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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意外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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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温岚已经站在了邵氏集团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下。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刻意绕开了总裁专属电梯通道,选择了普通员工入口。电梯平稳上升,她的心却悬着,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方向,直到确认那扇厚重的门扉紧闭,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昨天那场猝不及防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尴尬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没有勇气再面对邵凛那张冷峻的脸和洞悉一切的眼神。能避开一天,是一天。
工位在开放式办公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几乎是第一个到的,空旷的环境暂时给了她一点安全感。刚打开电脑,小王和小李的谈笑声就由远及近。
“听说了吗?邵总凌晨飞欧洲了,那个跨国并购案,亲自去督阵。”小王的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
“难怪昨天办公室灯亮到后半夜。这下好了,邵总不在,咱们是不是也能喘口气?”小李接口道,语气轻松。
“是啊,至少得小半个月吧。”
两人走到自己的位置,话题戛然而止。温岚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庆幸感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紧绷的神经。出差了?近段时间都不回来?太好了!这简直是天籁之音!压在胸口的巨石仿佛被移开,连带着眼前枯燥的报表都显得顺眼了几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僵硬的后背慢慢放松下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由远及近。温岚心头莫名一跳,抬起头,只见销售部的杜主管抱着一摞几乎要遮住她视线的陈旧文件,“咚”的一声,重重砸在了温岚的桌面上。灰尘簌簌扬起,在透过落地窗的晨光里飞舞。
“温岚,来得挺早啊。”杜主管的声音平板无波,眼神锐利地扫过温岚,“正好,这些陈年旧账,库房催着腾地方。今天下班前,按年份、部门、项目类型分类归档,电子目录同步更新。要求:零差错。”
温岚看着眼前这座散发着霉味和灰尘气息的“纸山”,愣住了。这堆东西,显然积压已久,根本不是她这个岗位该负责的内容,而且工作量惊人。
“杜主管,”温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手上还有邵总之前交代的季度数据分析报告没完成,这些文件……”
“邵总交代的?”杜主管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邵总现在在几万英尺的高空上。这些文件是当务之急。新人嘛,”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就是要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熟悉公司流程,打好根基。数据分析?等你把这些‘根基’打扎实了再说。”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堆文件。
说完,杜主管不再理会温岚,转向旁边的小王和小李,语气瞬间切换成公事公办:“小王,下午客户接待的PPT,午休前发我初稿。小李,三号会议室设备再检查一遍,下午的会不能出岔子。”
“好的主管!”“马上就去!”小王和小李立刻应声,各自忙碌起来,眼角余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温岚和她桌上的“纸山”,那目光里混合着同情、漠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杜主管踩着高跟鞋,昂首离开。温岚独自对着那座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山丘”,刚才那点可怜的庆幸感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心,沉甸甸地往下坠。她明白了,这不是偶然的工作安排,这是赤裸裸的刁难,是下马威。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邵家安排进来的“关系户”?还是因为邵凛那捉摸不透的态度,让这些见风使舵的人急于“表态”?
一股酸涩夹杂着屈辱涌上喉咙。她用力抿紧嘴唇,将那股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不能退缩,更不能在这里崩溃。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委屈和愤怒强行按捺住,眼底深处,那份与生俱来的倔强重新凝聚。
**学一技之长,离开邵家。**
这八个字,像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箴言,瞬间给了她支撑的力量。对,这才是她在这里忍受一切的意义!
温岚不再犹豫,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纤细却带着韧劲的手腕。她没有任何抱怨,伸手抽出了最上面一份文件。纸张边缘有些卷曲发黄,带着岁月的痕迹。她仔细辨认着模糊的标签,然后打开电脑,新建文件夹,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动作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变得专注而麻利。灰尘沾染了她的指尖,她也毫不在意,眼神里只有专注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杂活又如何?使绊子又如何?她把这些看作了解这个庞大商业帝国过往脉络的机会。每一份过期的合同,每一个尘封的项目,都是她理解公司运作的拼图。就当是……提前预习了。
偌大的办公区渐渐热闹起来,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同事间低声的讨论声汇成一片繁忙的交响。然而,这片喧嚣似乎与角落里的温岚无
关。她像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勤杂工,埋头于一堆无人问津的故纸堆中。明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却莫名带着一种清冷的隔离感。
偶尔,她会短暂地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不远处同事的电脑屏幕。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复杂图表、她渴望接触的专业软件界面、PPT上精炼的战略分析……那些才是她梦寐以求想要学习的东西。每一次短暂的瞥视,都让她的眼神更加灼热,充满了对知识和技能的渴望。随即,她又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整理手中的文件,仿佛要将那份渴望转化为指尖的力量。
日子在成堆的文件、杜主管挑剔的冷眼和看不到尽头的打杂中缓慢爬行。温岚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提线木偶,麻木地重复着低价值的劳动,唯有心底那个灼热的念头支撑着她:**学东西,离开邵家。**
这天下午,她被指派去地下仓库搬运一批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旧项目资料。沉重的硬壳文件夹冰冷坚硬,摞得比她视线还高。她咬着牙,用尽力气才将它们从布满灰尘的架子上挪下来,紧紧抱在怀里。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手臂被勒得失去知觉,后背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穿过光线昏暗的仓库走廊,走向档案室所在的电梯间。怀里的“纸山”越来越沉,视线也被完全阻挡。就在她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脚下微微一个踉跄时,身体猛地失去了平衡!沉重的文件夹像巨石般向前倾斜,眼看就要将她带倒在地,散落一地。
“唔!”一声闷哼卡在喉咙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预想中的狼狈和混乱并未发生。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清瘦却异常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托住了那摞即将滑落的文件底部,瞬间分担了大半重量。
温岚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巨大的惯性让她几乎撞进对方怀里。她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文件夹边缘,才勉强站稳。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温岚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后怕。她一边努力平复呼吸,一边抬起头,想要看清这位及时出手的救命稻草。
走廊顶灯不算明亮,却足够照亮对方的面容。他穿着公司统一发放、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形清瘦挺拔。当温岚的目光触及那张脸时,感谢的话语瞬间凝固在舌尖。
那是一张……极其眼熟的脸。
线条清晰却透着冷感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紧抿着、仿佛习惯性封闭自我的薄唇。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是少见的浅褐色,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深处沉淀着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沉寂、疏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倦怠和防备。
记忆的闸门被汹涌地冲开!阳光福利院那间总是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阴暗活动室里,角落的阴影中,永远蜷缩着一个沉默的小男孩。他不参与任何游戏,拒绝任何靠近,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用那双浅褐色的、空洞又戒备的眼睛,无声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孩子们私下叫他“哑巴石头”,因为他从不开口,安静得像不存在。
“你……你是……”温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她甚至忘记了怀里的重量,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褪去童稚、却依旧残留着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感的脸,“福利院……角落里的……石头?”
扶住她的男生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仔细地审视着温岚的脸,那双沉寂的浅褐色眼眸里,仿佛有冰层在“咔嚓”碎裂,透出极度震惊的光芒。片刻后,一丝极其复杂、混杂着苦涩和某种确认的情绪在他眼底掠过,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温……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使用,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吐字却异常清晰。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真的是你!”巨大的惊喜之后,一股更深的酸楚涌上温岚的心头。在这个冰冷得如同钢铁巨兽的公司底层,在日复一日被当作廉价劳力的绝望中,竟然会遇到那个同样来自阳光福利院、曾经是角落阴影的孩子。
“是我。”他再次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地、更用力地帮她分担了怀里的重量,“给我。”他言简意赅,不容拒绝地接过了至少三分之二的文件夹。
两人合力将沉重的文件搬到相对安静的档案室角落。放下东西的瞬间,空气有些凝滞。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漫长的时光,各自背负的沉重过去,以及此刻同样卑微的处境。
“我叫林默。”他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不高,目光落在积满灰尘的旧文件柜上,仿佛在躲避什么。“现在……能说话了。” 这句补充,带着一丝自嘲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林默……”温岚轻声重复,这个名字比“石头”更像个名字,却似乎也承载着更多。“我……还是温岚。真没想到……” 她看着他身上和自己一样代表着底层职员的工装,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但这次,她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能说话”时眼底深藏的痛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你……后来离开福利院,是找到家人了吗?” 她记得他不是纯粹的孤儿。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沉默了足有十几秒,档案室里只有旧空调低沉的嗡鸣。就在温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沙哑,的说:“找到了”。
林默迟疑了一下,目光终于转向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理解。你呢?怎么在……这里?”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象征着公司边缘的档案室,意思不言而喻。
各自充满创伤的成长轨迹,以及此刻在公司底层挣扎求存的卑微处境,像一条无形的、坚韧的丝线,瞬间将两颗在冷漠都市中漂泊无依、伤痕累累的心紧紧缠绕在了一起。他们理解彼此眼中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理解那份对世界小心翼翼的戒备,更理解在邵氏这样的地方,像他们这样的人想要站稳脚跟有多么艰难。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不再沉重,反而滋生出一股奇异的、同舟共济的暖流。两人一边整理着散发着霉味的文件,一边低声交谈。大部分时候是温岚在诉说,诉说着杜主管的刁难,工作的毫无价值,以及对学习技能的渴望。林默安静地听着,偶尔简短地回应一句,或是用眼神表示“我懂”。他的沉默不再让人感到疏离,反而成为一种令人安心的陪伴。在他面前,温岚无需任何伪装,因为他们都是“异类”,都是挣扎在泥泞里的人。
当温岚再次提到被琐事淹没,根本接触不到电脑操作时,林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她,浅褐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认真:
“你……想学什么?电脑方面。”他问,“我……在运维部打杂,但……懂一些。可以教你。晚上……或者周末,机房……没人。”
温岚的心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酸涩直冲眼眶。这是她在邵氏冰冷漩涡中,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的、纯粹的善意和希望。
“真的吗?”她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激动,“我……我连Excel函数都用不好……”
“没关系。”林默的声音依旧低沉,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从最基础的开始。”
夕阳的余晖透过档案室高窗上厚厚的灰尘,在地面投下朦胧的光斑。两个身影在堆积如山的旧文件中并肩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的气息,却奇异地不再冰冷。他们像两株被风暴摧折过、在贫瘠石缝中相遇的植物,尽管枝叶残破,根系却开始尝试着,小心翼翼地互相靠近,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点支撑下去的力量和温暖。
命运以最残酷的方式塑造了他们,又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他们重逢。在这座名为邵氏的钢铁森林最底层,两个被世界遗忘的孤独灵魂,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理解彼此伤口的人,开始了一段互相搀扶、在荆棘中艰难跋涉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