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赌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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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接近午时，一间叫“鸣玉坊”的绸缎庄后院却格外热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汗液与金钱的味道。
几十颗脑袋攒动着，将中央那张紫檀木八仙桌围得水泄不通，人声如同煮沸了的开水，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滚、冲撞。
“我下二两！押‘黑将军’！”
一个邋遢的中年男子急声道：“我跟！再加三钱，买‘玉顶冠’一个‘重口’！”
有人打趣冲他道：“嚯，这不是叶老三吗？前几日不还输得裤衩都不剩了么，怎么今日又有钱了？”
另一人说：“他已经输了好几场啦，我瞧他兜里已经没子了。”
叶老三的眼球里充满血丝：“哼！莫要狗眼看人低，我今日就要凭这五两银子把之前输掉的全部赢回来。”
买定离手，老秤手说：“‘玉顶冠’出重口，一赔八！”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桌面上那个澄泥斗盆里。盆内，一只通体乌黑、翅闪油光的“黑将军”与一只头线雪白、体格健硕的“玉顶冠”各据一方、整装待发。
老板落下闸板，蛐蛐的主人们各自用草须逗弄起来，“黑将军”率先发难，后腿一蹬，猛地扑向对手，“玉顶冠”灵巧一闪、反口便咬，两只虫立刻缠斗在一起。
叶老三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激战，只见“玉顶冠”寻到了破绽，一口咬中“黑将军”的右牙钳。
“好！”他激动得大喝一声。只要再咬中同一处，四十两银子便到手了。
有了这四十两，他就能押更大的注，赢回四百两、四千两……到那时，谁还敢瞧不起她？就连素来对他没好脸色的嫂嫂，到时候也得捧他的臭脚！
只要再一击！
草须又一次撩拨蟋蟀的触须，“玉顶冠”蓄势待发。叶老三看得入神，连一个高大的男子挤开了人群，站到了他身边都浑然不觉。
“叶老三，几天不见，又去哪里发财了？”来人自来熟地把手搭到他肩膀上。
“少跟老子攀亲戚。”叶老三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滚滚滚，别耽误老子挣钱，你——”
他的狠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揽着他肩膀的男人微微一笑，手上略一使劲，就领着封住了哑穴、浑身无力的叶老三出了人群。
其他的赌徒只顾得上斗盆里的方寸之地，毕竟他们的身家可都系在那东西上面了，自然无人关心叶老三的窘境。
男人带叶老三来到了人群边缘，这里还站着同样奇怪的三个人——除了一个时不时瞟向斗盆方向的少女之外，其他人都对打得难舍难分的蛐蛐漠不关心。
薛槐安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我都说了不需要伪装，来赌坊的人哪有关心别人的？他们只关心自己的钱袋子。”
林昔何也笑了，他钳住叶老三的手紧了紧：“跑了四家赌场，终于找到你了。我们想问你一些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们便不会难为你，可以吗？”
叶老三惊惧地望了望几人，点点头。
林昔何解开了他的哑穴，示意可以开问了。
薛槐安开门见山：“你的钱哪里来的？”
谈到钱，叶老三顿时警觉起来，他们来势汹汹，不会是来劫财的吧。
“你们想做什么？我的钱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你们胆敢抢我？”
“不是抢的？”丁元白忍不住插嘴道，“你的钱难道不是江南富商给你的？你卖了我在西街的店铺……”
“你、你少血口喷人！我的钱清清白白——”
林昔何拎着他的后领，将人拎得离地了一点：“我说了，要如实回答。”
叶老三顿时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气势也弱了下去：“大人饶命，我……我确实是卖了西街的一家店……”
“那你如何拿到房契的？”
“不久之前，有一个人雇我晚上去打砸一家店，说只要把里面东西砸个稀巴烂，就给我……咳咳……十两银子。”
他双手扯着前面的衣襟，试图让更多的新鲜空气进入咽喉：“我在打砸的时候，恰好翻到了一本房契，雇我的公子说‘要让他在京城活不下去’，便想着拿了去换点钱花……”
丁元白问：“你卖了多少钱？”
“三十两。”
“你……我的铺面起码值五十两！钱呢？”
叶老三心想，原来小小的米店竟然值这么多钱，难怪那江南来的商人如此好说话，听到他的报价，马上就掏钱把此事定了下来，不由得又心疼他的荷包——这里原来应该还要多二十两的。
显然，面前的人多半就是米店的主人了。叶老三含糊道：“虽然现在只剩五两了，不过只要我下注的‘玉顶冠’刚刚再咬‘黑将军’的右牙钳一口，我的口袋里就该有四十五两了。”
林昔何将他放回了地上：“雇你的人是谁？”
叶老三不敢再怠慢，仔细地回忆道：“是个男人，他找我时蒙着面，大概和你一般高，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在说笑，直到他真的拿出了白花花的银子，他先给了我二两，事成之后，又把剩下的八两给了我。”
他胆怯地瞟了他们一眼：“大人们，咱们只认银子不认人，实在不知道他的身份呐。”
突然，四周人群突然爆发出震耳的喧嚷，“黑将军”的欢呼声浪般涌来。
叶老三心头一颤，慌忙拨开人群挤上前。只见斗笼中，“玉顶冠”已仰面翻倒，唯有触须还在微微抖动，再也挣扎不起。
而“黑将军”则威风凛凛，还要再战，老秤手眼疾手快，“啪”地落下闸板，决断道：“‘黑将军’——胜！”
“玉顶冠”的主人脸色铁青，气恼地将它扔进八仙桌上盛水的盂中。那虫早已力竭，只微微挣扎几下，便沉了下去。
带着叶老三最后五两翻盘的本钱，一同沉没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三十两银子还没在兜里焐热两天，又变成了空气，叶老三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揪住头发。
他神经质地念道：“怎么会……‘黑将军’明明都快赢了，离‘重口’只差一步……我的银子啊……”
刚刚兴致勃勃观看斗蛐蛐的温闲许闻言，回过头来对叶老三说：“你看了这么多场斗蛐蛐，还没看出来吗？蟋蟀下一口攻哪儿，全由主人的草须指挥。你既押了‘重口’，控虫的人又怎会让它第二口再咬同一处？”
叶老三眼神恍惚了一刹。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
不，不可能！定是这丫头在故意讥讽他！
他狠狠瞪向温闲许，忽然觉得这姑娘有几分面熟。电光石火间，他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
“赔钱！”叶老三忽然冲着温闲许大叫起来，“你个丫头坐烂了我们家的屋顶，就一走了之了，到现在还没赔钱呢！”
他嚷得震天响，正赶上下场斗蟋蟀开始前的空隙，顿时引来不少目光与窃窃私语。
叶老三心里盘算，小丫头多半脸皮薄，多吓唬几下，说不定真能榨出点银子来。反正他现在身无分文，俗话说什么来着？
哦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谁知温闲许竟对身旁那神情冷峻的男子说：“少爷，他为了弄赌本，连亲侄女叶葵都卖进了薛府，连我个路过的都不放过！”
薛槐安唇角一牵，漾开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冷笑，将叶老三先前的话原样奉还：“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你目无法纪，沉迷赌博，更兼□□烧、偷窃房契、买卖亲属——该当何罪？”
“走，带他去官署报案去！”
早在温闲许喊出“少爷”时，叶老三便心知惹错了人。
薛槐安字字如刀，他越听越慌，到最后竟“扑通”跪倒，自抽耳光，连声哀告：“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知道错了，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薛槐安只冷笑一声，毫不容情地将人押往官署。
待他们陈述完叶老三打砸丁元白店铺的始末，从衙门里出来，天边已经泛起了夕阳。
鸡飞狗跳的白天终于结束了。虽然替温闲许、丁元白二人出了一口恶气，可寻凶的线索也在此断了。
*
深夜，薛槐安的书房中仍亮着一盏孤灯。
岁昭将一叠文书整齐地置于案前，汇报道：“少爷，除了无虞姑娘之外，停云轩所有丫鬟的卖身契都在这儿了。她们皆出身小户，身世清白，并无明显疑点，请您过目。”
薛槐安目光掠过纸页，确如岁昭所言，这些女子多为家道艰难被卖入府，经历简单，并无特别。
他正要泄气地将这些卖身契搁置一旁，目光却骤然定在生辰一栏：乙丑、丁卯、己未……
薛槐安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她们竟然都是纯阴八字。”
岁昭经他一说，也察觉了异样：“确实蹊跷，这些姑娘全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
一转眼，薛槐安已经将其中一份抽了出来，正是叶葵的卖身契：““你看她的出生时辰，竟是‘四柱纯阴’！”
不仅年月日属阴，连时辰的天干地支也全为阴时！
岁昭蹙眉：“如此看来，倒是好像有人故意搜罗这些纯阴八字的姑娘，送入停云轩中，再以蛊毒加害。”
薛槐安略一思索：“丫鬟分配皆由王生欢经手……你明日去打听打听，薛府在外头都是怎么找丫鬟的。”
“是。”
薛槐安又问：“对了，为何独缺无虞的卖身契？”
岁昭答道：“据属下打听，原本采买名册中并无无虞姑娘。是卖叶葵的人家好说歹说，非要多卖一个，因价钱便宜，孙嬷嬷才破例收下。”
这与无虞所说被叶老三迷晕卖入薛府的经过吻合。薛槐安未再深究，只吩咐道：“你去歇息吧，明日探查时务必谨慎，切勿打草惊蛇。”
岁昭抱拳领命：“明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