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沾沾

46、046

　　鬼差那边消息来得迟。

　　野鬼倒是找来个人，说是认识林小米的父母。

　　“她父母意外死的。在外地，说是坐轮渡时候出意外掉下去，尸身都没找到。小米一直跟着大伯家生活，她大娘是个好人也疼她。可惜好人不长命，小米考高中前后吧，大娘得了坏病，没熬两个月就走了。过几天，小米她大伯就领回来了个新娘们，那玩意儿真不是个东西，又打又骂，掐得小丫头一身没块好肉。镇上没有孤儿院，小米的老师给联系去了城里。那孩子这些年苦得很，但学习成绩好，家里奖状多的很。村里人都说那丫头轴的很，能吃苦，知道自己不想早早嫁人就只有读书一条路。寒冬腊月坐在雪地里读书，哎，可怜她父母看不到那丫头成才。”

　　野鬼絮絮叨叨，眉眼在店铺门前打转，只要一丁点供奉下肚，她再回去托个梦，不愁子孙不祭拜的。

　　“哼！”

　　鬼差大人冷哼一声闪亮登场。

　　围观的野鬼瞬间做鸟兽散。

　　鬼差四下打量一番，让幸芝将灯笼取来放在一旁。

　　“林小米虽身死，却无灵体存在，想来是被人用拘魂术取走三魂六魄，好在有人替她寻回一魄，你再不出来，我便碎其一魄……”

　　话音刚落，灯笼轻晃两下。

　　死鬼陆承便匆匆现身，满脸恐慌地站在灯笼旁。

　　“不要伤害小米。”他轻声哀求道：“请问，我能见见小米吗？”

　　“不能。”

　　鬼差吹灭灯笼后，将灯笼递还给幸芝。

　　那神情仿佛在说，如此这般轻而易举。

　　陆承努力将目光从幸芝的灯笼上移开，他明明浑身颤抖，但还是提高些音量。

　　“请问，我可以见见她吗？”

　　“不可以。”

　　鬼差头也没抬。

　　“求求你，我想见见她，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我睁开眼她就不见了。我真的很想见见她，求求您了，我跪下来求你。”

　　说着，陆承软下膝盖。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鬼差面带冷笑，微微抬手，陆承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再抬手便闭了其七窍。

　　幸芝见状，心下便猜出几分。

　　鬼差这才祭出林小米最后一缕阴灵，他解释说在之前某一日阿元忽然赠送他一滴烛油，请他务必妥善保管。

　　林小米就在那滴烛油中。

　　“她是被人生剥魂魄，这丝阴灵虽有烛油滋养但微乎甚微。你可以再问她六个问题，之后她便会消散。”

　　“为什么是六个？”

　　“刚才确认身份时用掉四个。”

　　******

　　林小米是个文静略带瘦弱的姑娘，仍保持着生前模样，穿着碎花曳地长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搭在双肩，黑框眼镜几粒雀斑。

　　“林小米，你既然已经逃去国外，为什么突然回来？”

　　幸芝问。

　　林小米摇晃着双肩，缓慢陷入回忆中，良久后忽然开口道：“阿承申请了学院，希望在出国前让他父母见见我。”

　　“你回来之后，陆承便失踪了，有人威胁你拿吊坠换陆承性命是不是？”

　　林小米摇晃的动静大了些。

　　她声音微弱道：“是，他们说，如果我不交东西，就要弄瞎阿承的眼睛。”

　　“你知道那颗吊坠的来历吗？”

　　林小米点点头说：“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我一直戴在身上。”

　　“你死的时候，陆承在你身边吗？”

　　幸芝问完，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陆承，他像是被囚禁在玻璃罩子中，不断挣脱却四处碰壁。

　　林小米面带狰狞，似乎想起多么不堪得到回忆，摇晃的幅度越发大了些。

　　“在。他一开始站在那里，他看着，然后他脱了裤子，他加入他们。”

　　林小米流下血泪。

　　鬼差在旁解释，被人活活剥离魂魄后，林小米仍像活死人一般尚余一丝气息撑了七七四十九日，她期间她仍有些许知觉，所以被折辱的记忆，林小米是知道的。

　　鬼差还说，林小米并不知道她是被何人害死，像她这样被活活剥离魂魄的还有许多，只有她因缘际会残留一丝意识。

　　“阿元既然知道，为何不如实告知？”

　　鬼差说完立刻补充道：“别，这句不是问你，我只是随口，算了，还有两个问题。”

　　幸芝望向林小米，对方亦是双眼血红。

　　“你可有什么线索要告知我们？”

　　忽然，虚弱的林小米剧烈的摇晃起来，几乎要冲破鬼差设下的保护屏障。

　　“有人曾告诉我，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人阴魂受损，需要集齐九人生魂好为其续命。他们的命就是命，我们的命就不算命了吗。我恨，我好恨。我不该回来的，我不该自作主张，我不该相信人都是好的。我见过了恶，却仍相信众人皆善，是我害死了我自己。是我害死了我自己。”

　　林小米凄厉的声音在茶餐厅回荡。

　　幸芝忽然伸出骨指轻触林小米的屏障，在鬼差来不及反应前，再次用烛油将林小米包裹住。

　　“最后一个问题，留着。”

　　幸芝将林小米装回琉璃瓶中，挂在灯笼竹柄上。

　　鬼差沉思片刻道：“你确定要这样？”

　　“既然阿元已经参与其中，我完全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那他呢？”

　　“我会将他扔回断桥，那里才是他的归宿。现在，我需要清理下灯笼。”

　　鬼差并未离开，而是跟着幸芝走上阁楼。

　　“这件事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真有人拘活人生魂，地府不会坐视不理，但若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人无法与众为敌，鬼亦如此。”

　　幸芝说完，回头时已不见鬼差的身影。

　　困住陆承的束缚已经解开，他一看见幸芝便要跪地哀求，求幸芝让他再见林小米一面。

　　“嗯，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相较于其他人的冷漠，幸芝仍如初见时那般，疏离中透着淡漠。

　　陆承一愣，似乎不敢置信。

　　“我真的可以见她吗？”

　　“我会想方设法带她去断桥处，至于她愿不愿意见你，不敢保证。”

　　陆承似乎没有听明白，他脱口而出问：“她还有？”

　　不是还活着，也不是还存在天地间。

　　陆承早就知道林小米三魂六魄被生生剥离，那么他如今演的这一出又是为什么？

　　幸芝想知道，阿元留着陆承到底是何意。

　　见幸芝与文春准备出门，陆承指了指幸芝的灯笼问：“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不可以。”

　　文春挡在灯笼前，一脸戒备地盯着陆承。

　　“抱歉，灯笼我需要用来接小米。”

　　陆承便没再说话，弓着身子跟在文春身后。幸芝走得极快，灯笼的光晕堪堪将文春罩住，陆承若想跟上她的步伐只能依靠自己。

　　七拐八绕，几处断头路前又折返。

　　陆承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那天不是很快吗？”

　　幸芝忽然转过身，面朝着陆承问：“所以，你装了那么久，是不是连自己也信以为真。”

　　“你什么意思？”

　　陆承后退一步，却发现周围已是屏障。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伪装？初中应该不至于，当然，人性之恶从未经过考量。那时候，应该是有些感情的萌芽，但分开也就分开了。高中，应该也不是，你能考上大学必定也付出些努力，而且小米那时候在民政机关的寄宿制学校。所以，应该是在大学入学前，你因缘际会知道林小米被外籍人士收养，你想方设法联系上对方。为的是什么？你家境不错并不图钱，图人？似乎也不全是。那应该是这样，你听听看我猜的对不对？”

　　“你无法接受一个一直仰望你的存在忽然成为你摘不到的那颗星星。你接近林小米并非因为失而复得，而是透过她规划你自己未来的生活。所以，你一直让林小米保持语音和视频，为的是窥探一角，再然后控制她的情感乃至她的生活。当然，你并不是专业的。你这期间应该也有些复杂的情绪，比如某个短暂时间，你确实对林小米产生的感情。你甚至想过将来你出去之后，你们好好生活。为什么又忽然改变这一切？”

　　“你的家庭发生变故？或者说因为你和林小米的关系被人发现，导致你的家庭发生变故？恰好这时候，又有人联系你，说可以给你一笔钱，甚至可以送你出国，条件只有一个，让林小米回国。你答应了。可能一开始你也没想那么多，加上你也想见见身在漂亮国的女友，你甚至想过要好好在朋友面前炫耀一番。”

　　“对方提供了一切支持，你们从机场接走林小米之后，又设计让林小米主动交出吊坠。之后，林小米被活活生剥离魂魄，而你一直目睹现场。你在现场到底看见了什么？让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又想死之前痛快一把，所以你加入其中。凭什么？你凭什么能把这些忘掉，然后再假装深情？你想装，那就装个够吧。”

　　幸芝将陆承扔回断桥之上。

　　鬼差加在他身上的禁闭术将永久关闭他的七窍。他将保持半跪的姿势直到天地人神消亡那一刻。

　　不入轮回，不可消失。

　　“接下来该是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