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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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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合拢又张开三次,每晚露露都能看到沉月犬在窗边转悠,因着她不是多事的人,就只沉默的席地打坐。
沉月犬天天都给她带东西,现在她面前摆着一块绿色的玉石,一根新鲜的柳枝,还有冒着热气的,一辆自行车。
字面意义上的冒着热气,空气里有轮胎烧焦的味道,也不知道在地上摩擦了多久。“让狗拖自行车很费力的。”沉月犬威风凛凛的坐在地上,昂着下巴。
“拿回去吧。”露露撩起眼皮看一眼,复又坐回去。外婆说过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
“你就跟我去看一眼嘛,就看一下。”狗狗的爪子修剪得很好,划在地板上也不刺耳,“你不是想去那个商场吗,我就住那附近,搞完了我还能带你去转转。”
露露一脸莫名其妙:“我没有想去,你也不用说了。”今晚外面一直在刮风,她始终不放心种苗,推开门,轻轻的下到院子里。
沉月犬跟在她后面,倒也安静。它看着露露平摊着手在填平的土坑上拂过,闭着眼睛感受着什么。
它可是精灵,但在这个少女的身上,什么都没看出来。没有和它一样的灵力波动,也没有任何可以称为灵源的存储。
所以她能看到它就很奇怪,这世上只有主人能看到它才对,它可是对主人绝对忠诚的好狗狗。
“你的柳枝哪里来的?”露露对着黑沉沉的土壤叹口气,然后在今晚第一次认真看着面前毛茸茸的小生灵。离开乡下之后她叹气的次数明显变多了。
“那你不管嘛,山狗自有妙计。”沉月听出有戏,从毛茸茸的皮毛里拖出一根更粗壮的柳枝,“这个也给你,可以跟我走了吧?”
露露点头,她把柳枝找个中心地段插下,然后抄着手跟狗一起出门。这里的门不好的一点是开关都会叮叮响,有点吵。
沉月犬带她去的地方在商场后面的巷子里,和镇上稀松的布局不一样,这里逼仄昏暗,月光被反光板和电线切碎成无力的丝丝缕缕,勾勾转转地被吞没在灰黑的墙皮里,一点精神没有。
“你长期住在这里会得不到足够的滋养吧?”露露抬手在太阳穴上点了两下,她眼眸变成玻璃一样清透的蓝色,烟波散去。
“呆不了多久,这里要拆了。”没有回答问题,沉月犬身上泛着银霜一样的光芒,尾巴摇动的幅度不变。
她们最终停在一个昏暗的门口,露露看着村里常见的木门凭空出现在这里,挑了挑眉,她默不作声的跟在狗狗后面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沉月犬的巨型画像。画家饱蘸的笔墨,上好的画纸,斑斓的色彩,透露出对狗狗的热爱。露露看不懂画技,但真切体会到了感情,嘴角弯了弯。
画布的角落用暗红色墨水写了“蓝海”两个字,她瞥一眼,在颤抖的笔划中有不良好的预感。
画家本人确实不大好,穿过画布和还潮的衣服,在低矮的小床边,沉月犬叫了一声,绵长柔软得好像外婆身上的披风。
“你来了啊。”画家睁开迷蒙的眼睛,他仔细打量着她,一双眼睛里都是病气——看起来好像真是活不长了。
“闻莺…在我这里放的东西…都让蓝海带给你了,收…收到了吧?”他在小狗的拱撑下斜靠在硬邦邦的突出靠背上。蓝海还在发光,所以露露能清楚的看到他的面色。
外貌看起来和外婆同岁,光滑的下巴上有些细小伤口,头发在微光里闪着蓝色。他的声音倒是还好,呼吸虽然缓慢,但也不算疲软。情况没那么糟。
“你是?”露露眨了一下眼睛,有点不明白。外婆和她在小村子里住了十四年,怎么平日里不见人来访,等到外婆去世,个个就都跳出来了?
“这不重要。”他咳嗽两声,硬拉扯出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容,“闻莺说你看到了就知道用法,不用教习。”他好像沉浸在回忆里,眼眸半阖。
露露没有生气,他自说自话和自己关系不大。“你还是尽早搬走吧,这里潮气太大了,对你们都不好。”
露露想了想,又从外婆给她缝的小布挎包里拿出一颗草,放在他枕头下面。“谢谢你帮外婆保管东西。”
“嗯?回魂草?”画家在蓝海的白光里看到草的顶部有深绿色光点,突然来了精神。“不用不用,拿回去吧,我应该用不上。”
“你就是冲着它来的,不用这时候推拒,”露露蹲下来摸摸蓝海的狗头,然后站起来,“不知道你怎么选了这个地方,但这里很不适合灵者休养,不想死还是早点搬。”
走到门口,她又补了句,“既然你认识这个草,用法自然也就不用我教习吧。”
画家看着手里的草,又看看已经出门去的背影,无声笑了笑,“真是个记仇的小姑娘。蓝海,走吧。”
沉月犬汪汪叫了两声,眼睛里的戒备和担忧彻底放下,尾巴摇得像个陀螺。它的主人这会灵力亏空,听不懂它的话,但是没关系,有了回魂草什么就会好起来的!狗狗开心!
露露站在小巷对面,勾起腿靠在墙上,一直无意识碾着手指,直到木门在她面前变成深重的黑色,折着月光颤动两下消失,她才吹声口哨,离开小巷。
蓝海是个骗子!没有带她去商场转。
她从小路走出来,夜晚的暗色悉数被扑杀在明亮的灯管里,她施施然站在商场门口,片刻后来到公园里。
早几天她就想来了,但一直没提起劲,就拖到了这会。虽然这里的水是死水,山是假石,但树叶摇影,扑簌簌荡在风里,还是能让她心里的火气降落一部分。
会让她想起后山的柏树,它们高高的矗立着,扫下来的枝条就好像拂在自己面庞上。就是这里没有猫头鹰叫,是个不咸不淡的缺点。
突然,她身体下蹲,反手撇开从后面伸过来的一只手,急速转身,是不认识的人。她听见对方说,“你就是应家找回来的新一代守护人?”
露露眼睛里开始蒙上雾气,抿着唇没有开口,这人看着高大,但她刚刚一试就发现对方气力不足,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你要是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不为难你,”对面脱下西装外套,开始挽袖子,但露露觉得他穿得不好看。
“那你去找应珲。”露露也挽起袖子,她把小包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一边说话一边取下来,拿别针紧紧的别在腰上。
很奇怪,怎么人人都对她有兴趣,那她的前十四年算什么?算她低调?
“找他还得过一圈,不如直接找你。”对面看她不配合,也没废话,一个猛子扑上来,手上干脆利落。
露露没有他高,但很会借力。她小时候去抓鸡,在笼子里和鸡斗智斗勇,它们的挣扎和男人的路数差不了多少,所以并没落下风。
眼看着抓不住露露,男人啧了一声,从西装裤里掏出一把折叠匕首,更加没有章法,好像捏着凶器就能天下无敌。
露露翻个白眼,抬腿一踢想打落闪着寒光的匕首,但这具身体鲜少有和人的实战经验,虽然把匕首踢掉了,但也划破了皮肤,凉飕飕的。
男人狞笑起来,他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都说了让你回答问题,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他看不到的地方,露露背对着空气捞一把,流出去的血液回到她指尖,凝成血箭。
“你是什么东西,来让她听话?”在男人背后有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他停步,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马甲和衬衣的挺拔身影。
露露面无表情的顺手往挎包里一揣,站在原地没动。她看到秦遂面沉如水,闲庭信步走到自己身边。
他手上戴着手套,站定之后,凶猛迅速的给了对方一个左勾拳,轻而易举的见了血。男人神色惊恐,匕首当啷落在水泥地上,他转身就跑,还跑得跌跌撞撞,秦遂也没管他。
上下扫视一圈露露后,他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像丢垃圾一样往前一甩,完全不管男人远远的发出痛呼。
他从裤袋里摸出墨绿色的手帕,轻轻盖在露露细长的伤口上。血液流出变成暗色的水泊。露露感受着他按压的力气,没有说话。
“回家吧。”秦遂看着少女细白的小腿,把手臂上的袖箍取下来替她温柔的固定手帕,然后朝她伸出手。
“哦。”露露没有接他的手,低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十指。本也不是什么大型伤口,包起来还白费了流的血,“我会把手帕洗干净还你的。”
“重点是这个吗?”秦遂有点气结,但又没办法,他的手还是伸着,他看不见小朋友的表情,但又觉得没有表情也可以,说明没有那么难受。
“回吧,太晚了。”
露露顿了顿,还是握上了他的手,干燥修长,像是秀气的竹。以前外婆也会在深夜的门口等她,拄着竹杖对她说,“太晚了,露露,回家吧。”
一路无话。秦遂没问她为什么深夜还在外面,没问院子里柳树怎么来的,也没问她那个男人是谁,甚至还有闲心给她热了一杯牛奶,细心的放了糖。
“谢谢。”露露想说点什么,张开嘴最后也只念了两个字。她喝完牛奶,刚站起来准备洗杯子就被截走,她想了想,“明天的早饭我来做吧,你想吃什么?”
“这是做什么?”秦遂被气笑了,“我差你这点早饭?”他看着落地窗下眼睛亮晶晶的露露,“病号好好呆着,人小操心的事情不少。”
“我没那么小。”露露看一眼身上搭着的毛毯,小声说了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