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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   警局门口那盏昏黄的灯,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如此微弱。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林砚的身体,血水混着泥水,顺着他已经褶皱的衣服袖口,不断流下,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浑浊的红褐色。

      他浑身湿透,身体因为失血、寒冷和持续不断的胃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腰侧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胃里翻江倒海。但他依然挺直着脊梁,尽管这挺直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僵硬。

      自动门打开,年轻的值班警员小张正打着哈欠。看到门口狼狈不堪的人,吓了一跳。灯光映照下,那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满是泥土和血迹的衬衣和明显渗血的伤口,都让小张下意识地将他归类为“受害者”或“重大案件的报案人”。

      “林总?!您这是怎么了?快进来!遇到什么事了?伤得重不重?”小张立刻站起身,语气充满了关切和紧张,甚至快步上前想要搀扶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人。他认出了那张时常出现在本地财经新闻上的脸——林氏集团的林砚!莱恩市的商业新贵!他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这是遭遇了抢劫?绑架?

      林砚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无视了小张伸出的手和关切的询问,眼神越过小张,看向警所内昏黄的灯光和冰冷的墙壁。

      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平静,尽管那声音干涩沙哑但每一个字又重若千钧:

      “我杀了人。”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似乎是在说一件平常的小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清晰地吐出地点和人命:

      “三个人。在……西区旧港的……机械厂。我来……自首。”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小张脸上的关切和紧张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砚。

      林砚?那个创生集团的总裁?杀了三个人?自首?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碰撞,却无法组成一句话。

      “什……什么?”小张的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猛地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之前的关切荡然无存,只剩下高度的警惕和职业的本能反应。“林…林先生?你说你杀了人?三个?”他再次确认,这信息太过震撼。

      林砚没有再重复,只是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疲惫,缓缓地、主动地举起了自己沾满泥泞和血迹的双手。这个最有力的证据,他放弃了任何可能的抵抗姿态。

      “快!来人!”小张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立刻用对讲机急促呼叫支援:“紧急情况!大厅!有人自首声称杀人!重复,有人自首声称杀人!对象是创生集团林砚!请求支援!立刻!”

      杂乱的脚步声和紧张的呼喝声迅速传来,几名值班警员瞬间赶到,将林砚团团围住。气氛骤然降至冰点,空气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压迫感。他们看向林砚的目光,已经从对“受害者”或“成功人士”的同情,彻底转变为对“重案嫌疑人”的审视、警惕和冰冷的程序化态度。

      “举起手!不许动!转身!趴墙上!快点!”命令声短促、严厉,不容置疑。几名警员如临大敌,手指紧贴武器。林砚此刻危险的身份,让他们丝毫不敢疏忽大意。一个能杀掉三个绑匪的人,无论外表多么虚弱落魄,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林砚没有任何反抗,极其顺从地、缓慢地按照指令转身,面向冰冷的、湿漉漉的墙壁。他的动作因为伤痛和寒冷而显得异常笨拙。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额头重重抵在粗糙的墙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一名经验稍长的老警员走上前,眼神锐利,快速扫视林砚褴褛衣衫下渗血的伤口、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以及他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状态。“搜身!仔细点!小心他身上有东西!”他沉声命令,语气凝重。

      两名警员立刻上前,动作不再有丝毫犹豫,变得粗暴而充满戒备。他们用力地将林砚的手臂反剪到背后,冰冷的、带着力道的手掌在他湿透冰冷的身体上彻底地摸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林砚被死死按在墙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墙面,像一件需要被彻底检查和控制的危险物品。每一次按压都牵扯到他腰侧的伤口和那不安分的胃,带来尖锐的疼痛,但他只是咬紧牙关,没有反抗。

      搜身结束,确认没有武器。

      “铐紧!”老警察厉声道,目光没有丝毫放松。

      冰冷的触感瞬间箍紧了林砚的手腕,是手铐。

      银灰色的金属,坚硬、沉重、毫无温度。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紧贴着皮肤,深入骨髓。“咔哒”的锁齿咬合声,在嘈杂的雨声和民警紧张的呼吸声中,异常清晰地响起。

      紧接着,是脚镣,沉重的铁环扣上他同样冰冷的脚踝,冰冷的链条垂落下来,拖在地上。

      胃部的剧痛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混合着腰间伤口的虚弱、彻骨的寒冷、被粗暴对待的疼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佝偻着剧烈颤抖。

      “带审讯室去!先问清楚!看紧了!”老警察挥手。

      两名民警一左一右,架起几乎虚脱的林砚。冰冷沉重的手铐脚镣限制着他的行动,押解的力道没有丝毫减轻,被拖拽、推搡着,踉踉跄跄地穿过警局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上面挂着“审讯室”的牌子。里面是更小的空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盏刺眼的白炽灯悬挂在上方。

      “进去!坐下!”命令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林砚被几乎是扔进了审讯椅里,沉重的镣铐撞击在金属椅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刺目的灯光直射在他惨白、布满冷汗和泥污的脸上,将他此刻的狼狈、脆弱和囚徒的身份,暴露无遗。

      他抬起头,面对着空荡荡的桌子,对面是即将到来的审讯者。手铐和脚镣的冰冷沉重感,审讯室压抑窒息的环境,将他牢牢禁锢在了那里。顶级杀手、商业巨擘的光环。在踏入警局大门、说出“我杀了人”的那一刻,便已彻底粉碎。留下的,只是一个等待被审问、被定罪的囚徒。
      审讯持续了几个小时,惨白的灯光下,林砚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用最简练、最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言,一遍遍重复着废弃工厂里发生的一切。他隐去了自己作为“幽灵”和“暗潮杀手”这个曾经的身份,只说是早年学过一些防身术,为了救弟弟被迫反击杀人。每一次陈述,都像是在用钝刀剐蹭自己的灵魂,胃部的绞痛和伤口的钝痛从未停止,雨水和汗水一次又一次浸透了他身上那件粗糙的灰色临时囚服。

      再简单的伤口包扎后,技术科将初步的、由便携式生物扫描仪快速生成的体外报告递给了负责的老警员。

      报告清晰地显示:

      深度胃溃疡急性发作:扫描显示胃黏膜深层活跃损伤点,伴随显著充血。

      失血性循环下降:生命体征数据(如血压、毛细血管充盈时间)表明有效血容量不足。

      新发左腰侧利器贯穿伤:深度约5cm,未伤及主要脏器但创面污染,肌肉组织撕裂清晰可见。

      陈旧性肋骨骨折愈合不良:左侧第6-8肋陈旧性骨折,愈合形态异常,骨痂增生明显,部分区域疑似骨片残留(记录:有过外伤史,断骨曾刺入脾脏,术后未完全复位)。当前扫描显示该区域炎性反应活跃,可能因剧烈外力冲击导致旧伤区域再次受损。

      右下腹旧伤严重炎症活动:扫描显示该区域结构紊乱、密度异常,与周围组织相比呈明显炎性反应和高代谢状态。重点标注:病史关联(记录:四年前疑似枪伤/穿透伤术后区域)。

      体表扫描提示的综合痛苦指数远超警戒线,尤其胸腹部的信号异常强烈。

      老警员快速扫过报告,目光在“陈旧性肋骨骨折愈合不良”和“右下腹旧伤严重炎症活动”两处停留,指节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这样严重的旧伤,断骨扎进脏器,术后愈合不良……这种伤势,普通人能活下来已是侥幸,更别说恢复行动能力。可眼前这个人,不仅活下来了,还在这种状态下反杀三人?

      这些生物数据,反而引起了更多解释不通之处。仪器显示他极度脆弱,但事实是他完成了一次极端残酷且高效的行动——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最大的谜团。

      “带他去指认现场。”老警员合上笔录本,声音低沉。他需要亲眼看看那个修罗场。

      天已微亮,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林砚被带出警局,这一次,押解的警力明显增多,气氛凝重肃杀。

      他被押上了一辆专门押送重犯的囚车。车厢狭小、密闭,只有一个小小的铁窗透进微弱的光。冰冷的金属长椅硌着他的身体,脚镣的链条随着车身摇晃,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哗啦”声。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即将面对的场景,不去想弟弟林澈现在如何,不去想今后该如何。

      囚车驶入西港,废弃的机械厂再次映入眼帘。一夜暴雨的冲刷,并未洗去这里的破败和死亡气息,反而让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变得更加粘稠、刺鼻。警戒线早已拉起,警灯无声地闪烁着红蓝光芒,将这片废墟渲染得更加阴森。法医、痕检人员穿着制服,在泥泞中小心翼翼地工作。更外围,是闻风赶来的记者,长枪短炮对准了囚车的方向,闪光灯如同毒蛇的信子,迫不及待地要捕捉“商业巨擘沦为阶下囚”的爆炸性画面。

      车门打开,刺骨的寒风灌入。林砚被两名身材魁梧的警员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几乎是拖拽着下了车。沉重的脚镣限制着他的步伐,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铁链拖曳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哗——!”

      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快门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惊骇、或鄙夷,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林砚身上。他从未如此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以如此不堪的姿态。

      褴褛的囚服,沉重冰冷的镣铐,苍白憔悴的面容,腰侧和手臂上干涸发黑的血迹,还有那无法掩饰的、因伤痛和虚弱而微微佝偻的身体。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试图躲避那些刺目的光芒和视线。

      “看这边!林先生!”

      “林砚,你后悔吗?”

      “为了救弟弟就杀人,值得吗?”

      记者们隔着警戒线高声喊叫着,问题尖锐刺耳。

      林砚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神依旧直视前方,没有一丝情绪。

      “往前走!指认位置!”周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

      林砚被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工厂内部。他看到了那堆倾倒的集装箱,看到了那台布满弹孔的巨大车床。

      三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泥水中,勾勒出人形的轮廓。白布边缘,渗出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这里,就是他终结三条生命的地方,也是他彻底终结自己自由的地方。

      “这里……”林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无法成句。他抬起戴着手铐的手,颤抖着指向一个位置,“第一个……在……在那里……喉部。”

      警员粗暴地架着他靠近一些。法医掀开白布一角,露出死者脖颈上那个狰狞的伤口。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捕捉着死者可怖的死状和林砚近在咫尺的、毫无血色的脸。浓烈的血腥味和尸体的气息扑面而来,林砚胃里一阵剧烈翻腾,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剧烈的痉挛让他浑身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警员用力将他扯直,厉声道:“站好!指认下一个!”

      林砚强忍着恶心和眩晕,眼神涣散地指向另一个方向。“第二个……那边……太阳穴……肘击……”他又被拖拽过去。白布掀开,死者头颅侧面明显的塌陷和淤青暴露在空气中。林砚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胃部的灼痛。

      “第三个……这里……近身……扼喉……”他指向最后一具尸体旁的位置。冰冷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对方匕首的寒光,喉骨碎裂的触感,生命在手中流逝的瞬间……这些画面与眼前白布下的死寂重叠,形成巨大的精神冲击。

      “喂!撑住!”老警员皱眉喝道,示手下警员扶稳。他仔细观察着林砚的状态,心中的疑窦更深了:一个能干净利落杀掉三个持械绑匪的人,身体和心理的承受力不该如此脆弱。除非……他所承受的,远不止眼前这些。

      天空放晴,指认终于结束,林砚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两侧警员的手臂上。他脸色灰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胃部的绞痛、伤口的剧痛、精神的巨大消耗和镣铐的冰冷沉重,几乎将他彻底压垮。他被粗暴地拖拽着离开那片血腥之地,重新塞回囚车。

      人群逐渐散去,没人在意的角落,那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一双眼睛正默默凝视着那个落魄不堪的背影。

      ——

      活在暗处的人,最后的归处也应是充满罪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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