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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我执(十二) ...

  •   主动被层层白纱包裹,落着莹润珍珠装饰的盲眼美人,嘴里衔着那柄镶嵌满珍珠的钝剑,轻盈而沉重,厉昏陆赤着脚。

      走到雪中平地,披光泽。

      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胜似完美。
      有眼睛的人,会忽略不正常的事物,他们自傲,而他目盲,却,全都明了。

      说起来,那双眼睛,便是因为我而失去,因为他看见了我,他活该。
      他怎么那么蠢呢?
      竟然一点也不埋怨。

      山与月雪飘洒,衬得他身如薄纸。

      我和他,算下来,也不过仅一日相处,三次亲密,他就说了那么多关于哥哥的话,只因为,他知道我需要。

      我听得出来,厉昏陆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坏女人,我很自豪自己是个坏女人,我喜欢这样称呼自己。

      坏女人欺负他的故友,诱骗神树此间最后一个小孩,还将方皎彻底赶出去。
      她还是个骗子。

      他虽然很少提及,但我隐约记起了,厉昏陆到底是谁呢。

      他是谁。

      看着他虔诚地朝着我献舞。
      圣洁、青春、纤弱而翩翩。

      厉昏陆的脸色愈发苍白,竟然透过了遮住脸的白纱,下一刻便要消失。
      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是苦肉计。

      脑子里装着欲望,心里想着算计,恨不得将我分食夺取权力的男人,总会在某个细微时刻不慎露出狰狞一面。

      而厉昏陆不是实心眼,他是没心眼,满脑子都是我。

      为了我,性命都不要,真的值得吗?

      小妖怪,你明明看见了,他们都是些黑心芝麻馅。
      因为他们心有杂质,那些爱混杂了欲望、执念、痛苦、悔恨,不那么洁白如雪,红也不够艳丽,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爱我,却不完全爱我。

      所以我利用他们,他们也不会死去,而你,彻头彻底地为我,到底有什么意思?我不值得你死去。
      你是真的爱到自愿为我而死吗?

      你为什么不学他们?

      我记得他。
      我记起你了。

      但你都明知道他们会骗人,为什么不学他们?你骗我,也好过你将一整颗雪白的心献祭给我,只为了我的道途顺畅。

      你要知道,我也会骗人啊,为什么你要什么都不装,什么都不骗,就做一片落在我手心的雪花呢?

      那么干净,可是却那么转瞬即逝。
      雪花会化掉的啊。
      你会死,你知道吗?

      你不怕我忘记你,不怕我彻底不记得你吗?小妖怪。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心中惋惜。

      山月雪中,盲眼美人抬头,露出微笑,然后我看见小妖怪嘴里衔着的剑落到手中,幻化作一支盛放的白荼蘼。

      绿叶衬得细碎如雪的白荼蘼愈发冷艳,他捧着花轻舞,越来越近。

      我嗅到那股清冷悠远的苦香。
      末路美,殊途归。

      “……”
      他只是笑着,他什么也看不见,厉昏陆就是朝着我的方向笑着,笑容无怨无悔,纯然的只剩下喜悦。

      原来他的声音是温和而缓慢的,犹如珍珠一般莹润明亮,我还是此刻才心无杂念,纯粹地看着他。

      “怜真祈求——————”
      “我的神明,永不坠落。”

      我的前辈,我的神明。

      我的神明,我的神母,我的一切,我的所有,舒君前辈,我祈求您不再坠落,祝愿您仙途坦荡。

      蜉蝣会分担您的痛苦。
      蜉蝣愿意,蜉蝣愿意为您而死。

      蜉蝣知晓您的心。

      “母亲。”

      他在乱喊什么?我不是他的母亲,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联系,可是看着雪中舞者那张扬满了期待的脸,好苍白。
      “母亲。”

      “母亲。”
      他衔着花枝,那双盲眼空荡荡地离白,可那张脸上的却乖巧而带着一点点放纵的隐晦希冀,一直以来,我唤他乖孩子,他竟然是真的想做我的孩子吗?

      又或许只是想要一个拥抱,或者一句夸赞?我知道他要死了。

      “怜真,乖。”
      算是回应,回应他的乖巧。

      但我不爱他啊,我不信他真的会为我而死,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我的神明。”
      不要为我而死,不要奉我为神明。
      我担待不起。

      他飘然起舞间,赤着的脚已经满是雪,再一下,一朵白荼蘼飘到我的发间。

      在无数个谎言中,我不擅长梳发是真的。

      他也不擅长梳发,从见面到现在,厉昏陆便一直散着发,只在腰部打了个结。
      但昨夜他替我散下扎着的长发,又替我虚虚用簪子挽了一下,我抚摸那朵枯荣之花,便是这个也摸到了那根墨玉簪子,原来,同是茶蘼。

      只是我未曾注意,正如他的心意。
      我此刻才真正平等看向他。

      不是看小辈,不是看可以随意欺骗的故人、敌人、仇人,也不是看向同类,而只是同样作为一个有灵魂的“人”。
      我正视他对我的爱意。

      在跳舞的人没有吟诵乐曲,珍珠也不会发出环佩清鸣,但这舞步却是我熟悉的那支祈神,我曾为抱扑而编。
      我祈求的神明
      …不是神明。

      但他所祈,的的确确是我。

      我抽出一支笛子,他曾经听见过的摇篮曲,是我曾经吹给十几岁的徐纯听的,也是还未化形、还未换灵根的李瑞曾学过的,只是他们都忘记了,只有他记得。
      从前他不是我的听众。

      风吹过我和他,白茶蘼绽放的香气愈发浓烈,苦味亦然明显。

      他张开嘴,将茶蘼含进牙齿。
      缓慢的,什么裂开了,像是丝帛。

      小妖怪的步子慢了下来。

      他慢慢靠近我。
      我朝着他走去。

      他伸出手,含着茶蘼的嘴唇似乎在呼唤我的名字,他慢慢向后倒去。

      山雪逐渐大了起来,玄机阁寒冷,此刻应该是我昨夜找到他的时刻,相差须臾不到,当我搂住他时。

      我才看见不远处有个昨天才见到的长老佝偻着腰,努力地看过来,真奇怪。
      但不必在意吧?

      此地,此景,他的神明应许,自己能在大雪中,只为她而跳一曲。
      此曲已尽,茶蘼已开。

      他要走了。

      厉昏陆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爱上许舒君的呢?轮回万世中,他总是看见许魏洲的情,以旁观者身份看着她,在那夜,在今日相见前,他一直都在幻想中虚无地爱着神母。
      正如他希望叫她母亲。

      可那只是许苒和弥烁,不是许舒君。

      说起来,他的线是在他抬脚,轻轻越过山雪之下的清风时,跳这场短短的祈神舞,才开始变红。
      红到豪无杂质那一刻。

      厉昏陆死去了。

      他曾经虚无地爱着神母。
      他死前的一刻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只要她幸福,他死亡也没关系,只要她幸福,一起都杳无音讯,和他毫无关系,也没关系,他只要她快乐。

      但真正的爱就是要掺杂一些极端的恨和占有欲,以及恨不得对方也同样爱自己,不然就一起死的偏激想法。
      不然。
      那便只是对神明的期盼,无尽幻想。

      他舍不得,即使意识到自己似乎更期盼着她好,这份爱或许并非完完全全的真的爱,厉昏陆想要她好,仍旧死死压过了那阵心中低语着,劝他拉着毫无防备的前辈一起死的声音。
      鬼王暮天寒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做到,因为前辈对他没有任何忌惮。

      可正如这份将她捧做神明的爱,她是厉昏陆视若一切起源的母亲,哪怕没有真正诞生于她。
      他不要。

      他要前辈好好的。

      厉昏陆永远都不要伤害她。
      他的前辈,本来就很累了。

      “我爱您,前辈。”
      他倒在了我的怀里。

      厉昏陆碎掉了,风雪融掉了他。
      在最后一刻,他还笑着,从头到脚,他留下的最后一句是。
      “见到您,怜真好开心。”

      我来不及说话,因为他太安静了,安静到这不像是告别,只像是轻声密语。
      直到他消失。
      我空空地搂着白纱和珍珠。

      “是你吗,厉昏陆?”
      我看着雪地不知何时簇拥着一群不怕冷的萤火虫,黄色光亮照着我。

      【一场流萤】

      白纱和珍珠被我捧着,接着被降落的雪一点一点覆盖,那条被我收着的布条也消失了。

      他死了。
      死得太安静了,也死得太平淡了。

      我摸了摸头上的茶蘼,却恍然发现,哦,原来,只有这个是真的吗?

      但我不痛了。
      这场耗时万年的梦里,我的道心总是疼痛地碎掉,再重筑,哥哥那次最痛,而方皎、李瑞、徐纯,都是假的重筑。

      这一次,是无声的碎了,道心第一次不痛苦地重筑。

      厉昏陆并不后悔,自己死去。
      他知道,前辈不想再久久地沉浸在这场梦境中了,鬼王主动被她采补后。

      那一世的蜉蝣是风。

      她站在桃夭山的悬壁上,却并不是想死,许舒君不想死,她只是想。

      她想飞。
      她想跳下去。
      她想活。
      她想要自己的自由,想要不再被许魏洲控制,她要尊严。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她想留住的人一个也没留下。
      他问过前辈后悔吗?
      “我痛。”

      是个人就会痛,而骗子的心也会。

      “可我并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仍旧会这样选择,我会无数次,选择成为我自己,而不只是,他的妹妹,弥烁,或者,被人供起来的许苒。”

      鬼王的确不是一个完全的骗子。
      前辈也不是。
      只是前辈说的真话,他们都不信罢。

      厉昏陆怎么可能不贪心,他只是将自己的私心藏得很好,好到前辈以为他的目的便是让她听见自己的喜欢。

      没有哦。
      怜真的私心,便是前辈好好的。
      他已经被前辈夸好孩子、乖孩子了,前辈甚至默许他的呼唤,拥抱自己,他死在了前辈温暖的怀中,不是飘入风雪隐没的蜉蝣,他好满足的。
      前辈这次不会痛了。

      怜真替您承受。

      在最后一秒,他也是开心的。
      他真的,真的,好开心啊。

      怜真,无怨无悔。

      “你痴迷的,到底是我,还是命运的玄虚?”
      无人回答。
      “怜真,我怜惜你的真心。”
      “谢谢你,怜真。”

      千暮雪牵着一只羊来,“打?”
      打你爹。
      “滚啊,千暮雪。”

      然后我们又打了一架,把这场梦彻底震碎,看着一边吐血的天魔,真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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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日更至正文完结,上午八点至十二点间,节假日偶尔双更 新画了封面和人设owo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