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染三月香》扶风写月

4、美人如玉(4)

　　听到我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凤西楚收起玉扇，执着扇柄抵在我的额头，“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现在不必那么担心。”

　　我内心深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就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不能反抗，还不许我躲着么。

　　无意再受他捉弄，意兴阑珊的回到屋里，我在暮色手札的第三页，工工整整写下一行大字：美人者，无耻起来也可以不是人滴。

　　白天睡得久了，这会反倒睡不着了，我索性推开窗，学着古人的模样，附庸风雅，赏花赏月赏……

　　一朵硕大而俗不可耐的红花，从天而降，落至我的脚边。

　　我神色的复杂，眼中闪烁着严肃的光芒，果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身仙风道骨的灰色法袍，头上顶着个道姑发髻，左手拿着一个拂尘，右手捏着一串佛珠，眼神凌厉，神色……神色看不清楚，因为整张脸正掩盖在一片黑布之下，唯一的两个洞，还被眼睛给堵住了。她拾起地上的大红花，娇羞的别在头顶。

　　肖师太回头，翘着兰花指，朗声唱道，“暮色，你这个妖孽，别以为你逃出汀州我就逮不到你。”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包瓜子，盘腿坐到床上，掀起黑布的一角，津津有味的嗑起来。

　　我叹服，原来我即使改了相貌，改了性别，肖师太这双慧眼，还是能将我逮到。她对我的执着，如同毛球对美人一般，生生不息，死不悔改。

　　其实，在遇到凤西楚的这一天里，我经历了水生火热，痛不欲生之后，对于汀州，对于汀州的那群人，我还真的是……万分想念。

　　说起我和肖师太的孽缘，就不得不提到绍音，以及江山和傅香，那些陪我哭，陪我笑了六年的倒霉孩子们。

　　八岁那年，我得过一场大病，几乎丧了命，醒来的时候，谁都不记得。我爹告诉我，我是轩辕山庄的大小姐，是他沈无风的掌上明珠。

　　每天躺在床上，除了要忍受身体的疼痛，还要忍受一个人的寂寞。后来，寂寞的久了，我的心情越来越差。而我的心情差了，自然不会让别人好过。

　　所以我八岁那年，有半年的时间，轩辕山庄每日都会被我闹的鸡飞狗跳，人人提心吊胆。

　　直到有一天，爹领着一个白衣的少年，笑着告诉我，暮色以后也是有哥哥的人了，所以，不可以再人性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绍音，眼底眉间若水清澈的少年，站在一片紫竹之中，阳光自竹叶间缤纷的绽开，投下一片光影，他就在金色的光晕中，灼灼其华。

　　我窝在木椅上，神色戒备的看着他。

　　而他，慢慢走到我跟前，温暖的手拉过我的，一笔一划，在我的手心写下两个字，绍音。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绍音的名字，也第一次知道，这个美好的少年，不能说话。心中微微有些酸痛，觉得自己所遭受的，远没有他来的痛苦。

　　我反手握住他的指，笑靥如花，我叫沈暮色，以后，你是我的沈绍音。

　　直到今天，我都依然记得，绍音当时的笑，那样的温暖，如同他掌心的温度，揉碎了我的心，也揉碎了那个年纪该有的寂寞。

　　绍音喜欢穿白衣，纤尘不染的样子美的惊心动魄，他清俊的面容上总带着恬静而淡然的笑。后来我才知道，除了看着我之外，绍音基本是不笑的。他浅褐色的眸中很少泛起波澜，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看着远方，任由身边泛起寂寥而清洌的孤寂。那时我常想，他的心中一定隐藏着峰回路转的心事。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绍音比起寺庙中那些被雕刻的悲悯天下的铜像更像神。

　　而轩辕山庄上下，都和我一样，觉得绍音是普渡众生的神。因为自从绍音少主来了后，暮色小姐再也没有发过脾气，每天都笑得如阳光绚烂。

　　爹爹很疼我，可是大部分时间我都见不到他。所以，在轩辕山庄的六年，我几乎是和绍音相依为命。我每日在他的耳边呱噪，而他就笑着看我，偶尔会在我的掌心写一些字，很轻，但是痒的如同挠在我的心里，我总是喜欢一边躲闪，一边窝在他的怀里，呵呵直笑，直到把他整洁的白衣揉作一团。绍音从来都不在意，只是宠溺的点点我的鼻子。

　　毛球是绍音有一次外出捡回来的。据说，是看到绍音后，芳心暗许，巴巴的一路跟着跑到山庄门口，绍音向来心软，以为它无家可归，便打算自己收养了。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逮到毛球，用我此生最严肃的表情，认真而慎重的告诉它，若它还这样执迷不悟的尾随着我的绍音，那么，我将与它不共戴天。

　　而毛球，眯着眼睛，甩给我一个不屑的眼神后，就扭着它那肥硕的屁股慢慢的走开了。我想我那一刻一定是被它的忽视惹的怒发冲冠了。不然，我不会那么不竭余力的和它展开一场长达六年的持久战。

　　毛球这个名字是我起的，当时我正虚情假意的把它抱在怀里，而绍音，同情的看了看毛球，别过脸去，算是默认了。毛球喵的一声惨叫，万分凄厉，龇牙咧嘴的咬着小碎牙。我捋了捋它浑身竖起的毛，笑得好不得意，毛球啊，你就任命吧，就是叫破喉咙，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了。

　　江山说，我恶劣的本性是骨子里带来的，对于这一点，我深以为然。

　　如果说绍音使我的生活布满了温暖的金色，那么江山和傅香，便使得我的生活七彩斑斓。

　　说起江山，就不得不提到我们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相遇。用她的话说，我们的初遇，是为了成就她江大美女侠士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佐证。

　　那是我第一次出山庄，被人拐到了与汀州相邻的常州，而我乘那人不注意逃了出来，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遇到一帮小混混的，仿佛只是一转身，就看到一帮小孩张牙舞爪的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带头的小男孩是个头特别大的小胖子，可能是看到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于是满脸挑衅的冲着我说，小丫头，你哪来的，长得这么漂亮，给爷做小妾吧？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麻子随着他脸上抖动的肉一颤一颤的，十分喜剧。

　　我呸了一口，将他扑倒在地一顿胖揍，姑奶奶张这么大，头一次遭人调戏，就遇到个这么丑的，看我今天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让你爹妈都认不出来你是谁！

　　小胖子可能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面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一边指挥他剩下的手下过来拉我。可是，当时已经饿了一天的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愣是不松手，将那张窝瓜脸打成了包子。

　　就在我们厮打的昏天黑地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将那帮小混混全部赶出了我的视线。那是我第一次见江山，也是第一次觉得，那样的小身板，也可以让我的世界日月无光。

　　那些小孩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女孩吓到了，不过冷静过后一权衡，他们一帮男孩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小女孩，于是，在小胖子的一声高喝下，那帮小孩一边高呼着小野种一边对江山群起而攻之。

　　而我，这个事件的主角，就楞在一边，看着江山一个人将一群小男孩打得落花流水。我想我一定是被她的英勇所折服了，忘记了助纣为虐，也忘记了要拍手叫好。

　　直到一个小孩的耳朵被江山咬的鲜血淋漓时，小胖子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一边大叫着大家跑啊，一边带头率先逃走了。

　　我也冲上前拉住江山，喂，松口吧，让他们走吧。后来江山每次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总是无比的郁闷，她觉得我当时的那句话就好像是，来福，松口，让他们走吧。我听后就笑了，一边乐不可支，一边点头，我觉得也像。哦，对了，忘记说了，来福，是江山以前养过的一直狗。

　　那时的江山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了，只有两道英挺的眉毛飞入发髻，一如她英挺的小身板一样威风。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抹着滚滚而下的眼泪，一边指着她哭嚷着，你这是一什么女的啊，长成这样的一张猪头脸。

　　我想江山那一刻一定是准备翻白眼晕过去了，我靠，奶奶的，我救了你，你还敢嫌弃我如花似玉的外表。我于是哭的更凶了，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粗话说的这么顺流。江山一边吐着嘴里的血一边说，一边说，你江山姑奶奶不是女的难道和你一样是男的。

　　我立刻止住哭泣，抽噎的反驳，我也是女的，货真价实的女的。江山仔细的看了看我，直呼不划算，哎呀，我看你穿着男装，还以为你是俊秀的小公子呢，正准备收你做我的小相公呢，没想到啊，真是失算啊。

　　我连抽噎都止住了，小相公？江山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嗯，我叫江山，江是江山的江，山是江山的山，我人生的奋斗目标就是成为江湖第一美女侠客，收集天下美男，建立天下第一的山寨。

　　那时的我们太过单纯和幼稚，不懂得梦想与现实的差距。所以我立刻对这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我叫暮色，英雄，没想到你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有了如此大宏伟志向，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哇。江山用她那半青半紫的眼睛朝我飞了一记眉眼，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混，到时封你个二寨主当当？

　　我急忙摆手，我有绍音就够了。

　　江山一惊，你是说轩辕山庄沈无风的义子，当家执事沈绍音？

　　我点头。

　　江山尖叫，使劲的晃动着我的肩膀，那，你是谁？

　　我被她摇的晕头转向，我，我叫沈暮色。

　　江山猛然一拍大腿，哎呦喂，赚了赚了！然后，又神秘兮兮的凑到我跟前，悄声问我，听说，沈庄主之所以收养沈绍音，其实是为他那病秧子女儿招个童养夫呢，是不是真的啊？

　　我猛然一震，怒道，谁说我是个病秧子？！那人才是病秧子呢，他们全家都是病秧子。当时我完全沉浸在愤怒当中，所以忘了告诉江山，其实绍音真的只是我哥，没有血缘的亲哥！

　　江山以为我默认了和绍音的非正常男女关系，嘿嘿一笑，果然果然，暮色，有你的啊！

　　那一刻，我深深的怀疑，她其实是我奶娘的私生女。

　　江山告诉我，她是个孤儿，没爹没娘。

　　我安慰她道，我不是个孤儿，有爹没娘，但是我有个哥哥，他叫做绍音，所以，江山，我比你幸运。

　　江山抱住我，笑道，以后我也有家人了，是个妹妹，叫做沈暮色，所以暮色，我并不比你倒霉。

　　我也笑着抱住她，江山，我以后又多了个姐姐，所以，怎么样我都比你幸运。

　　那一刻，在我和江山之间，产生了一种叫做心心相惜的情愫。

　　江山其实原来是不叫江山的，好像是叫蛋蛋什么的，她觉得作为一个江湖的未来之星，又是美丽与智慧集于一身的侠女，蛋蛋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不够响亮，于是便为自己改了这个一个她觉得最为大气的名字。

　　我当时一边吃着烤红薯，一点啧啧称是，那你干脆起名江湖好啦，你想啊，江湖闯荡江湖，这听起来多顺口啊。江山一边叫着你懂什么啊，一边用她那沾满烟灰的小猪手伸向我，于是我金灿灿的烤红薯就在我的躲闪中英勇就义了。后来，她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我将她唯一的口粮也咽下肚。

　　江山一手支着头，一边喃喃的不甘心的向我抱怨，暮小色，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了，这辈子遇到你这个小讨债鬼。我一边吃着香甜的红薯，一边努力点头，是啊是啊，估计你上辈子杀了我全家，又将我碎尸了。江山奸笑一声，我猜我上辈子一定是将你先奸后杀，再奸再杀了。

　　我斜睨了江山一眼，还好你这辈子不是个男的，不然我一定要嫁给你，好还我上辈子的债。江山听了使劲拍了拍胸脯，嗯嗯，还好还好，我不是男的，否则，我这一辈子岂不是会很惨。我听了就不乐意了，怎么了啊，好歹我若干年后也会是一倾国倾城的美人啊，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江山一副欲将作呕的表情，不委屈不委屈。

　　那之后的几天中，我就跟着江山，每天混吃混喝。酒足饭饱之余，我也会伤心的想，找不到我，绍音肯定是急疯了。可是伤心归伤心，生活还是要继续。我想我一定是太能吃了，半个月后，我和江山就不得不整日饿着肚子了。站在街头的我们，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要怎么凑够钱送我回到汀州，也不知道，我们接下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