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沾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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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那个老头还要那样活多久？”

　　文春问道。

　　“活到他阳寿尽时。”

　　幸芝摩挲着琉璃珠，那里，林小米一缕游魂忽明忽暗。

　　“那季望轩呢？”

　　“这几个月，让他们悠着点，别那么轻易把人弄死，我还需养养小米。”

　　有些仇得亲手报才能解怨。

　　文春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姐姐，咱们这样大张旗鼓，下面会不会问罪？”

　　幸芝不知道。

　　心中却无忐忑。

　　终归是死过一回，要比从前能扛事些。

　　次日天明，小姨试探着过来开门，却见门前无人看守，就连巷口摆放的水马也被撤走。

　　小姨拿起竹椅上的小黑板，盯着上面被抹去的两行，哆嗦着手打开玻璃门，一份餐食好端端放在柜台上。

　　“阿妈，是你吗？”

　　小姨唤了一声，将小黑板紧紧抱在胸前，泪如雨下。

　　她环顾四周，喃喃开口。

　　“阿妈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个茶餐厅就会一直开下去。我会一直一直守着对阿妈的诺言，直到我死。”

　　幸芝站在台阶上，目睹小姨裹着热泪将餐食吃下，她有一瞬间觉得这些对小姨太过残忍。

　　她想起母亲。

　　在那个时候，是不是也是茫然无顾仅仅依靠一丝念想坚持下来。

　　如果小姨倒下，这间餐厅还会不会有人坚守。

　　鬼差来的时候，正是晚间上客高峰期。幸芝让文春在门口设了几张条凳，供过路的野鬼乞食。鬼差刚至巷口，野鬼便察觉，纷纷拍打着玻璃门提醒幸芝。

　　“鬼差来了。”文春低声道：“怕不是来找咱们清算吧。”

　　“今日就先到这里，诸位可先行离开，以免伤及无辜。”

　　店内的老饕们却未离开，只是纷纷坐在原地继续着盘中的餐食。

　　幸芝又提醒一遍。

　　有位年长的老鬼起身道：“你只管与他争论，若真要动起手来，咱们这些老东西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幸芝闻言笑道：“诸位多虑了，鬼差大人岂会与我为难，加上小米一事，鬼差大人从中也帮了不少。最多责骂几句，我听着便是。”

　　众鬼便打起哈哈，到底是在各自位置上落座。

　　鬼差进门时，连屋外的野鬼也未动分毫。

　　鬼差大人风尘仆仆，进门先要了杯凉茶猛灌进肚后丢了个木匣子在餐桌上。

　　“上头说让你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

　　幸芝取过木匣，冰凉的触感上镌刻着复杂的花纹，其中一朵盛放的彼岸花。

　　她将木匣打开，里面一本绢册一只朱笔。

　　“你不是一直在找那个丫头的尸身吗，兴许这个能有帮助，对了，你可以称之为简易版生死簿。好了，任务完成，走了。”

　　鬼差站起身，忽又转身指着木匣子道：“这个，傻瓜版，明白吗，傻子都会用，就不用我教了吧。”

　　幸芝盯着手中木匣，一切来得太快，她尚且来不及反应。

　　鬼差见状随手拿了两块糕点，用袖子包起转身离开。

　　幸芝追上想着问问如何使用，他已经消失不见。她忽然想起，不知何时，鬼差刮去满脸的络腮胡，徒留一张苍白的面容，阴沉的吓人。

　　店内众鬼纷纷挤过脑袋凑到木匣跟前，有些挤不过来的干脆拧下头颅丢在屋梁上，一时间十数只鬼头盘桓在店中，委实有些可怖。

　　幸芝将木匣收好，承诺先研究研究，之后再查个一二三四五。

　　众鬼也就是凑凑热闹，他们这些死过又活不成的鬼，哪里在乎活人的生死簿。

　　幸芝将木匣和灯笼收好。

　　文春上来唤她道，门前来了条狗，汪汪叫说要见你，轰也轰不走。

　　“它不仅不走，还叼着根骨头挡在门前。”

　　幸芝快步下楼，只见门前石阶上蜷缩着条狮子狗，已瞧不出原来颜色，浑身毛发打结，脏兮兮地叼着根骨头。

　　它瞧见幸芝，将骨头吐下，口吐人言道：“求您帮帮我，我找不到主人了。”

　　中气十足，是条小公狗。

　　幸芝蹲下身子，轻抚狗头道：“你已经死了，应该去轮回，你找不到主人，那他兴许还活着。”

　　小狗一听，原地跳了两圈道：“我就知道，主人还活着。主人活着，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找她了。”

　　幸芝道：“也许能找到，但这个我不能保证。你如果轮回模样会变，身份也会变，至于到时候变成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你的主人很难认出新皮肤的你，这样，你还要坚持回去找他吗？”

　　小狗并未气馁，只高兴地在原地转圈一遍遍重复道：“我要，我要，她一定会认出我，一定，一定会的。”

　　“那我先送你去轮回，如何？”

　　“好。麻烦快一点，我不想让主人等太久。”

　　小狗在原地蹦跳着不断催促。

　　幸芝取来灯笼，领着小狗来到老槐树下，她将灯笼点起，照亮槐树根下的位置道：“往前走，你便可入轮回。”

　　话音刚落，小狗便一头扎了进去，很快消失在一片阴影之中，地上只留下它来不及带走的骨头。

　　幸芝将骨头捡回，丢在门口的失物认领筐中。

　　这一晚，幸芝忙着研究木匣子里的绢册，她尝试用朱笔在绢册上书写，但无论什么字都会很快消失。直忙到两眼昏花，也没有察觉其中奥秘。最后只得将东西又放回木匣中，想着等下次再见到鬼差时问问使用说明。

　　后半夜，店里已经没有多少客人，幸芝让文春守店，她取来一滴烛油灌进琉璃珠。

　　片刻功夫，文春又站在楼下唤她。

　　“姐姐，那条狗又来了。”

　　幸芝下楼，瞧见一条小黄狗，约莫还未睁眼，耷拉着脑袋趴在石阶上。

　　“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狗奶声奶气道：“人家嫌弃我是土狗，一生出来就被丢在垃圾桶。我费尽力气从桶里爬出来，又被几个小孩抛来抛去掉地上摔死了。”

　　“真可怜。”

　　幸芝将小狗抱起揽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它的耳朵。

　　“那你还要投胎吗？”

　　“要。”小狗再次坚定开口，又迅速萎靡道：“可是，我想成为名贵的那种，不会被扔掉，有机会长大的那种，这样，我就能等到长大再去找我的主人。”

　　“可是，你无法选择。”

　　功德不够，香火来凑，但它什么也没有。

　　它应该只是一条普通的宠物狗，被人疼惜中养大，生前无忧无虑，没吃过苦没受过罪，无功也无过。

　　“为什么？”小奶狗支起身子问道：“我从来不翻垃圾桶，也不再家里乱尿，更没有拆过家，我一直很乖很听话，我还会坐下会握手，会帮主人拿快递，我从来没干过坏事的。也没有欺负过别的狗狗，主人说我是最乖最乖的那个。”

　　幸芝无法跟他解释，不过看天色尚早，善心大发地问：“要不，你暂且不去投胎，兴许你的主人也在想办法呢。”

　　“不行。我一定要早点投胎，这样就能早点见到主人。”

　　小狗仍然很固执。

　　幸芝无奈，只得再次将它带到老槐树下，点灯送客。

　　“希望这次你能如愿。”

　　幸芝又在老槐树站了会儿，确定小狗不会再次出现后转身离开。

　　“他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一只小狗念念不忘。”

　　文春忍不住好奇心。

　　“应该是个好人。”

　　“不过看他第一次出现时的样子，应该不像是被好好养着的，毛色干枯，牙齿上也都是结石。我朋友之前有养过一只小猫，吃得东西比她吃的还好，还有什么营养粉鱼油之类的，毛色又亮又滑。”

　　文春很少说起从前的事，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后瞬间又闭嘴不言。

　　幸芝很快将那条小狗抛之脑后。

　　因为店里来了位大明星。

　　******

　　人爱看热闹，鬼也不例外。

　　幸芝去看了看小卉，回来时店铺外挤满了举着鬼头的野鬼，好在文春瞧见她，扔出脑袋解释，说店里忽然来了个女明星不肯入轮回，求帮忙来了。

　　“白无霜，姐姐知道白无霜吗？”

　　文春的脑袋在幸芝怀里叽叽喳喳。

　　幸芝拿衣袖将其遮挡道：“它们这般把脑袋抛来抛去的，我不管也管不着，但你不行。”

　　尽管都是死鬼，幸芝仍希望文春保持活人的习惯。

　　“哦。”文春继续介绍白无霜，幸芝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

　　总归先是歌手身份出道，几首大热OST后因为拍摄MV被大导演邀请参与电影拍摄后火遍亚洲。

　　幸芝也许听过她的歌，但她叫不出歌名。

　　但是她主演的那部电影幸芝有印象，那时她刚毕业参加工作，平时住在工地地处偏远，只有趁每个工期周转才能到市区采购些生活用品。那一次，她跟室友两个站在购物广场外的天街上，仰头望着巨幅海报上面容鲜活的女子。

　　那部电影讲述一个女孩在城市打拼受挫后独自回乡生活。海报中，白无霜穿着一身劳保服，戴着草帽手搭凉棚望着碧蓝色的天空。

　　她的眼神明明犹如死水一般，可你却从她脸上看见蓬勃的生机。

　　那部电影对曾经在乡下生活的幸芝而言，唤起的只是那些被蚂蝗吸血蚊虫叮咬拔不完杂草的痛苦记忆，但室友却满眼期待，说假以时日她能过上那种犹如死水般的生活，把脑子一抛全交给肌肉记忆，真是爽死了。

　　后来那部电影大火，甚至一度成为现象级倒是出乎幸芝的预料。

　　不过那是后话。

　　之后幸芝遇见临平，结婚生子，而白无霜的电影一部接一部的上线，尽管反响都很好，甚至一度横扫各大奖项，但最初的那部电影似乎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烙印。

　　白无霜在乡下购置田地，造价不菲打造乌托邦宅居。

　　在不拍戏的日子，白无霜就躲在乡下，种种地写写歌闲暇时候呼朋引伴三五成群。

　　直到三年前，白无霜发微博说要结婚，之后会是漫长的息影期。

　　她说，也许等我头发灰白牙齿掉光，如果你们愿意看，我的人生才是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