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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桂花劫 ...

  •   那年贺兰暨刚及笄,偶在杂书上翻到‘情窦’、‘情丝’之语,十分不解,恰在此时,一男子缓缓走下宣政宫台阶,孤身一人,在一群进士中十分显眼。

      周身被阳光镀上光晕,如同高山冰雪,初见了第一缕冬阳般晶莹,书中一切的浪漫诗歌和壮丽景色仿佛都有了具象化的体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贺兰暨的心,只想把他摘下,让他化在自己手里。

      她心思一动,将手中一支带露的的桂花,掷给宫墙下经过的青年。

      馥郁的桂花毫无征兆地落下,陆引章下意识伸手接住,抬头看向来处。
      一华服女子遥立于宫墙之上,见他望过来,毫不羞怯躲避,反而扬起笑容、弯起眉眼,朝他大胆招手,肆无忌惮表达着她的浓烈的情绪,炽烈得如骄阳般让人不敢直视。

      “蟾宫...折桂吗?”陆引章看着手中犹带清露的金桂,微微出神,随即唇边溢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只是...怕要辜负了这支桂花了。

      太学博士因为与祖父有交,他多次上门拜访才勉强答应为他行卷,对其文章赞誉有加,随即向主考官举荐。
      主考官却直言相告:前十名已定下其他权贵公荐之人。太学博士只得无奈对他说:“你虽有状元之才,才思学敏,胸怀治国韬略,只是其他人比我更有权势,你怕是排不上十名之内。”

      每次科举,每榜不过二十余人,十名开外,纵使榜上有名,也只能在京苦候补缺,前程渺茫。此次春闱结果怕是不如他意。

      几日后,当整个京都的士子都在为即将揭晓的榜单焦灼不安时,御花园中一僻静的绿谧角落,却是一派岁月静好。

      靡靡荼蘼架,摇摇美人衣。

      贺兰暨懒懒倚在秋千上,脚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地面,长长的帔帛垂在地上,随着秋千摆动,轻扫着地上的星碎落花。

      “殿下,都打听清楚了。”侍女檀云风风火火,疾步而来,贺兰暨恹恹的眼睛一亮。

      “那郎君是今科殿试进士,名为陆引章,年十八,幼年丧父,祖父倒是做过两年京官,后来被贬回河东老家做县官,没两年也去了。
      家里靠着母亲经营祖上留下产业过活,听闻其母泼辣,独自守住了家业,虽是不算宽裕,倒也衣食无忧。
      此子从小饱读诗书,富有才名,十五岁开始游学,回乡后决定从仕,今年是他第一次科考,托的是太学博士行卷。”

      贺兰暨满意的点点头:“太学博士最是古板挑剔,能让他行卷,相必是有几分才学,此次殿试第几名?”

      “说来好笑,”檀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促狭,“本来刚好第十一名,那主考官不知从何处听闻,那日殿试散场,陆公子接了殿下的桂花,以为是公主府培养的幕僚,他旁敲侧击问了探我口风,我没说是,但也没否认。”
      说到这,见公主未对她的自作主张露出不满,檀云才敢接着说,“主考官看陆公子面如冠玉,便凭此‘美姿仪’,将他点为美探花!”

      “可曾婚配?”贺兰暨眉梢微挑,问得直截了当。

      檀云连忙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嗔道:“您可小声些!哪有女子开口闭口问男子婚事的?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非得打断我们这些人的腿,说让我们教坏了公主!”

      贺兰暨佯怒,拿起一旁的孔雀镶金羽扇,佯装要打她,还不快说!故意想看本宫着急?

      檀云被公主那含嗔带怒的眸光一睇,只觉荡魂摄魄,定了定神,退后一步,行一男子之礼,煞有介事对着公主弯腰一揖,捏着嗓子道:“小生尚无婚配,既无青梅竹马之表妹,亦无月下盟约之意中人,孑然一身,清白干净。公主可还满意否?”
      说罢,还戏谑地转了个圈,双手摊开,偏着头一副任公主随意打量含羞带臊的摸样,逗得贺兰暨合掌直笑:“甚好!甚好!”

      于是,放榜的喧闹尚未平息,一道赐婚永嘉公主与今科探花陆引章的圣旨,便如惊雷般炸响京都。
      这位嫡公主的驸马之位,被多少世族盯在眼里,且不说她背后如日中天的权势,就凭那张脸,便让多少贵族子弟魂牵梦萦。如今,竟花落在一个无名之辈、寒门之家。

      有一些士族本就对进士出身的庶族官员瞧不起,更是当面讥讽到:“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陆探花好福气啊!从此都无需担心京都米贵,居京都而不安了。”
      另一人则掩面笑到:“你叫他探花不是折辱他么,没公主在,他这探花也当不上~”

      陆引章素来不屑与闲人争短长,听闻只是面上冰霜更甚。

      当众人以为陆引章应该从此仕途坦荡,皇帝却只命他当一个小小从九品校书郎。

      成婚后,贺兰暨也没急着要与陆引章亲近,她总觉得来日方长,没有什么是不能的到手的,虽是自己中意之人,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需要朝夕相处的人,她也是需要时间适应的呀。

      这头的公主是一派骄矜,那边的陆引章,自幼由寡母艰辛抚育成人,本就自尊心极强。加之少年成名,后又游历山河开阔眼界,他便养成了留三分涵养在外,邱壑经纬藏于心的冷淡性子。

      贺兰暨有时带了新得的西域葡萄,有时跟他讨论新看的话本,却总被他以 "公务繁忙" 推脱。有次她故意打翻砚台,泼了他一身墨水,他只是淡淡皱眉,一言不发,默默起身去换了衣裳。

      一次两次,公主总是败兴而归,到最后她都觉得好没意思,观父皇母后的相处,虽有妃子,但父皇一切以母后心意为重,二人相知相伴,相互敬重。反观自己与他,别说是相知,连相伴都做不到,这还没其他人呢,日子都过成这样,可见这事儿自己办的,可以说是失败至极。

      贺兰暨虽是有些不甘心,行事向来果决,壮士断腕般提出和离,要想陆引章定是巴不得脱离公主府,谁曾想他竟是一口回绝。
      身边人多有劝合,但她心意已决,作出决定后,一日胜过一日的坚如磐石。
      后来新帝登基后,和离书上才印上了皇家印章,正式和离,自此,一别两宽。

      ——————————

      “你...怎么来了?”陆引章声音冷冽,掐着虎口的指节力道却不由的重了三分,月白广袖下的手腕绷成冷硬的直线。

      贺兰暨看着如雪松般挺直的身影,她猜想过再见面会是怎么样的景象呢,剑拔弩张?还是形同陌路?却是没想到竟是如此平静。

      他一身白月绣银莲纹的锦袍,容色清冷,琥珀色瞳孔里似有碎冰浮动,目光所及之处,带着淡到极致却又挥之不去的冷意,薄唇习惯性抿起,让清贵出尘的样子更添加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倒比三年前,更添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

      贺兰暨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恍惚。她忽然忆起,当年自己倚在宫墙上掷桂花时,这人仰头接住花的瞬间,眼底闪过的那丝错愕,——如今连这点情绪都没有了,淡得像没有波澜的深渊湖水。

      陆引章将人领进书房说话。

      贺兰暨目光扫过庭院,竹影斑驳,石径幽斜,叠山理水,风移影动。书房纵横得当,鼎炉清幽,古琴壁挂,藏书丰富,案头整齐码放的公文,砚台里的墨还带着热气,虽是不及公主府富丽,倒有小院返璞归真之意。

      “闲言少叙,我前来是希望你帮我一次,皇兄定会问你们这些阁臣如何安置本宫。”看着时辰已不早,贺兰暨直接了当开口。

      “你怎知他一定会找我相商。”陆引章眸光微凝。

      “我不是一点准备没有就来的。”贺兰暨忽然倾身向前,纤纤玉指带着几分轻佻的意味,拂过他肩头代表官阶的紫色长穗,

      短短三年,他从九品校书郎升到从三品宰相,世族子弟尚且难为,寒门布衣出身官员,更只他独占鳌头。
      相必他早就暗中做了二皇兄的幕僚,怪不得那时候老是不见他人,还以为他只是故意以公事为借口避开她,后来二皇兄能登基,其中有他不少力吧。

      陆引章立马领会,捂着肩头,猛地退后一步,避开贺兰暨的随意触碰,皱着眉:“你希望我帮你说好话?”只怕不起作用。

      贺兰暨看到他的动作,不由翻了个白眼,还是这样,半点玩笑都开不得,守着自己就跟守戒的佛门圣子一样。

      她懒懒地靠回太师椅中,脚尖轻点地面:“不,我要你谏言——不宜留京。这样皇兄才放心不是吗?”

      陆引章有些许意外,“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

      “哎呀呀,我可不敢肯定,毕竟咱俩关系可真不算好。”贺兰暨无奈的一摊手,“不过,皇帝怎么说也算是我兄长,我留在京都,对你也有利。你若是不肯,壁上观便是,你若是答应,我便可欠你一个要求,只要别让我太为难,我都能答应你。”

      陆引章再次细细看着她,有外人在时,这位公主还能行而有礼、进退有节;若在熟悉的人面前,便原形毕露,就如现在一般,懒懒散散歪着,纤细的腰肢中漫出的傲慢嚣张,一副目中无人的泼皮样,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软。

      如今她之势弱、局面之难,再次送回汀州,或者直接以绝后患,都有可能。
      她既是先来找他,必是京都中已无人可用,还试图空手套白狼,以一个虚假承诺套取他的协助,还什么别让她太为难云云......到时候应不应的还不是她一句话。

      陆引章对这位‘前妻’的秉性,不说十分了解,也有五六分透彻。话说她是做了什么准备能打动圣上呢,只凭所谓兄妹之情,可就难了。
      现在入阁相公们,认真算起来,还真就只有自己与她有‘过节’,她虽是说要我帮助,实际是想试探他的态度,让他不要下暗手阻止。难道在她心中自己就这么个小人形象?

      “若是圣上有留你之意,我不会阻止。”陆引章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

      贺兰暨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又询问他几句关于朝堂上的事情,心里觉得更有谱了一些,便打算回去。

      陆引章安排人员将她送回宫中,临走前,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以为...你应该是不愿再见我的。”

      贺兰暨脚步一顿,歪了歪头,语气平淡:“当年是我强抢你入府,也算是我误了你的前程,以你之才,哪怕当时未能高中,以幕僚的身份留在京都,再由长官举荐,未尝不能入官场,施展才能抱负。以你才干,做一个编写经籍的校书郎确实可惜了...”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肩头的紫绶:“后来你与二皇兄的事儿,为自己前途做打算也属人之常情,虽然间接害的我被困汀州......”她微微耸肩,仿佛拂去一粒尘埃,“也算抵消了吧,往事已然如此,我不愿再多想。”

      陆引章听了之后,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倒心中有些许堵塞,仿佛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那些挣扎就给勾划掉了一般。

      贺兰暨走出两步后,又忽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回眸一笑,那笑容在灯下显得格外明艳,带着点狡黠的骄矜:“啊,不对。若非当初我抢了你,让你在公主府‘韬光养晦’了那两年,避开朝中局势最烈之时,你也未必能如此顺遂地结识二皇兄,更遑论短短三年位极人臣?这么说来,这里面应该有我一份功劳才对,谢礼就免了,明日在皇兄面前好好表现。”
      言罢,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身影便如融入夜色的蝶,翩然消失在回廊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桂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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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存稿足,放心入。 第一次写文,若有不足,请多包涵。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