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沾沾

71、071

　　“可那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谁不是呢。”玄月瞪圆着眼睛，全白的眼珠子向上翻动，他道：“您曾经不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如今，您瞧瞧。有死才有生，都不生那就一起死喽。”

　　“既然是死了，他们的阴魂呢，我在那守着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姑奶奶，叫那玩意儿吞了的，哪里还有什么阴魂，没了什么都没了。”

　　玄月四下打量，压低声音道：“咱跟您不一样，咱就是个打工的，这工打一千年一万年，都那样。您不同，您得攒功德是不，只要您把这里头平衡了，以后这上下您就是这个。”

　　玄月竖起大拇指。

　　“什么东西把人吞了？”

　　“伏陀兽。不过这一只不是咱们这地界的，原来那一只早就跑了，是被阿元赶跑的。”

　　玄月补充一句。

　　阿元，幸芝记忆中走路蹒跚的老太太。

　　“下面不管嘛？”

　　“管啊，这不，咱们这的鬼差大人，您何时见他清闲过，历史遗留问题，管不过来的。到现在这地步也就是谁看不过去谁管嘛。不过，咱们都是死鬼，您应该站在咱们这边才对。”

　　玄月意有所指。

　　“假如，我说假如，被你口中的伏陀兽吞噬的人中有你在世的亲人，你还会事不关己跟我在这里讨论谁死不是死？”

　　玄月一哽，张嘴半天才道：“不会的，不可能，这世上也再无我的血亲。”

　　“假如呢，你的妻子儿女兄弟姊妹父兄叔侄，倘若有一人在场呢。”

　　玄月张张嘴，拱手道：“阿娑婆所要何物，只管开口便是，何必俩次戳人家的肺管子。”

　　“我怎么才能捉住伏陀兽？捉住了那些人还能回来吗？”

　　“捉不住的，伏陀兽喜食活人，只要有活人在，伏陀兽就会存在。不过，伏陀兽伤不了至善至纯之人。若是有这样的人助您，驱逐伏陀兽也不是不可能，何况文心杖也在您手上。”

　　幸芝转身就走。

　　玄月望着她的背影幽幽道：“到底还是年轻些，不知险恶啊。阿元，我能帮她的不多，今儿算是一件。”

　　****

　　次日一早，小姨阿梅领着文春就去过户，因为有些材料早就不全，颇费了些功夫。

　　中午回来时，来松就等在店里，听说把铺子完全转让给了个不相干的人，来松气得破口大骂。

　　如今，他身上痞气越来越重，这两年做什么倒什么，有时全靠老娘接济。好像自从跟嘉宝分手后，原来属于他的那股子心气也跟着消失了。不过，他总是想，只要这间铺子还在他就有退路，不至于到后来去街上讨饭。

　　“我不同意！绝不可能！这铺子怎么说我也有份，幸芝不在了，还有我呢，这铺子该是我的。”

　　小姨皱眉道：“你是喝酒把脑袋烧糊涂了吧，这铺子打我阿娘手上接过来就说了，传女不传男，就是你大姨还在时，说的也是分你点钱财，可从来没说过要把铺子给你。还有，那时候，可是说得清楚，你们要是生了个女儿……”

　　“我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我要报警，我要起诉你！还有，还有幸芝的孩子，这里，他也是有份额的。你说我不是女儿，幸芝可是女儿，她的孩子怎么就没有继承权！”

　　小姨似乎才想起小宝，恍惚有些时候没有见过了。

　　见自己的母亲没有说话，来松的气焰越发嚣张，他挡在文春身前道：“我告诉你，临平可不是好说话的，他黑的白的都吃得开。识相点现在就去撤销。”

　　“你要多少钱？”

　　文春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去打扰临平，因为她知道，临平记忆中关于前妻的部分已经虚无缥缈。

　　幸芝站在文春身边问：“给一点就行，多了不是好事。”

　　来松眼睛转了转。

　　前不久，他去酒吧喝酒，瞧见临平被一众人簇拥着往外走，他跳起来打招呼，临平连头也没抬一下，后来他想进包厢蹭两杯酒喝喝，这在以前临平多少会让他进去，只要他不多话喝什么开什么。但那次，他连临平的边也没挨着。

　　“叫他滚！宋总说了，他不认识这个人。”

　　来松当时还想解释来着，就被两个大汉架着丢到后门巷子里，之后，他就连那家酒吧也进不去。

　　“你能有多少钱？”

　　来松上下打量着文春，瞧着穷酸劲跑来这种地方打工还跟他提钱。

　　说话间，来松眼珠子一转，比起这间店铺，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姑娘青春洋溢身材婀娜。

　　幸芝站在文春身后，让他一字一句重复接下来的话。

　　“你想要多少？要不这样，你从现在开始在店里帮忙，每天负责接送小姨，管三餐偶尔人手不够时你搭把手，一个月给你八千，你在一天，这钱我就付你一天，如何？”

　　文春说完，小姨紧紧拉住文春的手。

　　她知道文春是想帮来松的，如此一来，就算她将来不在了，来松也不至于一无所有。

　　来松抹了抹嘴唇，打量文春的眼神越发露骨，他上前一步站在自己母亲身旁，按住对方的肩膀道：“要不这样，你跟我结婚，这店就送你了。怎么样，刚好阿娘正为这事犯愁，咱俩成一对，这不，就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

　　“混账东西！人家小春有男朋友，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告诉你，这铺子是我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滚！再不滚，我就吊死在你门前。”

　　小姨抬手拍打着来松的后背。来松一边后退一边嚷嚷着道：“马上要结婚不还是没结婚嘛，跟谁结不是结，再说新郎是我，这个铺子就白送。”

　　闹剧很快收场，因为有一对人忽然出现在店门口。

　　领头的那位幸芝认识，是社区的干警。

　　旁边还跟着个穿便服的消防员，再后来是位中年男子，微胖圆脸厚耳垂满身乌烟瘴气。

　　领头的那位自称姓李，直奔文春身边伸手道：“同志，昨晚是您在河边及时提醒，是吧，非常感激，虽然……但是，至少还是让绝大多数人获救，您说是吧。”

　　文春几乎本能的看向幸芝，她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

　　幸芝的目光却落在最末位那人身上。

　　“有什么事吗？”文春在记忆中搜索，自打她死过一回后，这记性明显要比之前好很多，她不记得印象中有这么一张脸。

　　那位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的消防员摘下帽子道：“你可能不记得我，当时，你跟杨队说话时，我就刚好在后面站岗。”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文春敷衍道，希望幸芝能很快明白她的求助。

　　“杨队还好吧。”

　　真的，文春绝对就是随口一问。

　　“杨队，失踪了。”

　　那是位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手上戴着婚戒，手机屏幕是一位女士抱着刚满月的孩子……

　　“啊？怎么会，他。”

　　文春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幸芝的衣袖。

　　这一动作很快被最后那位捕捉道，他越过前两位站在文春和幸芝面前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答应他。”

　　幸芝道。

　　茶餐厅内并未设雅座，倒是有间用竹帘遮挡起来的小储藏室，之前是为了给小姨中午休息准备的。幸芝让文春将人引到此间，又拉上竹帘。

　　“问他名字，来自何处。”

　　“我叫程陶，是东大历史学的教授，也是这次坠河案专家教授组成员。我原本来是有一个疑问，不过目前来看有三个，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程陶貌似是跟文春说话，目光却又越过文春。

　　幸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对方能看见自己。不过她很快推翻这个结论，她移动了位置，但程陶的目光只是跟随文春的目光。

　　“让他问。”

　　“这第一个问题，汴河的堤坝修筑至今也才不过三年，而且我们检修了所有的工事，根本不存在滑坡和塌方的问题。你是如何在事故发生前，忽然出面提醒的。”

　　“这有什么问题，那么多人都挤在河堤上，就是再坚固也有万一呢。我只是随口提醒一句，难道这也不对。”

　　文春一着急语速就快，幸芝还没开口，她如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程陶摇头道：“是这样的，目前我们所有的推论结果都是，工程质量没有任何问题。在同一条河道的不同位置，我们都做了实验，绝对没有坍塌的可能，另外，我们今天水下工作人员发现了这个。”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翻盖手机，从相册中滑出其中一张，半举在空中。

　　那是一个巨大的黑无天日的腔洞。

　　腔洞并非藏在水下，而是因为坍塌后，被河水倒灌，腔体光滑在河水的映照下泛着光点。

　　“这是什么？”

　　文春几乎本能地想问幸芝，等她意识到是，程陶已经整理好衣服，朝她微笑着道：“可否请这店主出面说话？”

　　“你说什么？”

　　程陶脸上仍挂着笑道：“也许您不记得我，但我却是对您永生难忘，六年前，我母亲染重病，医院不肯收治，我无意中得知，此处有位妙手回春的神医特来拜访。可惜神医并未露面，却碰见这店家老板娘，您恰好路过随手给了我们两块糕点，我母亲竟然奇迹般起死回生，直到如今，每年体检各项指标仍是正常。后来我翻遍资料，终于在一本古书中查阅到您的存在。只可惜，死去的人从来不会转身告诉活人，在这样的深巷中，竟然藏着位在世佛。”

　　“唉。”

　　幸芝的忽然现身，程陶将剩下所有溢美之词悉数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