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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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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道路平坦些,我们是骑马下去的。远远的可以看见庄子里的袅袅炊烟,很安静祥和的感觉。四阿哥在我旁边,忽然问道:“你想什么呢?”
极自然的一句话,相处了很久的人之间才会这么自然地问吧。但我从来没问过他,也没觉得他以前问我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他只是淡淡那地问出口,然后我给他一个或者认真,或者敷衍的答案,比如:“没什么啊。”之类的,但是现在,我却觉得这句话亲切,透着股亲人才有的感觉。
我没回答他,却反问道:“你也问其他人么?这句话,你也问大福晋,还有李姐姐她们么?”
他一愣,我自己却忍不住笑起来,说:“你一定也问的。”
他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好像没怎么问过。不过这怎么了?不能问么?”
我摇摇头说:“没怎么。只是喜欢你问我而已。”
他也笑起来,对于我在想什么的答案已经不在意了。
到了庄子里,白兰说要亲自下厨给大家做吃的,逐一问了爱吃的忌口的,问到我时,我还来不及回答,四阿哥已然笑道:“她只喜欢吃面条,你看着给她煮就是了。”
我蛮无语的,我只是想吃方便面而已。
吃罢饭不多时,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身形高大,走路带风,眉眼间英气毕露,虽然作寻常打扮,但我就觉得他一定是将军之类的人物。
他们去屋子里谈话,我转身问问静莹,原来此人是四阿哥的舅舅,叫隆科多,想来康熙一向最厌结党,这武将和阿哥搅在一起恐怕更糟糕吧。
一会儿,天黑下来,静莹自去歇息。庄子里有片竹林,李嬷嬷告诉我,植的是北京的名贵竹种金镶玉竹,这种竹子的竿上,由上到下,每节的凹处都有一根黄线直通到顶,而且这种竹子密密匝匝长得有一丈多高,竹叶在杆顶上摇曳。林中,出土的笋尖也处处扎堆。这片庄子地下有温泉水脉,所以土质肥厚,十三阿哥还让专门的匠人在这里照管,每年都会移植一部分到内城的府邸里替换枯死的竹子,他很喜欢竹子。据说种植竹子没有固定的时间,只要下雨就可以移植,但是以每年春季的二至三月间挖取两年生竹子为最好,多带些土就成。
小太监侍立一旁,我让他把灯笼给熄了,黑暗一下子包裹住我们,透过竹林看住的那一片院落,昏黄的灯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而我自己体味着孤独,嘉沫啊嘉沫,你的名字念的快了,倒很像寂寞二字呢!
等月亮出来的时候,林子里亮了许多,白色的月华洒在竹叶上,一片片的好像小令箭一样。这样的夜景在现代的刻意雕琢的公园里是见不到的,现代人太浮躁,不会只在这么大的竹林里只安放一间小小的凉亭,恐怕会有过山车、索道之类的,那样被打扰了清静的竹子,长不好的。
我正自斟自饮,白兰款款而至,我看她像刻意寻我而来,于是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她淡然地看小太监离去,看我给她倒了杯酒,坐下一饮而尽,然后微笑着开口道:“福晋好兴致,在这么幽静的竹林里自斟自饮,颇有古风。”
我看看她,之前一直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虽然一直我都持反对态度,但现在我已经放弃自己的态度了。也不觉得她可厌或是怎样,于是答道:“古风雅韵还谈不上,不过喜欢独处罢了。偶尔的一个人,让自己放松。”
她静了一会儿才说:“我打扰到福晋了么?”
我摇摇头说:“没有。你问我,我就照实答了你,但却没有赶你的意思。叫我嘉沫吧,不必那么拘礼。”
感觉她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方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下,我转回头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她看像我望着的那片灯光,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低头淡漠的笑笑,然后说:“你和十三福晋以后可不必再忌惮着我了。”
我一愣,转念一想,难道是那个隆科多?于是问道:“你是说今天来的那个•••”
她苦笑着点点头:“大约就是了。”
我问她:“是谁的意思?”
“我自己猜测的。表哥说四爷要笼络那人,大约这就是我报恩的机会了。”
我看着她,然后说:“报恩对你那么重要?”
她点点头道:“是!您不知道,我本来还有个妹妹,一道被卖到了那烟花地,若不是年将军,恐怕一样会•••妹妹上京路上病死了,临死的时候还嘱我一定要报四爷的恩情。其实那时年将军似天神一样救了我姐妹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四爷的恩德。”
我心里急速的转着念头,但总觉得她的推测有些不对。如果那个隆科多真的那么重要,他岂能被个女子就收买了?刚才他们进屋谈话的时候,的确让白兰跟了进去,而我和静莹自动消失。白兰一定是根据刚才的情形才这般推测的。我不敢说我很了解四阿哥,但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他不过是一道试探了两个人,白兰和隆科多。看白兰是否真的忠心,看隆科多值不值得结交。
我几乎要脱口告诉她,但还是生生忍住了,猛灌了一杯酒下肚,热辣辣的,好像有些呛到了。
白兰以为我是为她伤心,轻拂着我的背说:“福晋,您心好,您肯为十三福晋出头时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白兰自知这段时间让你们二位很为难,但是白兰没有家,又想要报恩这才不得已•••现在,您要是愿意,可不要再把白兰当作敌人呢?白兰着实羡慕您和十三福晋之间的情谊,可能我有些奢求了对么?”
我叹了口气道:“原本觉得你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是个聪明人,却不知你也是个痴人,难道报恩一定要用这种报法么?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情!”
“福晋,您果然仁厚,这样的话从来都没有人跟我说起过。”她眼中似乎有泪,顿了顿又道:“可是您说错了!知恩不报,人活着岂不是跟动物没有两样了?白兰不能做那样的事情,不过白兰知道您是为了我好,谢谢您了。”
我听她这样说,知道劝也无用,只好说:“来,咱们就在这里喝几杯,那些事情明天再想。”她苦笑着点点头。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一起静静地看着同一个地方。我要是猜得没错,隆科多一定会拒绝四阿哥把她送给他,而四阿哥肯定也还会问她愿不愿意嫁。她现在的痛苦根本不会成为现实,但我不能告诉她。我不了解她,如果我说了,她欢欢喜喜的去演戏,那四阿哥肯定会怀疑,到时我就惨了。如果我猜错了的话,她可能也就成了四阿哥试探隆科多的一个棋子,结果也是一箭双雕,解决了她的终身,也看清了隆科多。像他那样的地位,怎么可能利用一个女子来和要用的人拉上关系?男人之间从来都是靠利益,而非感情的。
只是她这般难受,心里必定还有一个人的。我忽然觉得那个人不会是十三阿哥,不然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什么动静呢?可是十三阿哥难道还防着静莹,这样的事情也不肯给她一个定心丸?还是,静莹的难过,也是谁的一个棋子?我心里忽然豁亮,手里的杯子一下砸到地上,酒泼到我裙子上。
难道是四阿哥也在试探我?看我的表现,是不是还对十三阿哥有情谊?所以十三阿哥才这么不咸不淡的留着白兰?他做给四阿哥看的,就算四阿哥曾偷偷探访圈禁里的他,他们是兄弟,他们之间一直感情亲厚,但十三也仍旧在小心维护,一招差错他们兄弟也有可能产生嫌隙,不管是女人还是政务。
白兰拾起酒杯道:“福晋也别喝了,看您今夜喝得不少了。”我点点头说:“好,你自便吧。我不喝了。”
看看眼前的温婉女子,心里没来由的很疼。她,一片真心得来报恩,她不会知道别人根本不在乎吧。她心里有谁呢?谁会让她这么痛苦?肯定不会是十三,那就只有她的救命恩人了!我心里有些恨他无情,可他却偏偏一直对我不一样,我的恨意里居然还夹杂喜悦,所以有些无耻的感觉。
难道得天下者,必要如此无情么?他要的,一定会得到,但他得到了,却始终不那么笃信。
我该怎么办?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再做点什么?之前我在静莹的这件事情上跟他说的,做的恐怕都不能抹去了,也许我该将错就错了。我打定了主意,心里却有些冷意。我这样子很累,他又何尝不累?十三又何尝不累?
也许像白兰这样反倒是幸福了。我恐怕不比她聪明,但是我知道得比她多一些,仅此而已。
他说我们可以互相温暖,可我该怎么做?
如果我像年氏她们一样,他有多久就会因为放心了而把我忘掉呢?很快吧,我想。我是不是也是在潜意识里,这样和他玩着不亲不疏的游戏,自以为钓住了他的心呢?我是不是以为,一到时间我可以撒手离开了,他会记我一辈子,我很满足于这个呢?
白兰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说:“福晋也有不快的事情么?”
我恍惚的回头看看她,然后说:“你爱上了自己根本爱不起的人,但也许你已经无法抽身了,对么?”
她似乎没料到我这么直白,但还是点点头道:“是,但也没想过抽身。”
我苦笑,他要的应该就是这样了,一件件的藏品,摆放在他的记忆里。她又淡然说:“你得到了,我很羡慕你,但我的得不到也是一种快乐。”
我摇摇头,说:“谁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一愣,有些惊讶地说:“您果然特别!”
我还是摇头,说:“夜凉了,咱们下去吧。”
我和静莹挤到了一起,没有谈什么,因为很累,只约好明早起来去烤苹果吃,她还没听说过苹果也可以烤着吃。讲了几句这样轻松的话题,我很快就睡着了。但是我的梦却很诡异,我居然梦见季嘉家的庭院,在那个一向用来开party的玻璃顶的长方形回廊下,长长的餐桌上,主位坐了康熙,他左手边上是太子,太子右边就是我,对面是四阿哥,面无表情。太子则挤眉弄眼的,跟我说:“你看,你看,我的眉毛可以动••••••”他一边对着我挤自己的脸,一边对着康熙,康熙却和四阿哥一样的无动于衷,只有我看着太子愈加扭曲的面容失声惊叫,大喊着:“四阿哥救我!”
可他却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任我怎么呼喊也没用。我忽然想起这里是季嘉的家啊,可是季嘉呢?他人呢?
忽然他们又都不见了,我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一个穿着粉红色开襟毛衫,灰色及膝裙的卷发女子正在为我擦拭脸庞,是我妈妈么?为什么我一动不动呢?我死了么?
我惊觉自己开不了口,床上的那个我忽然睁开眼睛大喝道:“滚!滚!滚!••••••”
我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喊着,而照顾我的女子浑然不觉,仍温柔的拿着毛巾擦我的脸,我狰狞可怖的脸•••
我猛地坐起,原来是个噩梦。早晨幽蓝的光线萦绕着,静莹还在身边熟睡,我却再无睡意了,轻轻地起身穿好衣服出去。正遇见往这边走的四阿哥他们,十三阿哥略点点头离开了,看他走了,我疾步走到四阿哥身边,拉住他的胳膊说:“我做恶梦了,很可怕!”
他有些担心的擦擦我额头的汗,说:“别在冷风里站了,会着凉的。”说着揽着我往屋子里去。
屋子里明显有人刚离去的那种气息,我于是问他:“你一夜没睡么?”他点点头道:“不打紧的,略躺躺就好了。时间还早,你也睡一会儿吧。”我伺候他更衣睡下,告诉他我要和静莹去烤苹果,一会儿起来怕打扰他。他显然累极了,不再说什么。躺下没多久就发出深沉的呼吸声,我轻轻带上门离开。
绕出院子的后角门,十三阿哥站在晨风里,等着我。看见我他点点头,示意我跟上来。我跟上去,走了一段后,他问道:“冷么?”我摇摇头说:“不冷。”
他不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走。到了昨夜里我和白兰饮酒的凉亭里,他方停下来,开口道:“我要娶白兰。”
我说:“你应该先跟静莹说。”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她应该明白。”
我说:“静莹对你来说,算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嫡福晋。”
我无语,腿软的坐下,说:“她做了那么多,还是入不了你的心么?”
他说:“你以为我的心有多大?”
我看看他,他仍是面无表情,我于是说:“那白兰呢?”
他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她和我可以谈天说地。”
“我明白了。你•••可曾后悔过?”我有些虚弱得问他。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寻思一样,踱了两步,然后看着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他说:“后悔,也不后悔。”他声音似乎有些干涩,但随即又继续道:“后悔自己曾经放弃不该放弃的,但不后悔我现在坚持的。”我叹了口气,说:“这样很好。”
他笑笑,没说话。我又问他:“那个隆科多拒绝白兰了,对么?”
他微有些诧异的点点头,说:“白兰姑娘冰雪聪明,她让邬先生提出的,愿意嫁给隆科多,不过她还不知道我已经跟四哥要了她。”
我冷笑道:“别对我也用这一套!等邬先生提的时候,你们大约又要摆出幅居高临下的态度,告诉白兰不会让她这么委屈的!对不对?”
他有些恼,说:“你忘了我曾跟你说过的么?”
“记得的,也永远不会忘记。”我淡然道,他轻出了口气说:“那就好。你跟我这样可以,跟四哥却绝对不行!”
“我不过印证下自己的想法罢了,你不必担心!”我冷冷地说完,起身离开。
从庄子上回去,时间很快地过去了,六月的时候,白兰成了十三阿哥的侍妾。那天他摆酒,请兄弟们过去。我本来不想去,但无奈静莹说她需要我陪着,我只好过去。
来的人不多,五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和十七阿哥,静莹的帖子下的很多,但原本娶个侍妾不会大张旗鼓,只是借此邀人来聚罢了,更何况十三阿哥不比从前,所以没来的也就送份礼。
看白兰穿了粉色的礼服,静莹强撑着主持大局,我实在受不了了。自己转到园子里去。
想象婉如吧,那样子我就开心了。我对自己说着。
老远看见那个藏僧坐在那里,花团锦簇间,一僧人月下独酌,倒也是幅风景。我走过去道了声:“大师好,怎么一人坐在这里呢?”
他笑笑,伸手做了个请我坐下的姿势,我于是坐下,早听过他和那个性音和尚是不忌酒肉的,因此也不以为怪。他说:“我不便到前边去道贺,因此十三阿哥单独整治了这么一桌酒菜,让我在这里吃喝,很惬意。”
他的话语里还带着口音,人也显得很是质朴干净。我想起嘉沫的母亲,于是说:“您能跟我讲讲我母亲的事情么?我生了场大病,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叹了一下,慢慢开口道:“你那时候,应该只有八岁,我记得。是你母亲告诉我的,而我当上活佛不久,我十五岁。我到各圣水湖去主持仪式,白天供人瞻仰。而晚上偷跑出来,和普通人聊聊天,就是那时遇见你父母的,你父亲在向人打听买渔船要多少钱,你母亲微笑的站在一边,我上前攀谈,这才知道你父亲和母亲打算隐居在这里,看他们穿的很好,谈吐也文雅。知道不是普通人,我很感动,于是祝福他们能够白头偕老。有人认出了我,你的母亲于是求我为你祝福,我应允了,无比虔诚的抚摸你的额头为你祈福诵经。后来再也没见过你的父母,却不想这么多年之后,又见到你,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他微笑着说,仿若莲花盛开在四周。
我问他:“还记得我母亲那时候穿什么样的衣服么?我父亲呢?”
他微笑道:“你的父亲作寻常商人打扮,我记不大清了。你的母亲穿了一身湖蓝的颜色,好像青海湖水一样,我记得很清楚。她还告诉我,她信安拉,但是我说,神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关系。她是个很平和温柔的人。第二天我离开的时候,好像还看见你和藏族孩子赛马,但是离得远,看不大清。”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看那边的人声喧喝。
一会儿,我问道:“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他说:“我是帮性音画图,画好了图就会离开。”
“你的图,也许会帮助清兵,也许百姓会因此遭到屠戮。”我说。
他微笑道:“不,我只是画图而已。”
我想了好久,想他这句话的意义,有时候我们做了事情,得到的结果未必是自己想要的,如果是这样,一味的去反省自己当初做那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呢?做好现在不就是了么,只是画图而已。
我们,只是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