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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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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君:
好久不见。
这句话在我的预想中应该出现在东京街头上我们幸运的再遇里。
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月见,月见纪枝。你的高中同学。
抱歉,风一直在吹的时候,人总是会分神。我几乎要忘记想对你说些什么了。
我该说什么呢?对你去世的悲痛?怅然?遗憾?还是那些隐秘的情愫?
我该说的,可是……
我没有去你的葬礼,我甚至都没有进去。
11月7日的傍晚,我回复完教授的消息后,发现高中女生小群里的活跃。
未读消息的数字一点一点地增大。
我心生好奇,想要搞清楚大家在谈论什么。
她们在讨论你,讨论你意外的死亡。
遗憾惋惜的言论在手机界面上一条条刷新,我却没有办法识别那些文字的信息。
骗人的吧?是什么恶作剧吗?
但死亡怎么可能是一个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东西?
但如果只是一个乌龙呢?
我熄灭了手机屏幕,眼神无法聚焦,神智不知道游离到哪里。
我告诉自己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于是重新打开了手机,找到最开始的消息,那是一条新闻转载链接。
我点了进去。
上面是这样写着。
“【东京讯】本月6日上午,东京都吉冈三丁目浅井别墅区发生一起重大爆/炸事件。警视厅警备部所属机动队在处理一枚炸/弹时,遭遇突发爆/炸,造成包括爆/炸物处理班队长萩原研二在内的多名队员不幸殉职。
据警视厅透露,当时现场的炸/弹装置原本计时已停止,但不明原因突然重新启动,引发强烈爆/炸,现场瞬间被摧毁。由于爆/炸威力巨大,多名队员当场死亡,部分遗体难以辨识。
目前,警视厅已设立特别搜查本部,正就炸/弹异常启动的可能原因展开调查……”
呼气,吐气
我要呼气,再吐气——
呼吸在喉咙里变得冰凉。
我试图翻遍浏览器,找出这条是假新闻的证据。
但是,失败了。
接下来的记忆很模糊,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去到东京,不记得是怎么到达你的葬礼。
我站在门口,却不敢迈进去。
我没有任由身体被人流吸引,就那样跟在他们的身后,去见你悲恸的亲人好友。
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与我擦肩而过,带着他们的难过,献上最后的祝福。
我就那样站在门口,一如既往。我做不到说服自己,不知道拿出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你。
所以,我站了几分钟,就悄悄离开。
那天天气不算很好,但没有下雨。
电视剧里不是经常出现吗?葬礼上的雨,不论是震动天地的暴雨还是连绵不绝的细雨,总会出现的。
我一直觉得那是俗套又刻意的巧合。但其实是他们的幸运吧,给了他们一个用雨水掩盖泪水的机会。
而我没有这样的幸运。
第一次和你私下接触也是在雨天。
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没办法,这样开启老套的往事回忆环节,但就那样中断让我舍不得,舍不得一切就此结束。
所以,请原谅吧,原谅我此刻的任性。
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东京的一趟电车里。
我原本出生在宫城的一个小镇上,人生的前十五年都在那里度过。那个小镇算不上差劲,但满足不了少年人对生活的幻想。
中学三年级的某天晚上,一年只露面一次的父亲突然出现,告知我接下来要为考取东京的学校做准备。
我很意外,这一切都值得我意外。但看到自幼一起生活的祖母脸上平静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件事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于是,我就这样来到东京。
东京不负它的盛名,繁华又美丽,让人心向往之。我满心期待它会接纳我,但复杂多变的交通线路总让我晕头转向。
我昏头昏脑地坐上那班电车,遇见了你。
那时,你正在和一个卷发男生聊天,脸上的笑容耀眼又璀璨,流淌出蜂蜜般金黄又香甜的味道。
下一刻,你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朝我眨了眨眼,又笑了起来。
我几乎是立刻移开自己的眼睛,研究起窗外飞扬而过的景色,心里却忍不住回想起你的模样,一个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你就像我幻想中东京的模样,热情洋溢肆意无双。
也许,我会在这座城市好好生活下去吧,那时的我满怀希冀。
没想到再见是在学校的教室里,没想到你居然是我未来要相处三年的同学。
你自然地对上我的眼睛,主动跟我打招呼,介绍了自己。
萩原研二,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萩原研二。
我无措地应对着你的问候,抉择不出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你,最后也只能呐呐地报上姓名。
一切就这样被我搞砸了,我这样想着。
眼神总会不自觉地落在你身上,所以我们总会对视上,结局也总是我狼狈地移开目光。
我经常听到班上的同学谈论你,似乎每个人都和你有话可说,都能和你自然相处。
但是,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温柔细致,让我不由猜测你热切周到的模样是假象,那些抛出来的小隐私是迷惑人心的把戏。
除了那个卷毛,根本没有任何人打破你内心的距离。
这样几乎尖锐的质控在对上你盛满笑意的紫水晶眼眸后,像坚硬的铁块被抛入高温炉灶,暖融融地消散了。
但是破土而出的想法不会这样被败灭。
于是在那个雨天,那个雨水冲刷一切,那个把世界变成只有我们两人存在的雨天里,我避开你的眼神,望着眼前的雨幕,胡言乱语地开口了。
“萩原同学,为什么会那样呢?”
“嗯?为什么?”
我压住赤裸的话语,披上修饰的外衣,“萩原同学,为什么会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呢?”
我还是不敢看你的眼睛。
“原来月见同学是这么看我的啊,不值得你这么夸赞哦,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值得被这样对待而已,尤其是你这样的女孩子哦。”
……大家都值得被这样对待?
我直视你坦诚的眼睛,想要望进你心里,却发现那就是你的答案,发自内心的实话。
这不是我的答案,不是我自以为的答案。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假象,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一种不负责任的臆想,我擅自把你看成想象中的东京,在亲身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冷漠后,擅自把这样的感受施加在你的身上。
……我在干什么?
那一刻我只想逃。
我甚至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我落荒而逃了,就那样从你的身边逃走了。
你也许会觉得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同学吧。但你假装那件事从未发生,体贴地就此翻篇。
此后的每一天都一如既往。就算得到解答,我们的关系也没有拉近半分。
我无法融入这个城市,无法接受继续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所以选择报考北海道的大学。
父亲知道后简直暴跳如雷,他原本希望我报考东京的学校,最好选择文学院。
我清楚他的打算,他早就对我提出要求。
但我依然违背了他的意愿。
他看到我无动于衷的模样,怒火更加高涨,给祖母打了电话,为自己寻求声量上的应援。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告诉了祖母我的想法。
祖母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外放的喇叭传来她长长的叹息。
“她想去就让她去吧。”
父亲错愕不已,打算重申我的种种罪名。
祖母似乎猜到他的想法,继续说,“够了,她不是静惠,长得再怎么像都不是。”
静惠——是我的母亲,在我两岁时就意外去世的母亲。
在他们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们想把我成为她,原来那些要求都是模具的一部分。
喉咙传来的痒意打断我自心底升起的荒谬笑意。
原来如此啊,关于母亲的碎片记忆穿成一条珠链,在我的脑海里叮叮作响。
自此以后,连绵不绝的响声一直复现,让我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全心地投入学业,以此达到我原本的目标。
最后,我独自一人来到从未谋面的故乡,北海道。
这里的人表里如一的热情,这里的景色美得不可方物,大雪落下时也分外安静。
终于,我站在了属于我的土地上。
只是,我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遇见你,对上你那紫水晶一般的剔透眼眸。
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境描摹中,我发现我没有那么讨厌东京。
原来(划掉)
原来,我(划掉)
原来,我喜欢(划掉)
……
我喜欢你。』
坐在天台上的人把写好的信纸摊开,抚过一字一句,直至最后未干的笔墨染上指腹。
她慢慢地把那些信纸放入准备好的信封。
自打火机蹿起的火苗被风吹得倒向一边,她就着这样的火焰点燃信封。
当火苗舔上她的指尖时,她倏然松手,半燃的信封随着重力下坠,下一刻又被风扬起,化成热烈的灰烬。
嘀嗒——
一滴水溅到她的眼下。
月见纪枝仰起脸,凝视着墨黑的夜空,紧接着,两三滴水珠在她脸上划过坠落地面。
下雨了啊。
下雨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