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星》嬴洲子

6、五岳独尊

　　百里胜、秋山暝、钟离鹤、南宫殳、六书生。

　　这五位武道豪奢，各宗师祖，既是高寿前辈，亦是武学高山。

　　要知关山难度，且道雪峰难越。

　　人如山，武如峰。

　　故，武林中人将他们合称为五老山。

　　那六书生来无影去无踪，一辈子行踪不定。

　　六书生足迹深涉江湖，天下武人皆知一叶堂。

　　奇的是，熟人生人皆不知一叶之主的真正所在。

　　有堂有号，无名无姓。

　　六书生一生戴着人皮，全以假面示人。

　　现又隐，隐又现。

　　无处不在，又神隐于世。

　　那天下第一抢掠天下秘籍，凡得了经典奇招，立即隐了声势，抽身钻入山林静心研习，武功不成，他便不出。

　　其余三人亦是常居山林之中，或隐居，或避世，或经营上乘武学，或钻营无上功法。

　　五老山不出，妖魔鬼怪奸邪宵小，亮大刀甩鱼叉自号山大王海龙王。

　　屠天、杀地、擒眉、羊公、善目……有人服他们一身武艺，不理公道昧着良心褒他们一句“五狂”。

　　除此之外，这樵、渔、商、道、僧另有“五犯”、“五恶”、“五凶”，诸如此类的恶名凶号。

　　谢无令嘴上尊他们为五狂，心里嫉他们为五凶，怕他们为五恶，判他们为五犯。

　　而天下人，断他们为五狭。

　　是狭不是侠，他们空有一身大侠之力，却无侠者之心。

　　大奸大恶，大凶大败，心胸极狭。

　　纵在江湖上翻腾了几十年，也只能是五大狭。

　　屠天屠天，怒目圆瞪，拔刀屠天。

　　他有屠天之力，更有冲天之志。

　　屠大狭从不行侠仗义，更不劫富济贫，大事小事若不顺他心意，他便拔刀砍人，从不心慈手软。

　　杀地杀地，弑兄杀弟。

　　一苇在江，杀大狭与兄弟同船垂钓，因见兄弟钓得大鱼，自己双手空无所获，他便弑兄杀弟，用兄肉为饲，以弟肉为饵。

　　江鱼少食人肉，血肉一钓，大鱼果然上钩。

　　三人同舟共去，一人满载而归。

　　老板娘擒眉，擒大狭，大白天就敢开着黑店，不仅宰客还“宰”客。

　　前几年，嫁了个不会武的老实汉子，下了小崽子，这才金盆洗手，吃起“素”来了。

　　羊公，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学成了武艺，他便杀恩师杀老祖，杀净整个道观，身披道袍脚踩天尊，法难追他。

　　善目，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学成了武艺，他便杀岳丈杀贤妻，杀尽整个武馆，身披袈裟脚踩摩尼，律难拿他。

　　天下，就是一锅永远炖不烂的硬骨头汤。

　　江湖，武林，谁武功高便是谁掌勺。

　　骨头汤，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还不是拿勺的五老山说了算。

　　五老山之下，压着五大狭。

　　屠天背着屠刀，欲争第一、抢第二、夺第三、杀第四、除第五。

　　他一身志气倒是不小，可移山毁峰哪是易事？

　　先是被天下第一斩了大刀，一剑刺心，天下第一留着他的小命，是为抢他的刀法。

　　天下第一得了刀法，自顾修炼研习，屠大狭弃刀而逃，躲在山林里，偷偷修养了几年，才得以恢复原状。

　　争不得第一，他便去抢第二。

　　接着，又被天下第二折了大刀，白绫勒颈。

　　屠大狭跪地求饶，方才得了命。

　　抢不来第二，他便去夺第三。

　　不必抱有希冀，又被天下第三劈了大刀，竹棍敲命。

　　屠大狭下拜磕头，方才得了饶。

　　夺不到第三，他便去杀第四。

　　天下第四砸了屠天大刀，硬鞭打肉，打得黑皮大汉皮开肉烂，这才放过。

　　杀不得第四，他还想着除第五。

　　屠天在心里盼着，偶有一日，天下第五匆匆飞过，一脚踢断了他的大刀，一笔穿断了他的骨头。

　　十年间，紫、金、白、青、银五把大刀，把把俱断，通通不留完刃。

　　若说屠天厉害，五老山之下，他形如蝼蚁，若说屠天功夫虚高，却也不真。

　　这天上地下，唯他一人挑衅了五老山，还得以全身而退。

　　光凭这一点，够他显摆几十年。

　　天下第一的百里胜，身背恶名，亦有侠名。

　　百里家主武功霸道，行事霸道，做人更是霸道。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只许自己抢功杀人，不许天下人为祸作乱。

　　百里家的子孙后代，亦不能有半点违逆之心。

　　于是，在江上垂钓的杀大狭，被从天而降的百里家主抢去了武学。

　　龙吟削了杀地三根手指，被天下第一丢进水里，喂鱼。

　　杀大狭一个猛子扎进江里逃之夭夭。

　　因那天下第一痴迷武功秘籍，杀地才得以虎口逃生，饶是如此，他也险些流干了血。

　　羊公本不叫羊公，俗家何名无人知晓，道号为何，亦无师兄弟传告。

　　真君道长，亦非他道家名号。

　　因他两颊血肉天下第一生生削了去，身又挨了百里大侠一掌，剑疤如羊胡，老脸瘦如老迈山羊，身萎如公羊，故而江湖人都唤他作羊公。

　　那善目本是个带发的花和尚，叫天下第一剑削去了头皮，一脚踹断子孙根。

　　从此，虚空和尚，顶上再不生发，这是空字。

　　身下再养不得子孙，这是虚字。

　　假和尚日夜戴一顶小佛帽，除了五老山一祖四宗，无人敢摘他的帽，无人能摘他的帽。

　　假道士、假和尚抢来的功法被天下第一抢了去，自然怀恨在心。

　　他二人佯作臣服，哄骗天下第一有新奇的武学秘籍，就在三秦给百里大侠投毒，而那百里胜得百里德所救，才不至丧命。

　　假道假僧，差一点儿毒死百里胜，也就差一点儿便能“赢”了天下第一，事虽不成，便也日日把下毒之事挂在嘴边。

　　天下第一各处奔波，只为抢武功秘籍，中间三个闭关不出，天下第五各处忙碌，只为撰写百里榜。

　　五老山功法虽高，到底少问世间俗事只顾自己，善恶交叠，人似神，神似人，故江湖人又称他们为五猖神。

　　五大狭见了五猖神，大狭也做了小虫。

　　从前，天下第一的百里胜横行霸道，朝廷，白道，□□，天下，皆要让他三分。

　　而今百里大侠故去，五老山塌了一座，五猖神陨落一位。

　　武林动荡不定，江湖天翻地覆。

　　那黄家人跟着百里家吃肉喝汤，如今“黄犬”失了主人，没了庇护。

　　百里家主活着，五大狭不敢来中州，百里家主死了，一个个上赶着奔来。

　　屠天有怨报怨，杀地有仇报仇。

　　羊公不是为了披麻，善目不是为了戴孝，擒眉不是为了奔丧。

　　百里家的武功秘籍是催命鬼，百里家的金银财宝是催命鬼。

　　至上武学，金银珠宝，五大狭必然不肯放过。

　　谢无令要睁着眼，且看黄家人怎么死？

　　将军赶路，不斩虫蝇。

　　大狭杀人，顺手拈来。

　　转念一想，他怕是看不见黄家人死，自己就先一步去了。

　　杀人如狂的五大狭，目下就有二头在悬在他头顶之上，谢无令心里又酸又凄凉。

　　连百里大侠都险些命丧此二人之手，自己不过是巢中幼雏，如何斗得过？

　　自己的小命，就在枝头二人的一念之间。

　　谢无令吐息纳气，尽力平复气息，他手揾着额上的汗，身子一动不敢动。

　　百里门前，那两个叫屠天屠大狭震开的差役，拄着刀到这大树下歇息喘气。

　　两差役不过寻常小民，被震得全身酸痛，疼得起不来身，也不知要歇上多久。

　　上有两大狭，下有两小役，谢无令上不得下不去，人夹在树中间，命处于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