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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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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里后时间还早,许鹿予卷起帘子打开放在店内的立式空调,从里而外吹的风极大,将她的衣服鼓起,胸腔内蹿起的火苗渐渐熄灭,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许迦牧还没回来,她继续坐在小马扎上写未完成的数学题。
整个下午都没有来客人,她将函数的知识点整理成一页纸,小心翼翼地压在错题集上,大概四五点的时候,屋外传来一声:“有人吗?”
这个点空气中的温度降了不少,应该是来客了。她利落地合上笔记本,未走出门就招呼:“诶,来了!”
等她从透明帘内探出头的时候,外面站着一胖一瘦的两人。她看着熟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中午碰过面的那两个男生。他们面面相觑一下,又支支吾吾地。
许鹿予以为是来买面包的,也没多想。只是将烤好的面包从烤炉内取出后径直走到橱柜前,边放面包边问:“两位要什么?”
徐宋大大咧咧地把瘦竿推到前面:“陈澍杨,你先上。”
叫“陈澍杨”的男生却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与其推搡着:“你为啥不上,白吃这么壮。”
“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为了让你一回吗,而且我可不打女生。”
“我们就是来帮蒋汀昱传话的,不至于动武吧?”
两人当着许鹿予的面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讨论起来,她忍不住打断其对话:“二位,你们到底要买什么?”
话音刚落,他们面对她同时开口:“你把蒋汀昱打伤进医院了,我们是来讨要说法的。”
她放下手里的面包夹,绕过橱窗走到两人面前,徐宋连连退了几步,陈澍杨更是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盯着两人看:“你们说什么?”
这话里话外都自带十足的气场。不过想想也是,能将蒋汀昱过肩摔到地上摔伤腰的人能弱到哪里去?徐宋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X片,呈现在她面前:“看清楚了,这个是蒋汀昱的腰,现在受伤了。他说是你弄伤的,所以你得对他负责。”
摔伤,负责……
这两个字眼连起来怎么显得有些牵强。她承认自己力气大,但那只是普通的过肩摔而已。在徐宋和陈澍杨坚定的眼神中,她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张X光片,就是透明的两排肋骨,她其实也看不懂具体出了什么问题,又将薄片塞回徐宋手里:“真这么严重?”
这怀疑的语气令他下意识地和陈澍杨又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回答她:“他这会儿正如伤残病弱般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起不来呢。”
“这么脆弱啊……”许鹿予若有所思了起来。在她沉默的几秒里,两人生怕她看出了什么破绽,后知后觉地屏住了呼吸,直至她出声问出:“哪家医院?”
陈澍杨抢答:“江平医院。”
“行吧,我现在去。”
站在台阶边上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许鹿予取下柜子上的头盔后戴在头上,顺着台阶往下走。徐宋傻愣愣地挡在那,一点也没见得要让开的意思,以为她会绕过自己往下走,却被她扒拉了一下推到一边。
这一下徐宋就止不住踉跄几步,瞪大眼睛——
陈澍杨也不可置信地及时扶住他:“好家伙,你该不会是虚壮吧?人小姑娘就轻轻推了你一下,怎么这么弱不禁风?”
看着那个将自行车推出来后灵活踩上去的娇小背影,徐宋不由被噎一下:“我这下知道蒋汀昱为什么要进医院了。”
许鹿予来到江平医院,找到对应病房。
如“伤残病弱”般的人正躺在病床上跷着二郎腿呢,左手一个苹果,右手一张报纸,哪儿有半点病人的样子?
见人来了,蒋汀昱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苹果核丢到垃圾桶内,硬是摆出极为虚弱的姿态。
许鹿予踱步进了房间,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转,显然没那么好骗:“听你朋友说,你受了很重的伤?”
“如实之言。”
“所以你要我怎么负责?把你背在身上?”
蒋汀昱差点没被水呛过去,让一个女生背,成何体统?
“那你要什么?钱?”许鹿予双手环臂,理直气壮:“钱没有,而且我这属于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他咬牙加重这四个字,被气笑:“你当时头上有片树叶,我是好心想帮你摘下。”
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别人想要这样的待遇还享受不到呢,她知不知道多少女生都上赶着要和自己谈恋爱呢。更何况,他的行为有那么容易被误会么?
许鹿予半信半疑地盯他看好几秒,少年眉弓微挑,清隽的脸上看不出说谎的痕迹,结合当时的场景,其实……也是说得通的。
看来真的是自己误会他了?
她挪动病床旁的椅子,拉开一定距离在他面前坐下来:“所以你找我来医院是什么意思?”
“明天就要开学了,我这个样子自然是没法自己去。这样吧,你得来接我。”他睨她一眼,随后亮出自己被纱布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手和腿:“这都是你造成的,总得负责吧?”
许鹿予微抿下唇,打量一番他那打了石膏的腿。心想应该不会使什么诈,这才答应下来:“没问题,那你明天几点出发?”
“十点,我在家等你。”
只是接他去学校而已,也不是什么难的事情,再加上十点也不会太早,许鹿予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薄暮。她也着手准备明天开学要用到的东西,先是去逛了一圈文具店,置办完本子笔之类后又去逛了一圈书店,七点多的时候才慢吞吞地往家那走。
回家的时候,屋内已经亮起了灯。里面时不时传来一片欢声笑语,她听见秦玲忽大忽小的声音:“范范啊,你该不会是刚下高铁就赶过来了吧?”
熟悉的名字蹿入许鹿予的耳朵,她激灵一下,跳上台阶拧开门把手猛地推开,果真看见了那张久违的脸。许鹿予激动地冲上前去和人紧紧抱在一起:“范范!”
电视机里还在播报晚间新闻,范范手里拎着一盒烟熏烤鸡腿,贴住她的脸:“哎呀我可想死你了!”
许鹿予捏了捏范范的脸颊:“深圳好不好玩?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范范表姐是在广州中医药大学念针灸推拿专业的,毕业后留在深圳开了一家医馆。三伏天灸,冬病夏治,七八月份时来医馆的人爆炸式地增长,范范为了多挣点零花钱,硬是在那待了两个月,晒黑了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中形成养生的好习惯,戒了重油重辣,每日清汤寡水。
这不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买了两人都爱吃的孜然味烟熏手枪腿。
她还带了一堆从深圳买回来的小玩意,都不是什么太贵的东西。
“你知道吗,景区那边东西都好贵的。我逛大鹏所城的时候只能给你买一个小文创,喏,上面刻了一个‘鹿’字,你都不知道我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个字。”范范拉着许鹿予的手畅所欲言:“我们还去了较场尾,我表姐天天听我唠叨你,说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叫上你一块。”
范范喜欢捣鼓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许鹿予爱不释手地用指腹摩挲起上面的纹路,随后又将那小文创当成宝贝似的在衣袖上擦了又擦,抹去沾上的指纹。
晚上两人早早地就洗好澡一起躺在床上,躲在被窝里说起了悄悄话。
两人许久未见,寒暄几句后,范范揉捏几下她的胳膊,忽地心疼道:“一个暑假没见,你怎么还瘦了?”
这久违的关心令她心头一暖,许鹿予嘻嘻一笑:“中考结束后我和你说要减肥,瘦下来不正合我意嘛,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因为控制不住嘴又胖回来了呢。”
范范担心地撇嘴:“我才不要你瘦呢,就我们分开时的瘦度刚刚好,那样的你才是健康的。”
“我现在不也健健康康的嘛。”
“是不是前段时间腿扭到后瘦的?还有,是不是被那个蒋汀昱气的,你和我打电话提到他的时候总是气呼呼的。”
“你这么一说,还有点道理。”许鹿予犹豫下,还是将碰到的事情告诉她:“你都不知道,我今天上午去给他送外卖的时候,我以为他要摸我……”
话未说完,范范就瞪大眼睛,神色紧张地打断她:“他摸你哪了?”
“我反应快,直接就把他撂倒在地上了!”
“吓死我了,”范范惊犹未定地拍拍胸脯,随即对她的做法表示赞同:“干得好啊!”
范范的眼睛在月光下五黑明亮,全然支持她。许鹿予轻叹声气:“可回来后我把这件事告诉许迦牧的时候被我妈听到了,她冷飕飕地说蒋汀昱那么帅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我有意思。”
她当时觉得憋屈,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却越想越气:“但贼心这种东西本身就无关好看与否,倘若他真有那个心,长得再好看也是人品有问题。”
“没毛病。”范范皱起眉仔细分析,态度极为认真:“难道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受道德约束吗!”
谁规定长得普通或者“丑”的人生来就得比好看的人低一等?
“范女士之前碰到过一起案件,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变态□□了他前女友,他在外人眼里任何条件都几近完美,看起来完全没有作案动机,而他前女友长相等各个条件都一般。
然后呢,就有人认为这根本不算强/奸,而是女生被那男的‘宠幸’了。还有人企图为他辩解脱罪:古代还有三妻四妾的说法,他强/奸都不去找别人而只一心扑在她身上,那叫深情。甚至有人在见到女方深受其折磨而痛苦的时候还在叫好说她活该,包括她家里人都劝她识趣些,索性就这样认了。
可那男人不仅犯强/奸这一罪,还家暴啊!当时许多不明就里的群众看完新闻后见风使舵地所有将问题全推到女方身上。”
说到这,范范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才娓娓道:“我不理解,就问范女士,难道就因为一个人长得特别好看就可以包容其犯下的所有错吗,长得不好看的人在受到这种欺负时连为自己辩护都是错的吗?”
“男方花高价想请范女士当他们的辩护律师,我原以为像她那么精英的女人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没想到她拒绝了,反而主动成为女方的代理律师,帮她收集各方面的证据和材料,最终胜诉了。
“这世道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许鹿予愤怒不已地抓住范范的手问:“后来呢?”
“那个姐姐没过多久怀孕了,因为家境贫寒,父母亲戚都劝她生下来去找男方要一笔钱,她义无反顾地选择打掉孩子。再后来凭借自己的努力半打零工半复习考上了人大的研究生,现在和范女士还有来往呢。”
“所以呢我亲爱的鹿宝,”范范转而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上轻抚了起来:“即便是像蒋汀昱这么优秀的男生,可谁能保证他一定就没有那个歪心思呢。”
“我们家鹿宝长得这么好看,高鼻子大眼睛,就连嘴巴都很标致立体。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吗,你不怎么爱说话,我不敢轻易靠近你,怕你不肯搭理我。后来你和我说,那时你也不敢和我搭话,因为我就和小公主一样,而你全身都脏兮兮地。可后来我们都被对方吸引着,而你本质上其实和我是一样的,天真浪漫、古道热肠等等数不尽的优点。范女士说,人的一生能遇见一个知己就足够了,就像我拥有了你,就足够了。”
对于范范的这番话她觉得意外,却听得心里暖暖的,这也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的。
如果说她在遇到困难时会出现奋不顾身地朝自己奔来的人,那么一定是范范。因为她从来不会问自己做得对不对,而是问她需不需要人陪。
许鹿予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穿小裙子出现在许年面前时,他并不是欣赏,而是嘲讽责骂:“小小年纪穿得花里胡哨做什么,又不是要去当婊子的。”
以至于长大后范范拉她去商场试裙子,她却下意识地拒绝了。
范范不解:“怎么会有女孩会拒绝漂漂亮亮的裙子呢?”
在她的追问下,许鹿予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的顾虑。没想到范范却为她打抱不平:“这哪里是花里胡哨啊!这明明就是我们自己的穿衣自由。”
“漂亮的女孩子遭受侵/犯或者猥亵,往往是不被同情的那方,人们常常会说‘你为什么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检点、勾引人的狐狸精’……有时候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个世界对女孩的包容性会这么低,说个很不公平的例子,我小舅家的儿子,只是学会自己用遥控器开电视看动画片都能被我姥姥夸上天,可我即便从小到大得到过无数奖状都没被他们夸过一次。”
“长期在那个环境下生活容易被同化,就像自古形成的潜意识里会指引人们这么去想,又或是身边这样的呼喊声太高了,如果你站出来,反而成为特立独行、有问题的那个。”
乃至现在,范范眼神也依旧坚定:“可我们就是要勇敢地发出质疑,质疑这个社会对我们女性的不公,质疑那些不公平的制度,质疑那些令我们不舒服的行为,质疑一切企图压制我们的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