受不住打击竟然疯了。这一疯不打紧，光着脚到处跑，一边跑一边说自己就是马生。”

　　“容奴死后，到了地府四处打听马生的下落。她找啊找问啊问，可是哪里都没有马生的下落。没过多久，班剑被腰斩，奈何桥上两人迎面走过。容奴认出班剑，但班剑不认识容奴。班剑倒是记得马生，说自己受人所托去寻一个马家公子，多日无果。他在株合欢树下小憩，醒来后得知自己杀人被判了腰斩。班剑也想知道自己杀了何人，何时杀了人。”

　　“两人一合计，得先找到马生，于是便追问到老爷跟前。”鬼差阿吾接着道：“老爷翻遍生死簿，也没找到一个叫马生的孤魂野鬼。”

　　“后来呢。”玄月追问道。

　　阿吾道：“没有找到马生，但却找到一个叫武良的生魂，老爷命我带着班剑和容奴前去相认。”

　　“不是说是故事吗，真的啊。”

　　文春惊呼。

　　阿吾继续道：“班剑不认识马生，但容奴一眼就认出自己的丈夫。武良确实是马生，但武良又不是马生。他们长着同样的一张脸，就连身上的胎记也一模一样。但武良不是马生。”

　　“说鬼话！”

　　玄月轻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