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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又犯哪门子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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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家。
嘭的一声,通体翠绿的茶盏碎在地上,精致的杯身碎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随后是冬水玉压着怒气的声音:“他又出去了?”
佣人说:“他说他有约了,还是卜大哥。”
卜山海……
冬水玉听见这个名字,气憋在胸口里,林论和卜山海的关系比亲兄弟都要亲,况且卜山海为人刚正不阿,冬水玉倒不担心卜山海会对林论做什么。
但整天不见人影,是不是有点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说好的今天陪他玩新玩具呢?人呢?
冬水玉暗自生着闷气,楼上传来动静,兴许是瞅见了冬水玉的脸色,脚步声悄悄向后退去了。
冬水玉冷声道:“下来。”
白氓手搭在栏杆上,垂头丧气走下楼,“爸爸……”
冬水玉问:“以为我忘了你是吗?”
“不是……我,我没这么想。”
冬水玉坐在沙发上,佣人迅速给他递上一副新的茶具。
在煮茶方面,冬水玉喜欢亲力亲为,他熟练地洗茶煎茶,等着茶水翻涌。
白氓如芒刺在背,在冬水玉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终于等到冬水玉缓缓开口问道:“卜山海给你说什么了?”
白氓如实道:“他……他把我拉到大野地,让我绕着野地跑十圈,做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深蹲。”
大野地是他们这儿有名的荒山野岭,D市有传言说大野地住着好多流浪汉和通缉犯。
“你当时怕了吗?”
白氓没想到冬水玉会问这个,想了想说:“有一点?不过我更好奇大野地是不是有大家说的那么恐怖。”
“卜山海除了体罚你,还做了什么?”
白氓挠挠头,小心翼翼道:“还问了我认不认识小论哥。”
冬水玉倒茶的手一顿,“你怎么说的?”
白氓说:“我说我认识,反正我知道的也少,我给他说完后感觉他有点失望。”
冬水玉吹着微烫的茶水,白氓见冬水玉没有发火,心里松了口气。
冬水玉淡淡的“嗯”了一声,“你自己买点东西去医院,给卜山海的那个‘侄儿’赔个礼,我跟他说好了,你过去低个头这事就翻篇了。”
白氓不解,凭冬家的实力,哪有他给人低头的份?
“为什么要我过去?是他先挑衅我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冬水玉抬眼看他。
冬水玉最近在家都不戴眼罩和美瞳,那颗白氓畏惧的紫色瞳孔大咧咧暴露在空气中。
冬水玉挥挥手,在大厅里待命的两个佣人迅速离开并关上门。
“我不知道高闵给你说了什么,不过你只是我收养的儿子之一,目前还不是我唯一的继承人,你甚至不姓‘冬’。”
冬水玉的意思很简单,白氓不算冬家人,冬家不会为白氓的鲁莽冲动买单。
“如果你要做我计划外的事,后果你得自己担着,我不会也永远不会为了一个外人做亏本的买卖。”
冬水玉转了一圈茶杯,“我没管过你,以后也不会管,这次是特殊情况,高闵被请过去喝茶了,你还算好,只是被卜山海押着。要想让他放走你,我和林论起码得过去一个人,你说说你惹的麻烦大不大?”
“卜、卜山海这个人到底是谁?”白氓没听过卜山海的名头,高闵得知他撞了卜山海的侄子,连揍了他五下,冬水玉更是说没他和林论,白氓不可能被卜山海放出来。
“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我们这代人见到卜山海,都会尊称他一句‘大哥’,他不算是D市最有权的人,但绝对是D市人缘最好的,他们家……算了,反正他在哪里都能说得上一句话。如果在国外要竞选市长,他绝对是全票当选,懂了吗?”
白氓半知半解地点点头。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样的人却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冬水玉淡淡道,“所以在我听到你惹了他之后,我非常生气。”
***
林论一回来就看见昨天卜山海送他那身练功服被洗了,突兀地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客厅正中央的吊灯上。
衣服皱皱巴巴的,显然被人用力揉搓过。
冬水玉背对着他坐在板凳上,仰着个脑袋发呆,听到门口有动静,微微侧过头看了眼,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发呆。
……
这是在干嘛?
又犯哪门子病啊?
还要捅我吗?
冬水玉幽幽道:“你又跟别人出去了,开心吗?”
“……”
林论他觉得他要说开心,冬水玉要不边抹眼泪边捅他几刀,边捅边问“你还开心吗”,要不省去流眼泪环节直接捅死两刀撒气。
冬水玉语气酸酸的:“他对你比我对你好,所以你更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对不对?”
林论深吸一口气,“我饿了。”
冬水玉依旧背对着林论,指指茶几,“我早就做好饭了,四菜一汤,都是你爱吃的。你这么晚才回来,饭菜全都凉了,我就不给你热饭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
换以前,冬水玉是不敢跟林论怄气的,但现在不一样,林论敢跑他就敢打断林论的腿。
有了底气之后,冬水玉浑身上下充满干劲,随时能跟林论大闹一场,不管他占不占理,只要一不舒服,他就要跟林论闹。
冬水玉转过来,一紫一黑的异瞳盯着林论问:“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你心虚了?”
“……”林论木着脸。
冬水玉恍然大悟,“嗯……你怕我?”
冬水玉忽然一副委屈的样子,林论觉得周围空气有点稀薄,这男的到底怎么回事,谁惯出来的一身毛病。
林论诚恳道:“我没怕你,我想揍你。”
冬水玉理解了,“哦,你想打击报复我。”
冬水玉一手搭在餐桌上,认真道:“没门。”
“……”
“冬水玉你是不是很闲,有空多管管你儿子,惹那么大祸你在干什么,他人呢?”
“你管他干什么,活得好好的呢。”冬水玉看着他,“你果然心虚了,卜山海有那么好?我上学就觉得你们两个走得近,你回来才几天,天天找他,你是不是对我腻了?”
林论捂着头,“你别说话,我有点喘不过气了,我有正事要干,你家医生呢,让他给我手伤换个药。”
冬水玉问:“谁家?”
林论投降了,“我家,我家。”
等林论换好药,冬水玉还坐在那儿,夕阳照在冬水玉身上,林论泄愤似的踩了一脚冬水玉长长的影子。
冬水玉看见了也没在意,“你说你要干的正事是什么?”
“跟你没关系……”
林论还没说完,冬水玉的脸瞬间就黑了,林论立刻改口,“我跟卜山海之间有点遗留的问题要解决。”
冬水玉换了个姿势,神色有些古怪,“嗯……要帮忙吗?”
林论一笑,“不用,白氓呢,我去看看他。”
冬水玉坐起来,“我们一起去找他。”
冬水玉敲开了白氓的房门,过了会里面传来慌忙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小缝,林论一脚踢开,“出来啊,磨蹭什么呢?”
白氓被门板撞到门背后,脑壳咚地一声磕在墙上,眼冒金星,“卧槽?!”
冬水玉沉默了会,淡定道:“过来站好。”
白氓艰难地扶着门把手站在二人面前,林论问:“怎么回事啊?”
白氓看了眼旁边的冬水玉,冬水玉没什么表情。
冬水玉没有任何表示,白氓拿不准主意,干脆说到哪算哪。
“我开车去高架那边,结果有个人看我车好想要我的车……”
林论皱眉,“你还有车?”
“摩托车。”
“谁让你买的?”林论看了眼冬水玉,冬水玉解释道:“我不管他的,大概是高闵惯的。”
林论说:“别以为你不管就没事了,跟你也有关系。”
“哦……”
白氓继续说:“我们就比谁开的快,从龙腾宾馆那里到兴业路,我开的比他快,但是这人不讲道理……”
林论敏锐地抓到白氓话里的问题,“等会,龙腾到兴业那段路不是单行道的吗?你逆行还飙车?”
“……”
白氓不敢说话了,他想向冬水玉求助,但是在这个家里最不可能对人伸出友爱的援助之手的人就是冬水玉。
冬水玉提议:“确实做得不对,要不关他几天小黑屋涨涨教训。”
林论在气头上,“你别说话。白氓你接着说,最后呢?”
冬水玉:“……”
“就是有人拦着我不让我开车,我不小心撞到他,然后就被卜叔叔扣下了。”
“那个人故意拦你的?”
“对……对的。”
林论看着他,“你去道歉的时候带上我吧,我去看看情况。”
没等白氓拒绝,冬水玉语气强硬道:“你不准去,他自己的错自己去善后。”
“也可以,你家小的那个呢?”
冬水玉明白林论问的是方松屹,回答道:“出去玩了,他说他认识了新朋友,你很想他么?”
冬水玉每说三句就要给林论挖个坑,以前还会拐着弯给林论下套,现在演都不演直接问。
白氓明天要去一中上学,天大地大学业最大,林论想去一中看看,跟白氓坐了一趟车回一中。
白氓上学用的房子离一中就五分钟的路,三室一厅,对一个未成年小孩来说空间非常大。
白氓时不时瞟向林论,林论一看过来,白氓就尴尬地移开视线。
林论笑着逗他说:“看什么呢?”
白氓耳尖有点红:“卜叔叔给我说他也教过你,你那次救了我之后我就觉得你好厉害,没想到是卜叔叔教的。”
“他居然告诉你了,你们关系很不错啊!”林论惊讶,“还有呢?”
白氓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但他面对林论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眼说不上来哪里古怪,心里焦急起来,不想让林论对他感到不耐烦。
白氓乖乖答道:“卜叔叔说他很对不起你,他不应该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在D市,让我听你的话,好好照顾你。”
林论愣了愣,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支着脸低声笑起来,“他就是爱操心,你也是,怎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啊?”
“你又不会害我啊!”白氓噘着嘴说,“别人知道我是冬家的人,要么想害我想么想从我身上捞好处,你不一样,你……”
白氓卡壳了,林论帮他补充:“因为我是被冬家拿好处的人?”
白氓摸摸鼻子,尴尬道:“我、我没这么说。”
林论笑容更加灿烂,逗小孩真有意思,他抱着双臂,慢慢走向白氓,“卜山海还跟你说什么了?”
“嗯?”
“卜山海心里藏不住事,他对你肯定说了一大堆东西,你对我说的太少了。”林论目光锐利,好整以暇地审视起白氓,“我不希望你对我说谎,所以我在冬水玉不在的时候特意问你一句,卜山海还对你说了什么?”
“……”白氓咬紧干燥的下唇,“我……我没有……”
林论轻飘飘道:“你知道冬水玉刚才为什么对你没有好脸色吗,你听高闵的话太多了,多于他的吩咐,如果是你,你会喜欢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吗?”
林论这句话切中了白氓心里最脆弱的部分,白氓希望被冬水玉肯定,被冬水玉正眼相看,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容身之处只有冬家了。
白氓来冬家的时候还小,长到现在几乎完全忘了以前不在冬家的事。
白氓心里有些动摇,在冬水玉眼里,也许他从来没有做对过什么。
林论说:“冬水玉他就是这个毛病,不爱跟人说心里的想法,你还小猜不透不是你的问题。你先告诉我卜山海还对你说过什么?”
白氓发现林论对卜山海的称呼从“山海哥”变成了直呼大名的“卜山海”,他挠挠头,有些想不明白,大人们的世界真复杂,他得跟着家长们好好学习了。
“他说……”
白氓还在挣扎,林论鼓励他说:“你尽管说,我不给其他人说,再说我也不认识几个人啊。”
白氓被他说服了,林论确实不像是爱嚼舌根的人:“他说要是冬闫在,你就不会落到这种处处被冬水玉约束的地步了。”
白氓观察着林论的表情,林论不怎么惊讶,反而有些失望,白氓连忙解释:“就只有这么多了!”
“真没有了?”
“嗯!”
林论思索了一会,白氓无辜地看着他,“冬闫是爸爸的弟弟吧,你们很熟吗?”
“算是同学关系,”林论想了想,“不过我对他感觉一般吧。”
“啊?我听说他很优秀啊。”
林论好笑地揉乱白氓的头发,白氓口直心快的,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改正。
“你这小孩,该操心的事一个都不操心,反而好奇我们之间的破事,你其实挺聪明的,但冬水玉总爱吓你,真是小可怜。”
白氓瞪圆了眼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小可怜?!
白氓在冬水玉和林论看不见的地方都要反了天了,林论居然说他是“小可怜”?
林论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白氓以为林论差不多要回去了,没想到林论对他伸出手,白氓满头雾水,只听林论说:
“对了,冬水玉给我说冬闫的唱片在你这里,你放哪了?”
……!
白氓这一瞬间反应过来,他以为他偷偷藏起来冬水玉就不知道了,结果从始至终,冬水玉一清二楚,只是不想跟他计较!
联想到林论刚才的话,白氓不禁起疑,高叔那么清楚冬水玉的心思,为什么要让他偷偷藏起来唱片?因为高闵认为里面有对他有利的好东西还是?
虽然唱片里确实有一个意外发现。
林论看到白氓慌到腿肚子都在抖,笑容更灿烂了。
吓小孩挺好玩的。
林论跟冬水玉不同,冬水玉纯粹不喜欢除林论外的人,不喜欢任何超出他算计的事。
林论则是钟情于有趣又具有新意的事物,看别人突然担惊受怕,林论会觉得有趣。
冬闫告诉过林论,他要的是一张封面是红蓝三角交错的唱片,林论太清楚冬闫的德行,里面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唱片。
冬闫决绝到连以前的人生都能抛弃,怎么可能对一张唱片念念不忘。
在林论的逼问下,冬闫意味深长地告诉林论,里面是林论不太想让冬水玉看到的东西,同时也是冬闫不想让林论看到的东西。
“你会看吗?”冬闫在最后问他,不出意外,得到了林论近乎鄙视的哼声。
林论还不至于对冬闫那点事提起兴趣。
***
几天前。
白氓的手随意地搭在车把手上,目光涣散,脸还有些红,正止不住地回忆刚才看到的东西。
他趁冬水玉不在家,把那个装满唱片的橱柜搬到了他在一中附近的房子,闲着没事听了好几盘。
不得不说唱片的主人很有品味,每一首歌都恰到好处地俘获了白氓的耳朵。
但当白氓打开一张平平无奇的唱片,期待着下一首陌生的歌会是什么,映入眼帘的是空壳中贴着的一枚U盘。
白氓翻出许就不用的电脑,他笃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不然其所有者不会在冬水玉眼皮子底下藏起来。
U盘里只存了一个视频,点开后是一段手机录像。
白氓看着看着差点忘记了呼吸。夕阳下的走廊里,他名义上的父亲冬水玉倒在血泊中,林论跪在手机前,像是听到了什么恶心的事,厌恶地皱着眉。
录像中两人的年龄跟他差不多,白氓傻愣愣地看完了完整的录像,录像的主人要求林论跪下磕头求他……
白氓啪地一下合上电脑,心脏砰砰直跳。
已经到了睡觉时间,白氓明天还要上课,但白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不容易闭上眼,梦里出现的是林论那张带着泪水的脸。
他猛地惊醒,半夜三点了,下身湿漉漉一片。
白氓骂了句脏话,换身干净衣服摸黑开走了他停在车库吃灰的摩托。
那天D市晚上飘着小雨,白氓驶过高架桥的时候大喊了一声。
一堆流氓蹲在高架桥喝酒,其中一个刺头看白氓的车好,又看白氓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嚷嚷着要跟白氓比赛飙车,如果白氓输了就要把车给他。
旁边还有几个染了头发的年轻人起哄,白氓心里本来就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和刺头去了龙腾宾馆附近的火车站,这儿一到十二点后就没有红绿灯亮着了,D市没什么夜生活,马路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辆车驶过。
终点在兴业大厦,白氓的车是专门找人配过的,不费吹灰之力就甩了刺头一截路,但白氓快到终点的时候,有个黄毛站在白氓的路上,赌白氓这个小孩不敢撞过来。
那晚,高大的路灯投射昏黄黯的光,白氓穿过无数个黄色光圈,直接撞飞挡在他路上的混混。
混混滚了数十米,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到,有人更是尖叫了出来,“血!流血了!”
挑事的刺头姗姗来迟,一看好兄弟不省人事,抄起路边的砖头就要给白氓开瓢。
其实白氓在撞上去之前还是减了速,未发育完全的少年双腿长到可以撑着改装后的摩托,他终于爽快了,勾起嘴角笑起来,身上的学生气质干净清爽。
这帮人敢碰他一根手指头,他就敢要他们的命。
白氓这个人只是看着阳光开朗,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他对冬水玉完全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病态一样的崇拜。
只要是冬水玉的命令,就算是杀人放火白氓也会去干,因为冬水玉是他的爸爸,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给他遮风避雨场所的人。
道德和法律在白氓的人生里只是脚边的碎石子,踩上去稍微有点硌脚而已。
肾上腺素快速飙升后,白氓终于舒服了不少,他的脑海来来回回想着刚才在录像里见到的那一幕。
视频的主人在口出狂言后,被林论撂倒在地,摄像视角天旋地转,最后摄像头拍到了最后的一幕景象。
正在录像的手机脱离了所有者的手,天旋地转间照着走廊的天花板。
白氓暂停了无数次才看清,在短暂的数秒中,白氓最终定格在一闪而过的一处镜头。
画面里,年少的林论张扬四射,比现在的林论更加耀眼更加让人心神澎湃,一抹轻蔑又居高临下的笑更是令白氓口干舌燥。白氓相信如果有人见到这时候的林论,跟他的反应绝对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