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上》梧桐下的雨

31、第 31 章

　　生活终于像一杯反复冲泡的茶水，渐渐沉淀下来，显露出澄澈却寡淡的本色。那些曾经翻腾的喧嚣、激烈的情绪，都沉到了杯底，只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小秋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李亦书牵引，像磁石之于铁屑。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这种专注从何而来。朋友如溪流般更迭流转，唯有这个恋人，像河床上的礁石，固执地守在原处。只是，礁石经得起多少岁月的冲刷？这份看似恒定的守候又能持续多久？她心里没底，只觉一丝微凉的茫然。

　　清晨，阳光像金色的丝线，透过窗帘未合拢的缝隙，斜斜地铺在枕畔。手机屏幕随之亮起，映着她惺忪的眼。

　　"早。" 李亦书的信息跳了出来。

　　"不太早哦，" 小秋蜷缩在尚有余温的被窝里，指尖在屏幕上轻划，"现在都不跟你男朋友说晚安了。" 她带着点慵懒的嗔怪。

　　"啊，那不是等你消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嘛，下次我记住了。" 她回复，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好好好，睡着了也不跟我说。" 他似乎在笑。

　　"我托梦给你，幼稚鬼。" 小秋嘴角弯起，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枕头。

　　"要是没出现在梦里呢？"

　　"说明你不爱我，我进不去，帅哥。" 发完，她感觉耳根都在发热。

　　"进不去，说明，我没有出现在你梦里。" 他狡黠地反驳。

　　"你这样不行的，" 小秋翻了个身，让阳光正好落在脸上，暖融融的，"你没有在我梦里，说明你做得不够好，我才不会爱你，反思的还得是你。" 她振振有词。

　　"我问你，如果你好端端躺在床上，我突然给你一巴掌，你叫什么？" 他抛出奇怪的问题。

　　"手痒了。" 小秋几乎能想象他挑眉说出这话时促狭的样子。

　　"这叫爱情。" 他语出惊人。

　　午后，小秋漫无目的地刷着视频，一个圆脸大眼、笑得像颗小太阳的孩子突然闯入眼帘。"这个孩子挺可爱的，" 她心念一动，截图分享给他，"我要这个。"

　　"可以的，挺好的。" 他的回复简短，却像阳光晒过的棉被，带着一种平实的温暖。

　　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在墙壁上拉长、变形，最终变成一道模糊的金边。小秋望着那缓慢移动的光斑出神。时间流逝得如此静默，却又如此不容抗拒。转眼，又一个年关迫近。二十六岁——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圈微澜。十八岁那鲜衣怒马的张扬，仿佛就在昨日，可掐指细算，竟已是七载光阴。七年，足以让一个懵懂孩童长成挺拔少年，足以让沧海变换了桑田。

　　傍晚六点，李亦书的消息才姗姗来迟："还困吗？"

　　"困呀，睡不醒。" 她回复，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发丝。

　　"那来我怀里撒娇一下。" 他发出邀请。

　　"不会咋整。你教我呀。" 小秋故意道。

　　"你撒娇可以，我不行，有损我的形象，" 她几乎能听见他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而且你不吃这一套，我吃呀。你一撒娇我命都给你。我想见未来的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刹那间，她竟生出一种冲动，想穿越时光，去拥抱那个还不认识他、对未来充满忐忑的自己。然而念头一转，又觉得此刻正好——过去与现在之间那道无形的分水岭，反而让当下的相守显得尤为珍贵。

　　"哪有那么严重，你知道的，我不会。" 她轻声回应。

　　"我跟你说，我那个还不来，我的脚要痛麻了。" 她转移了话题，脚踝处确实传来阵阵酸胀的隐痛。

　　"咋回事，咋弄的？" 他关切起来。

　　"昨天跟你说了呀，穿拖鞋弄的。" 小秋提醒。

　　"推迟了多久？" 他追问。

　　"也就一个星期吧，" 她故作轻松，甚至带点促狭，"你快点想想孩子的名字吧。" 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不可能的！那你测一下啊！" 他的回复骤然变得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咋那么暴躁你？" 小秋微微蹙眉，"没事，买药的时候顺带测了。你怕个鬼呀，出事了我才是伤害最大的人。"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片刻后又忍不住捡回来。

　　"你应该早上测，比较准。" 他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坚持。

　　"你还懂这个？" 小秋心念电转，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你前女友怀过？"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了。

　　"没用，只是测过。" 他回答得简短，听不出情绪。

　　"好恐怖呀。" 她盯着天花板上细微的纹路，思绪飘远。

　　"咋啦？"

　　"要是真怀孕了，那你们不得结婚生子了？人生…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这个假设像一把精巧的小刀，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划开一道缝隙，渗出微妙的酸涩。她清楚自己只是个迟到的局外人，只能站在时光的岸边，回望那段与她毫无瓜葛的过往。那里没有她的位置，连配角都不是。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若当初她就在场，命运的丝线又怎会将他牵引到她身边？这段感情开始得猝不及防，像一场不期而遇的雨，谁又能说得清，究竟是谁错过了谁，又是谁遇见了谁？

　　"有点东西，你遗憾什么？" 他问。

　　"遗憾你们没有一直在一起啊。" 小秋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你不遗憾吗？明明曾经相爱的两个人，然后走向了人生的两端，再也没有交集，想想都遗憾。像看一本没写完的小说。"

　　"不遗憾，没什么的，"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柔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小秋知道，有些遗憾是后来者无法填补的。那些被时光精心镌刻的记忆，即使蒙尘，底色也不会轻易褪去。

　　"还是有点伤心，" 她低声说，带着点自怜的鼻音，"我不重要。感觉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还不吵架？金童玉女？青梅竹马？有一种你们是世界的主角，而我…像个无关紧要的NPC的感觉。"

　　"没有，感觉不到。" 他否认。小秋当然不信，就像之前问他有没有单身朋友时，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编织谎言。

　　"我感受到了，你没有而已。" 她固执己见，"我先哭会…睡觉睡觉。我看到双强的CP在你们身上也适合…给个怀抱我哭会吧。" 她带着点撒娇的哭腔。

　　"抱抱，赶紧睡吧，晚安。" 他温声安抚。

　　"下辈子…我要先遇见你，好不好？" 小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下辈子我要投个好胎，当个有钱人。哥，要不…你去找个富婆吧？比她跟你更配。" 发完这条，她将手机扔到一旁。凌晨一点的月光，清冷如霜，静静流淌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银白。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熟悉的裂纹图案，睡意全无。她记得李亦书曾明令禁止谈论前任，可她总是像着了魔般忍不住去触碰。

　　"原来那个禁令…是为了保护我呀？" 她对着虚空低语，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点，"我有点心碎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整个故事呢？"

　　"我忘了。" 他回复得很快。

　　"那会你在上学还是在上班？那会儿我应该还在北京…" 她努力回想22年，记忆像蒙着雾的玻璃，并无特别璀璨的光点。

　　"那可不是吗？隔着老远了。" 他印证了她的记忆。

　　"你上学吗？哥，快回答我。" 小秋追问，带着一丝执拗，"从明天开始，你还是封印我吧。要不我这老命…真要保不住了。" 她望着窗外稀疏的寒星，睡意杳然。

　　"上学呀。" 他承认。

　　"我真是难过…" 小秋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你还是封印我吧。" 她数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点，毫无睡意。

　　"那是不是有很多时间陪她？" 她继续剖析，像拆解一个复杂的谜题，"她在你之前还有前男友，说明好早就谈男朋友了。她比你还小就工作了？就说明在家族企业里面？要不就是有关系。要不她就是在国外读书回来的？现在应该是管理公司了吧？我福尔摩斯呀！" 她半是自嘲半是认真，"我能不能…不要你了？"

　　"赶紧睡觉吧。" 他试图终结话题。

　　"你先回答。" 她不依不饶。

　　"在学校里面是。" 他简短回应。

　　"我要封印一下这个！心碎！同一个学校的吗？" 小秋追问，"她是不是很聪明？女强人都很聪明…三年前，也就22年的事情…"

　　"忘记了。" 他再次祭出挡箭牌。

　　"我在深圳实习。" 小秋说出自己当时的位置。

　　"还行吧。" 他含糊其辞。

　　"学校你也忘记？" 小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咬住了下唇，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这些刻意的回避、模糊的回答背后，藏着怎样一段讳莫如深的过往。二十出头的年纪，能让人如此小心翼翼、守口如瓶的，必定是刻进了骨血里的故事。"我知道了…你不想说的一点也不说。你不想透露她的信息，姓名，学校，家庭，工作…" 她一字一顿，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发现。

　　"都跟你说了，忘记了。"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是无奈。

　　"好吧，" 小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你该生气了…睡觉睡觉，晚安。"

　　"嗯嗯，晚安。" 他如释重负。

　　手机屏幕彻底暗下去的瞬间，电子钟幽蓝的光显示着：02:00。小秋知道，明早镜子里必然映着两抹青黑。可今夜，思绪纷乱如麻，注定无眠。她侧过身，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在床单上，冰冷而静谧。

　　生命这条奔涌不息的长河，人来人往，缘聚缘散。或许终有一天，所有的意难平、所有的耿耿于怀，都将在时光无声的淘洗下，化作唇边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浩渺的岁月烟尘里，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