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爱浅情深（清）》纳兰 静

10、第十章

　　我相信人都是有情的，康熙是人，他也不会例外。从那天起我不再那么怕他，但是隐约的那张网还是存在，那就是等级。在这个世界中，存在森严的等级，交织在古人们的生活中，溶在血液里，因此没有人再意识到。而我却是从自由的世界里来的，所以我慢慢开始不自在。想到几百年后中国开始的变法和民主，再很多年后的社会造就的氛围文化以及孕育的我，我在那个时代长大，我和那时代的人一样慢慢破除和改变生活中的一切，更甚的是我是学英美文学的，在这个专业四年的薰陶下的人多少带着西方文明下的气质，甚至思维的方式和逻辑都是不一样的。

　　康熙是位勤劳的君主，他坐在车里，不管马车的晃动，很长时间的研究水利图册，研究他的国事•••可是在一边伺候的我还是不习惯看着所有人有事请都请示他，看他发号施令，尽管他是那么严明开朗。

　　有时候我心里会很悲哀，在这个时代的西方正是变革要悄悄兴起的时代了，心底对作为中国人的热爱有些煎熬我，我知道几百年后的苦难和落后但我什么也不能做。
　　但是另一方面我却不能够准确的判断两种文明或者说哪样的生活更好？我受教育影响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比如我困扰在自己和李沫与程季嘉的关系中无法自拔，我万分的想知道他们的动机和我感情受伤害的原因，我不自觉地把一切从人性的角度进行了分析，我需要理由，可是我相信人性本恶的观念，所以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令我恶心，让我觉得自己也是有为人的罪恶，我甚至开始觉得驱动那个社会发展的是欲望和贪念。
　　古代的生活让我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靠道德的约束来维系，人们自然的像自然界的生物一样，活着和等着死亡。也许是等级的缘故造就了顺从和卑微，但就是畏惧于皇权的顺从以及卑微造也就了自然的生死以及对待生活的态度。人们平和的让我无比羡慕，似乎只有我还在受自己内心的煎熬，所以我希望自己也服从于这种威势，以减轻我对自己的厌恶，只是我只能把康熙看成一个老人，我无法从心底对他的权势产生畏惧，除了他手上握着的死亡的权利。

　　我大概是压抑着自己、改变着自己才能够继续活着，不至于因矛盾而分裂。尽管我已经有那种感觉。

　　但我和十三阿哥的关系到是渐渐好了起来，那天之后他对我道了谢，说从来没有觉得真正拥有的父亲一下子就拥有了。我告诉他，父亲一直都在那里，是他自己不肯接近。

　　向西行至左各庄，计划停两日。其实在着小地方本来没什么大事，但是是为了视察河运就拐道到这里，路线是订好的。我现在扮作丫鬟，所以要干些粗重的活，比如洗马。皇上和他的几个儿子巡视去了，就我和婉然、拉锡大人和一个侍卫周德，洗那十来匹马。当然，是拉锡和周德洗，我和婉然在一边帮忙看着马匹。它们有的吃岸边的草，有的喝水，有的悠然自得的亲昵的磨着颈子。春天的水还有些冰，但这样的好天气我实在忍不住，真想游个泳啊。

　　我脱了鞋袜卷起裤脚下了水，啊，好暖哦。可以考虑洗个澡了。婉然大惊道：“佳儿，你•••你怎么可以•••”我疑惑：“啊？怎么了？”

　　“满人女孩子的脚是不能被看见的！”

　　“脚嘛！大家都有，看不看的有什么啊？”我不以为然，她却满脸通红的。我正想笑她，但站在水里老远看着一大群人走来，吵吵嚷嚷的，拉锡和周德也回头看去。我赶紧上了岸，穿好鞋袜，他们三个已经把马匹赶到一起。那群人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走到河边。从他们那恶毒和愤怒的表情我就猜到那女子做了什么了。身边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人群中的男女老幼都朝那女子吐口水，她则目光呆滞，完全没有反应。

　　“跪下！”一个老者一脚踹在她腿上，那女子立刻扑倒在地，脸上被石子划破了好几处。

　　“不要脸•••贱货•••破鞋•••”此起彼伏的喊声震耳欲聋

　　“好了好了，宣读罪状！”那个踢她的老者大喝道，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冯氏女子•••玉柔，年十六，嫁与方家二子。但于新婚之夜即被发现•••不贞，已有•••身孕两月余。冯氏•••无以对质，已认其不贞•••淫••••乱之罪。现有两族族长及宗族众人一致决定•••冯氏女•••沉塘以谢祖上，并逐出族谱不得•••葬于祖坟中•••”一个做读书人打扮的年轻男子，颤抖着念出手中所拿的一张纸上的字。

　　“女儿啊！”一个老妇人扑到那女孩子身上，撕心裂肺的哭泣着。但女孩子不为所动，如石雕一般静默。

　　我吓坏了，婉然也呆呆的看着着一幕，这似乎不该发生在春天和煦阳光下的一幕。

　　“众位，你们为什么不问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而仅仅处罚他一个呢？”拉锡走上前冲众人做了一揖，他衣着打扮与着乡野众人自然不同，身上自带威仪和不用置疑的口吻，那些人看着他一时没有答话。地上哭泣的老婆子却扑倒在他脚下哭喊：“求求大人，求求大人救救我的女儿把，求求您•••”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方氏和冯氏族内的事情？”

　　“在下不过是个出门在外的小小京官，路过此地。”

　　“她不肯说出奸夫姓名，所以只能处罚她一个。”那老者显然有几分敬畏，就对拉锡解释道。

　　“那岂不是太不公平，这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忍耐不住挤进人群，喊道。

　　“好了，这不是你们外人管得了的。再说我汉人的礼法严于你们满人，这等丑事自认不容。”那老者不耐烦的一挥手就有几个精壮的小伙子冲上来把几块用绳子绑好的大石头绑在那女孩子身上，她本来就已经呆呆的匍匐在地上，此时更是被石头压的一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在地上不能动弹。我再也顾不得，冲上前抱住她大喊起来

　　“不，不可以，不许动！”早有几人来拉我，使劲扯着我的胳膊想把我拖开。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抱住她，这种集体的恶行的恐怖是我浑身颤抖，我大喊了很久之后众人仍旧拉拉扯扯，我恐惧极了。拉锡急的想要护住我却因人多完全没有办法。那女孩子眼见就要被扯开了，我却被人狠狠抓住动弹不得。阳光明媚，但这阳光下的人却一个个迸发着恶毒的罪恶，一个个被不知名的仇恨掌握一般，眼睛都已是血红的，贱货、破鞋的骂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去吐她唾沫、那石块砸她。她的头流血了，血把整张脸都糊住了，看不见本来的面目。就那样僵硬的被人抬起，一步步向河里走去。我说不出话，喉中发出啊•••的喊叫声，仍想往前冲，但拉锡和婉然已经紧紧地抱着我，我双脚离地，边上的人也挤着我们，我竟是一点也使不上力气。人头在我面前浮动，大家狂热的喊着：“淹死她、淹死她•••”我看不见，耳边是婉然和纳兰的喊声：“嘉沫，冷静点，你救不了的！”各种声音，言语夹杂着，吵嚷着。但那咚的一声，仍无比清晰的传入我的耳朵，砸进我的灵魂。霎时，四周狂热的人群也安静下来，“女儿阿！”凄厉的喊声响起，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恍惚中，我似乎听见周围忙碌的声音，感觉有人给我把脉，有人往我嘴里灌药，可是我就是醒不过来。我似乎又看见自己失去姥姥时歇斯底里的喊叫，而季嘉抱着我哭泣。我想抓住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抓住。快毕业时，受到到请帖，是李沫和南南的定婚。我那时基本已经死心，只等着找到好工作就自己独立生活了。但是觉得还是有必要作个了断，我想亲眼看看他和她的幸福，想杀死自己残存的愿望，想藉此使自己更加坚强•••理由很多。那天，我穿一套季嘉送的粉蓝色的及膝裙，挽着一身黑色西装的季嘉出现时，清清楚楚地从人们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份震撼，我们想来极搭配吧！南南和她爸爸走过来时，她眼中也有那种惊讶和恼怒的意思。南南的爸爸却似乎和季嘉极熟，问他好多家里的事情。我从他们的谈话中才知道程家是极有钱有势的，季嘉的爷爷在美国还有好大的生意等着他去继承。但是他故意不搭理我，直到最后季嘉不耐烦地说要带我吃点东西。我不太喜欢和不认识的人寒暄，席间躲在一边的饭店的阳台上喝果汁，却不想李沫醉醺醺的过来拉住我就要吻我，我和他撕扯起来。混乱中，南南和众人都挤过来，她破口大骂，她的亲朋也都在数落我，说我不要脸•••李沫则早已被扶走了。最后，季嘉当众宣布我是他的未婚妻，众人似乎对他有所畏惧才放过我•••我出了饭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失望么？伤心么？我几乎没有感觉，只有那种对人性的恐怖感。我和季嘉去了梦鹤旅馆，我和他发生了关系•••

　　悠悠转醒时，已是深夜，婉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头痛极了，刚刚起身想喝水她就醒了，赶紧给我倒了水喝。

　　“佳儿，好点了么？大家担心坏了。”她关切地看着我。

　　“好多了，连累你也受累了吧。”

　　“我倒没事，你不知道，皇上都急坏了，很晚才去睡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更是急得不得了，这一晚上来看了好几次了呢！”她扶我躺下，又给我掖好被子。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十三阿哥进来了，看我醒了轻嘘了口气，过来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几次欲言却说不出话，最后轻拂下我额头。眼中满满的都是情意，我脸一红也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先说说话，我去换盆水。”婉然也看出些端倪，忙说道。

　　“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我忍不住先开口。

　　“唉，你不知道，一回客栈看见你那样子我吓得不得了，你•••哪里还不舒服么？今天我该陪着你的。”他抓着我的手说道。他的手冰凉冰凉的，紧紧捏住我，那种关切和不安顺着他的手传达了过来。

　　“我没事了，你•••我•••你不该来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的样子早已说明了一切，可我之前伤害过他，一时间两人都不愿打破僵局，重提旧事。

　　“嘉沫，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宿命，无论我怎么挣扎怎么反抗，却无法避免。我仍是放不下啊！”他垂下眼帘，缓缓道，声调中带着些许痛苦意味。我明白要他这样骄傲的人对我两次表白实在是难，但他今夜却因为焦急和担心又一次对我坦露了真心，我实在不能再次伤害他。轻轻拂上他那酷似季嘉的面庞，嘴里竟脱口而出：“胤祥！”

　　“你···”他惊讶的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双眼。一霎那那张脸和季嘉重合起来，我的眼泪涌上来，眼前更是模糊。他手忙脚乱的帮我擦着眼泪，安慰我道：“嘉沫，别哭啊，我说错了么？你不要难过啊！有什么事告诉我啊，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他愈是焦急我的眼泪愈是流的汹涌，

　　“扬扬，以前的事就要让它过去吧•••该爱的爱过了，该恨的也是恨过了，刻骨铭心也不挽回那段感情的话，那就算了吧•••爱得越深，痛得越深，别让那把刀子在心上划下更深的伤痕，到那时，再爱就更难了，而且，现在你还有我啊•••”季嘉的话也回响着•••

　　“好•••”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紧紧抱住了他。十三阿哥拍着我的后背，说：“没事了，没事了•••”

　　“那女孩子？”我回过神来，问道。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去到当地县衙，可法不责众，这又是当地大族中的事•••”他眼中也痛苦，“人捞上来时，早就不行了。”

　　“我多希望能救她，那不是她的错。爱有什么错？”

　　“我和拉锡打听了一下，那男人还是没有露面，这女子也算是情痴了，到死都不肯吐露他的姓名，自己一力承担•••”他惋惜道

　　“如果我也是这样的人？你会怎么看？”我打断他，他似乎惊讶了一下。

　　“你怎么会？”

　　“如果，如果我曾经有很多男人？曾经很•••不堪呢？”我知道这嘉沫的身子还是清白的，只是我的心已经不再干净了！

　　“我会和你一起承担，我会和你一起死，或者隐姓埋名，但是我不会这样抛弃你，不管怎样都•••要你。”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连我也不禁动容，因为他是那么•••认真。

　　“其实，我早就这样想了。最开始我看不惯你那种为自己打算的样子，但又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是你我处境相似的缘故吧，可后来你在御花园错认了我，你眼中那浓浓的哀伤竟然让我也心痛起来，我有种沦陷的感觉。从那一天我才觉得好想了解你，但你和十四那时和好了，我不想制造误会伤害到你。在围场时是我们最近的时候了，我再也忍不住对你说•••可你竟然拒绝了我。我原以为你是因为我不得势，可后来慢慢发现你不是，在我们吵架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深深爱你•••到自己什么也不在乎的地步。你现在问我的问题，我早就有了答案了，我不在乎，什么也不在乎。我就只要你•••”他吻住我的掌心，微笑着：“你现在接纳我了对么？我知道，从你为了我的伤脚关心我，为了我和皇阿玛说那些话时，我就知道了。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

　　“我，我是！”我似乎豁然开朗，“我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