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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边塞之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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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游见众人散去,担忧道:“你当众立了字据,这事不是那么容易,万一不能查个清楚,对你的名誉有损。”
蔡霈休仍是淡淡地道:“此次苍松派弟子失踪,宋寄言和顾逸被掳,各派关在山上这几日,本就对我们不满和存疑,侄女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雪风居和朝廷声誉,万不能叫小人挑破武林与朝廷关系。如今我个人担下此事,也是把矛头对向自己,能引暗处的人出来再好不过,若是这武林乱了,新济一旦趁虚而入,必有大祸降临。”
顾游思索道:“雪风居还有事需处理,顾逸又受了重伤,不然我让顾笙陪你去?”蔡霈休摇头道:“我到时多带点人,一路还有归元派弟子相互照应,不麻烦二位叔叔了。”
顾游见她执意如此,只叹气道:“你办事向来稳重,却也总是涉险,应宣城位于边陲,必定艰险重重,万千珍重,莫让你娘担心。”
蔡霈休神色一愣,想到每次离开,母亲都不会出门相送,只说不想触及离别伤感之情,一年里,她大多时候奔波在外,少有陪伴。蔡霈休垂眸不语,而后柔声道:“侄女明白,听闻二舅尚在应宣城中,到时我会与他会合。”
“苏锦庭?”顾游皱眉细想,恍然道,“他还在追查当年一事?若是有他在,我也放心些,虽然他已脱离苏家,但武功尚在,届时也会看在你母亲的面上,庇护你不受伤害。”
苏锦庭当年在苏家危难时离开,又被家主苏锦泽亲自下令不再找寻,他弃苏家安危不顾,实在不是英雄好汉所为,直到如今,江湖中人提及也是多存鄙夷之意,顾游对其做法亦是大不赞同。
蔡霈休暗自叹息,又见顾游盯着她道:“虽不知你是如何将钟侄女带出山谷,但钟兄想必也有自己的考虑,你瞒着我此事我也不怪你,见她如今安然长大,我心里也松了口气,你要照顾好她。”
柳家那边都已找过来,顾游知晓也是迟早的事,蔡霈休点头道:“她身份不宜暴露,当时情急,也是霈休说漏了嘴,我既把人带出来,定当尽心尽力。”
回到小院,蔡霈休却是在院中徘徊不定,与顾游的一番对话,让她不知是否该带着钟柳函去应宣城,左冷仟若还在应宣,到时正面遇上,又该如何应对?
钟柳函在廊下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待她注意到自己,方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蔡霈休笑了笑,便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本想听取对方意见,不料钟柳函脸上一愣,随之掩唇轻笑起来。见她眼角含泪,分明是笑得狠了,不觉问道:“我是哪里说错了吗?”
待钟柳函缓了过来,才道:“都说姐姐天资聪敏,顾事周全,却也有思虑不周的时候,姐姐难道忘了,我是为何出来?”
“自然是……”蔡霈休止了话语,幡然醒悟,“是我糊涂了,你身上寒毒未除,自然跟我一路,哪里又能分开。”钟柳函垂眸略思,随即抬眼笑道:“姐姐实在太糊涂。”
蔡霈休倒不在意她说这些,开口问道:“你又怎知别人如何评价于我?”钟柳函道:“姐姐名声在外,想不听见也难。”蔡霈休嘴角带着笑意,叹道:“这名声有好有坏,旁人口中说的,都是他们认为的我,不可尽信。”
钟柳函道:“这是自然,好名声,坏名声又说得了什么,都是旁人一面之词。事需躬身才知难易,一个人怎样,就是亲近之人或许也难看清。不过姐姐这也是难得糊涂,倒不算大过错。”
蔡霈休笑道:“世事和人皆如此,并不是非黑即白,难以从一面评说。”钟柳函却是一怔,转身回了房中,不再理她。
蔡霈休不知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人,为何突然生了气,这时元二带人前来,她只得叹气离开,本想着事后问个明白,不料之后钟柳函一副淡然模样,便将此事揭过了。
应宣城在习国西面边境,昼夜温差极大,植物稀疏,只城周一小片草野,再往西是莽莽黄沙,而一年中的多数时候,城中人都是在漫天沙尘下度过。
风中传来阵阵驼铃声,一支队伍行进城中,为首的男子头上包裹头巾,只一双深邃的眼睛显露出连日奔波的疲惫,一只雌鹰盘旋于高空,唳声划破苍穹,那男子跃下骆驼,对身后一人道:“小歌,你把取回的水运到院中,再把各家要的货物分发下去。”
那唤作小歌的少年,此时正取下水袋喝水,听到男子的吩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回道:“苏二哥放心,我等下就带人去送。”那男子仰望空中的雌鹰,半晌,翻身上马,奔出了城。
小歌命人将装水的木桶抬到住所的后院,邻居一位六十岁的老人望着他们,眼睛在他们之间搜寻,之后问道:“小歌,苏二怎么没和你们回来?”小歌从骆驼挂的包袱上取下一个盒子,对老人道:“薛奶奶,苏二哥回来了的,这不刚回来就又骑马出城了。”
薛奶奶叹道:“这孩子也不知每天在忙些什么,回来了也不先休息一下。”小歌将盒子打开,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鲜肉酥饼,吸了吸鼻子,笑道:“这是苏二哥特意给你带的,可香了,奶奶快尝尝。苏二哥武功高强,可比我们有本事,你也别担心了。”
“夜晚天寒风大,还是要早点回来啊。”薛奶奶眼神不好,低头叹气,嘴里念叨着就回了屋,小歌抱着盒子喊道:“奶奶,我给你把酥饼放屋里,你要记得吃啊。”将盒子放下,见薛奶奶静静坐在椅子上,小歌摸了摸头,转身便跑出去帮着卸货。
苏二一路骑马向南,跑了有五十里地,那翱翔的雌鹰方落在他臂上,脚上绑着一条碎布,待拆开打开看过,望着远处露出一角的山峰,扯下脸上纱巾,拉缰喝道:“驾!”马儿扬起前蹄一声嘶鸣,朝山口奔去。
蔡霈休一行人此时正行走在唯一的小道上,不久前,归元派众人便在双峰县与她们作别。“只要穿过两峰间这条窄道,离应宣城就不远了。”见骑马在前的宋寄悦一脸淡然地说着,蔡霈休扯了扯裹面的纱巾,心里不住叹气。
原本此行只她与钟柳函再加上一些人手,宋寄悦却在得知此事后,当即骑马追来,蔡霈休拦人不住,只好答应同行。这随行的人一下便增加到三十人之多,最令蔡霈休头疼的还是二舅也在应宣城,本以为宋姐姐这一年都在飞来庄,对二舅的感情想来也该淡了,没成想执意追来,宋姐姐当真用情至深吗?
这前往应宣城的窄道一次也只容两人通行,钟柳函骑马行在蔡霈休身侧,见她盯着宋寄悦背影,神思早已不知飘往何处,正自好奇,忽听前方一声尖啸,便见一人一鹰立在出山口。
宋寄悦面上一喜,来人长发用破布条扎起,髭须因多日未曾打理,已垂至胸前,皮肤黝黑。她催骑上前,唤道:“苏二叔。”苏二看她一眼,目光转向随后出来的蔡霈休,笑道:“双峰县的人传信过来,我还怕赶不上来迎接。”
“二舅说的哪里话,这次本就是我们来麻烦你。”蔡霈休干笑两声,随即介绍道,“钟凝熙,我前不久认的妹妹,信上说过。”苏二看向钟柳函,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这时,苏二才重新直视宋寄悦,淡淡问道:“宋少庄主这次过来,是有何事?”宋寄悦纤指拂过鬓边乱发,明知苏锦庭对她的态度,几年下来一直如此,仍觉心酸难抑,别过眼去不再看他,苦笑道:“自然是帮光瑞侯抓新济奸细,顺道来看看你。”
苏二略一默然,待要开口,蔡霈休便抢先道:“听闻二舅在应宣城组了一个商队,可得带我去看看,我们这许多人,也得有个落脚的地不是?”苏二哈哈笑道:“上次在荣泉城见你,没能说上两句,等到了应宣,我们可要好好聊聊。”
蔡霈休轻笑道:“这是自然,二舅到应宣城也有一年,届时还需二舅和我说说这西边的情况。”
一队人行在这漫漫荒原,许多人也是初见这异域奇景,虽有风沙扑面,但难阻众人的赏玩之心。钟柳函远望西垂红日,不由念道:“一夜无边春色染,孤村烟火晓风尘。”
蔡霈休听后,不觉笑道:“妹妹也被这景色,勾起了吟诗的兴致?”钟柳函摇头轻笑,徐徐道:“这诗是卫大家所作,倒与现下情景无甚干系,只是突然有点感悟到卫大家当时心绪。”
蔡霈休问道:“可否与我说说?”“大抵是无边寂寞和凄苦无奈吧。”钟柳函沉默片刻,吐气道,“许是我个人的臆断,不值一提。”蔡霈休摇头道:“一首诗在不同情景道来,各有差异,能让你有此感悟,也不算臆断。”钟柳函垂眸道:“那便也不是什么好事,卫大家生平爱善恶斗,当年诸侯混战,卫大家所在的程国也被齐所灭,她无心争斗,便带学生入了天工山,创立天衍宫,此后再没有出去。”
“齐统一四国,结束多年战乱,给百姓带来长久安宁,后世看来是丰功伟绩,放在那时,却不免因国家不同,而各执己见,齐最后灭了程国,或许卫大家选择隐世,心里也是带有恨意。”
蔡霈休始终安静聆听,说到齐灭程国,一直带头行在前的苏二回头道:“程国当年占有东云三州,齐国要想南下来犯,必先跨过浩荡的泯愁江,程国当时拿锁链在江上布了千锁阵,齐国的船只难以渡江,那一战打了一年之久。七月时,在一个深夜,天降流火,程军死伤惨重,齐军强攻泯愁江,乘胜攻占东云三州,直捣程国国都。那一战后,世人都传齐国得天神庇佑,降下天火,齐统一四国乃天命所归,也让仅余的梁国不到两月便下书投诚。”
钟柳函眨了眨眼,取下水袋小口喝水,蔡霈休左右一看,笑问道:“二舅怎有闲去了解这些?”苏二摆手道:“不过是酒馆茶楼惯爱说的几个故事,齐若真有天神庇佑,也不会到三世便亡了国。”
“或许也是一种惩罚。”钟柳函淡然道。蔡霈休转眼看她,见其秀眉微蹙,发觉她看来,脸上又挂了清浅的笑意,之后抿唇不语,眼睛望向远方。
一行人方进应宣城,那一点落日终沉入地底,家家户户在门外架起灯笼,悬挂在城墙上的红灯笼也一盏盏亮起。边城无夜市,街道上行人稀少,多为三两人一起的巡城兵卒,市肆萧疏,颇感凄凉。
“这边塞,最适合夜晚生火看天上的星子。”苏二仰望夜空,却只见一两点星子闪着微光,一片墨云从西南飘来,惋惜道,“今晚起大风,你们修整一下,吃过饭便尽早歇息吧。”
大风带来的除了一场甘霖,也可能是漫天的黄沙,生存在边界的民众已是如此艰辛,若起了战事,便连居所都岌岌可危。蔡霈休手里牵着缰绳,一路无话,忆起曾一家人去京都观景楼,俯瞰夜晚的京都,人流不息,华灯璀璨,这太平来之不易,如何能叫人破坏。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了商队住的院子,便见一个少年站在门口,冲里面呼喊:“苏二哥回来了!”就有五六名男子推搡着出来,正待招呼苏二,就见他身后三十余人的队伍。
而与他行在前的还有三位姿色各异的女子,那些男子当即止了嬉笑,勾肩搭背的手也急忙放好,扯了扯褶皱的衣衫,离少年最近的男子踢一脚少年小腿,轻咳道:“有客人来,小歌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
那少年却是小歌,因见苏二哥迟迟未归,便蹲守在门口,希望能在他回来时,第一个通知大家。小歌挠挠头,不解道:“你们出来就能看见,哪还需另外告知?”那男子举手就要拍他脑门,见一行人走近,便收手笑道:“苏二去接朋友回来了,这几位是?”
蔡霈休拱手道:“小女蔡霖煦,听闻二舅在应宣城行商,因多年未见,家中长辈实在担忧,特让我来看看,顺道和朋友观赏一下这异域奇景,恐要叨扰几日。”
那男子见三人虽穿着质朴,却生得娇贵,身后跟随的人皆骑马佩剑,不似寻常人家,只叹气道:“你们来的不巧,后面一段时日都是黄沙满天,看不到什么奇景,这边陲之地环境艰苦,再往前就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只怕难以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