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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凌晨四点的校园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路灯把光晕泼在雪地上,像打翻的蜂蜜水,稠稠的黄里掺着点冰晶的亮。光秃秃的悬铃木枝桠在光晕里晃,影子投在雪上,织成张疏疏朗朗的网,风穿过网眼时,带起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像小针扎。苏晚裹紧米色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帽子边缘的绒毛蹭着鼻尖,呵出的白气刚冒头就被风撕成碎片,像句没说完的悄悄话,散在冷得发硬的空气里。
      远处传来 “咯吱咯吱” 的声响,踩着积雪的声音在寂静里被放大,像有人在耳边摇磨砂纸。苏晚抬头时,看见个深蓝色的身影正往这边跑,冲锋衣的下摆被风掀起小角,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林深背着个黑色登山包,跑起来时包上挂着的两个保温杯晃悠悠的,像两只笨拙的小企鹅在跳踢踏舞。他呼出的白气连成串,在身前拉成条透明的线,又被风揉碎在路灯的光晕里。
      “等很久了?” 他在她面前站定,帽檐歪在一边,露出冻得发红的耳朵,尖梢上还沾着点雪沫,像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小熊。额角沁出的薄汗在冷空气中凝了层白霜,顺着鬓角往下滑,快到下巴时被他抬手擦掉,掌心蹭过皮肤的瞬间,带起阵微麻的痒。
      苏晚摇摇头,视线落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刚到,你帽子歪了。” 伸手帮他把帽檐拨正,指尖触到他耳尖时,那点冰凉像块小冰块,惊得她飞快缩回手,“像只偷溜出门的小熊。”
      林深低头笑起来,白气从嘴角漫出来,模糊了他眼底的光:“物理系的小熊,耐寒。” 他把左边的保温杯解下来递给她,“先揣着,暖手。” 杯身烫烫的,隔着厚厚的手套都能感觉到温度,苏晚握在手里,感觉连带着指尖的寒气都被吸走了些。
      去山顶公园的路结了层冰壳,积雪被来往的鞋跟碾得发亮,像铺了层碎玻璃。林深走在前面半步,深棕色的登山靴踩在冰上,每一步都落得很稳,鞋钉刮过冰面时发出 “咯吱” 的轻响,像在给后面的人打节拍。他每隔几步就回头看她,伸手时掌心朝上,虎口处有几道浅浅的茧,是常年握实验器材磨出来的。
      “抓牢。” 他的指尖扣住她的手腕,力度不轻不重,刚好能稳住她打晃的脚步。苏晚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往上走,看见他冲锋衣的后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毛衣上的小图案 —— 是只简笔画的星星,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绣的。
      “你毛衣上的星星很可爱。” 她忍不住说,声音被风刮得有点散。
      林深的脚步顿了顿,耳尖在路灯下泛出点红:“我妹妹绣的,她说‘哥哥去看日出,要带颗星星’。” 他回头时,眼里的笑意像融了半的雪水,“她今年初三,总爱搞这些小玩意。”
      苏晚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看见他手机屏保是个扎马尾的小姑娘,举着张满分试卷笑得露出虎牙。当时她蹲在书架前找《雪国》,刚好看见他低头看消息,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柔和得不像平时那个对着物理公式皱眉的学长。
      半山腰的休息亭积了半尺雪,亭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像串透明的水晶。林深拉开登山包拉链时,里面露出团格子布,铺在积着薄雪的石桌上,瞬间隔开了寒气。他从包里往外掏东西,先是个保温袋,接着是包纸巾,最后摸出个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拆开时飘出阵甜香 —— 是两盒驴打滚,黄豆粉裹得厚厚的,还带着点温热。
      “我妈早上五点起来做的,说爬山耗体力。” 他把红豆馅的推给她,自己拿了芝麻馅的,“她总觉得外面买的不如家里做的干净。”
      苏晚咬了口,糯米的黏软混着红豆的甜,在舌尖化开时,忽然想起去年冬至,她在食堂排队买饺子,排到跟前才发现没带饭卡。当时林深就站在后面,递过他的卡说 “刷我的吧”,声音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后来她想把钱转给他,他却说 “下次请我喝热可可就行”,结果直到现在,那杯热可可还没来得及请。
      “南瓜粥要趁热喝。” 林深拧开保温杯,甜糯的香气混着桂花的暖香漫出来,像把秋天的阳光装进了杯子里。苏晚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温热的粥滑过喉咙时,胃里像被塞进个小暖炉。她抬眼时,看见林深正低头喝粥,睫毛上沾着的细小冰晶被热气熏得发亮,像落了层碎钻,鼻梁上还沾着点黄豆粉,是刚才吃驴打滚蹭上的。
      “这里有东西。” 她伸手帮他擦掉,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下。林深的呼吸漏了半拍,眼底的光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烛火。苏晚飞快缩回手,假装专心看杯子里的粥,耳根却烫得能煎鸡蛋 —— 他的皮肤很烫,和他冰凉的耳尖完全不同,像揣了颗小太阳在身体里。
      “谢了。” 林深的声音有点闷,低头喝粥时,肩膀微微绷紧,像只被摸了毛的猫,有点僵硬又有点乖顺。
      休息亭外的风忽然变急,卷着雪粒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苏晚望着亭外白茫茫的山景,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冬天的清晨也是这样,外婆会把粥碗揣在棉袄里端过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老花镜,却把整个堂屋都烘得暖暖的。那时她总爱蹲在灶台前看外婆煮粥,南瓜要选黄得发橙的,桂花要撒最后一把,说 “早了香味会跑”。
      “小时候外婆也总给我煮南瓜粥。” 她轻声说,粥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说冬天喝这个,手脚不会长冻疮。”
      林深抬眼时,眼里的光很软:“那你外婆一定很疼你。” 他喝了口粥,忽然从包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时里面躺着颗银杏叶形状的书签,银质的,边缘被磨得发亮,“这个给你。”
      苏晚接过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背面刻着行小字:“2023.11.12 于美术馆”。她猛地抬头看他,眼里的惊讶像被风吹起的雪片:
      “这是……”
      “那天在美术馆,你撞掉了我的画册。” 林深的嘴角弯起浅弧,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像只偷藏了秘密的狐狸,“你蹲下去捡叶子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片银杏叶跟你很像,都带着点秋天的温柔。”
      苏晚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像被风刮得脱了线的风筝。她想起那天的情景:美术馆的银杏树下,她蹲下去捡片黄得像琥珀的叶子,起身时撞进个坚实的胸膛,怀里的画册 “啪嗒” 掉在地上,露出扉页夹着的银杏标本。当时她红着脸说 “对不起”,那人却弯腰捡起画册,指着标本说 “这片叶子很美,不是吗”,声音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
      原来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剩下的路比想象中陡,积雪被踩成了冰壳,滑溜溜的像涂了层油。林深干脆转过身,面朝她伸出手:“我拉你上去,这样稳当。”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带着点薄茧,握住她手指时,力道刚好能让她借力,又不会捏得发疼。
      苏晚跟着他的节奏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在他踏过的地方。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山顶的寒气,却吹不散两人交缠的呼吸。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轮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纹路,像幅铅笔素描,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光,像怕被人窥见藏在里面的心事。
      “还有多久?” 她喘着气问,额角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皮肤上有点凉。
      林深抬头望了望,指着前面的拐角:“转过那个弯,就能看见平台的灯了。” 他忽然从包里摸出颗糖,青柠味的薄荷糖,糖纸在路灯下泛着透明的绿,“含颗糖,提提神。”
      苏晚把糖放进嘴里,清冽的甜混着薄荷的凉在舌尖炸开时,忽然想起跨年夜后台,他也是这样递过来颗糖,说 “压惊”。当时她攥着诗稿的手心全是汗,是那颗糖的清凉让她定了神,才能在聚光灯下,把那句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念得那么清楚。
      山顶的风比半山腰烈得多,吹得人头发乱飞,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扯拽。林深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苏晚脖子上,羊毛的质地带着他的体温,把寒风挡在外面。“站在这里等,我去把相机架起来。” 他指了指背风处的石墙,那里已经有几个人在跺脚取暖,“日出还有四十分钟。”
      苏晚靠在石墙上,看着他往观景台走。深蓝色的冲锋衣在风雪里很显眼,他弯腰调整三脚架时,背包上的保温杯还在晃,像两只跟着主人的小企鹅。有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跑过去,指着他的相机问 “叔叔在拍星星吗”,他笑着摇头说 “等太阳出来”,声音里的温柔能把雪都融化。
      风刮得更紧了,苏晚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围巾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混着点南瓜粥的甜,是属于林深的味道。她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看见他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摊开的论文上,他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时,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红绳 —— 和现在系在相机背带上的红绳一模一样,上面还坠着个小小的银质太阳。
      “在看什么?” 林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相机,屏幕上是刚才拍的夜景,城市的灯火在雪地里铺成片,像打翻的银河。
      “看你给小姑娘讲故事。” 苏晚的声音从围巾里钻出来,闷闷的,带着点笑。
      他把相机往她面前递了递,翻到张照片:“刚才拍的你,头发被吹得像蒲公英。” 屏幕里的她缩在围巾里,只露出双眼睛,睫毛上沾着雪粒,像落了层糖霜。苏晚的脸瞬间发烫,伸手想去捂镜头,却被他抓住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跳漏了拍。
      “别动,再拍张。” 他退后两步,镜头对着她时,眼里的光比远处的灯火还亮,“就现在,很好看。”
      快门声轻得像雪落,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低头翻看照片,嘴角弯起的弧度被风揉得很软。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把云层染成淡淡的粉,像被小孩子涂了层腮红。平台上的人多了起来,有情侣互相依偎着取暖,有父母带着孩子数星星,小声的笑闹在风里散开,像撒了把碎糖。
      林深忽然接了个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他走到风小的地方去接,背对着苏晚,肩膀微微耸着。苏晚听见他说 “快了”“在等日出”
      “嗯,跟朋友在一起”,声音里的温柔和平时对着公式时的严肃判若两人。挂电话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看得苏晚心里发甜。
      “我妈让我给你问好。” 他走过来时,耳尖有点红,“她说‘替我谢谢那个姑娘,元旦还陪你爬山’。”
      苏晚愣住了,围巾滑下来都没察觉:“啊?” 声音里带着点傻气,像只被惊飞的小鹿。
      “她总觉得我在学校会孤单。” 林深挠了挠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背带,“上次视频时,她看见我桌上放着本《雪国》,问是谁的,我说是…… 一个朋友的。” 他顿了顿,抬眼时,眼里的光比天边的晨曦还亮,“她说能跟你做朋友,是我的福气。”
      风忽然停了片刻,苏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 的,像要撞破胸膛。她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指,上面还留着他握过的温度,忽然想起休息亭里,他睫毛上的冰晶,粥碗里的桂花,还有那颗青柠糖的甜 —— 原来所有的细节,早就串成了线,把她的心一点点拉近。
      天边的粉色渐渐变深,成了橘红,像被泼了杯橙汁。有人喊了声 “快看”,大家都朝东方望去。云层后面透出道金光,像天神不小心扯开了幕布的角,把金色的绸缎漏了出来。那道光越来越亮,把周围的云都染成了金红色,像烧起来的火焰,又像融化的金子。
      “要出来了。” 林深的声音有点发紧,抓着相机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苏晚转头看他,晨光正漫过他的侧脸,把他的睫毛染成浅金,鼻梁的轮廓在光里很清晰,像雕塑家精心刻过的线条。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又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就在这时,太阳猛地从云层里跳了出来,金色的光芒瞬间铺满天地,把雪地上的冰晶照得发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苏晚眯起眼睛,看见林深站在光晕里,周身都镀着层金边,像个会发光的天使。他放下相机,朝她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在融化的雪水里,发出 “咯吱” 的轻响,在漫天金光里,那声音竟成了最清晰的节拍。
      风又起了,吹得他的冲锋衣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眼里的光。他在她面前站定,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和她的呼吸缠在一起,像两条相依的藤蔓。
      “苏晚,” 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像琴弦被轻轻拨动,“从图书馆第一次看见你,踮着脚够那本《雪国》开始,我就……”
      他的话被风卷走了半截,苏晚却听懂了。她看见他泛红的眼眶,看见他攥得发白的指节,看见他眼里那个被金光笼罩的自己 —— 原来有些心意,根本不需要完整的句子,眼神里的光,指尖的温度,早就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她忽然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
      林深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吹得她的耳朵痒痒的。苏晚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咚咚” 的,和自己的心跳在金光里重合,像首只属于他们的晨曲。
      “我知道。” 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带着细微的抖,“我也是。”
      太阳越升越高,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雪地上紧紧依偎着,像幅不会褪色的剪影。远处的城市渐渐苏醒,传来隐约的车鸣,却像隔着个世纪那么远。苏晚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感觉那味道里又多了些别的 —— 南瓜粥的甜,桂花的暖,还有阳光的金,混在一起,成了属于他们的,崭新的春天。
      林深忽然松开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条项链,银质的链子上,坠着片银杏叶,和他书签上的那片一模一样。“本来想等日出结束再给你的,” 他把项链戴在她脖子上,指尖划过她的后颈,带来阵微麻的痒,“现在觉得,最好的时刻,就是现在。”
      阳光透过银杏叶吊坠,在她锁骨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颗会发光的星星。苏晚抬手摸着吊坠,忽然看见林深相机的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刚才拍的日出,金红色的云浪里,藏着两个依偎的影子,渺小,却无比清晰。
      她 想起跨年夜他说的 “一起看日出”,想起休息亭里的南瓜粥,想起他睫毛上的冰晶,想起所有被温柔包裹的细节 —— 原来喜欢从来都不是突然的决定,是无数个瞬间的积累,像雪落在山顶,悄无声息,却在晨光漫过指尖时,变成了无法忽视的春天。
      风停了,雪开始融化,顺着屋檐往下滴,发出 “滴答” 的轻响,像在为这个清晨伴奏。苏晚看着林深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个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不仅照亮了山顶的雪,更照亮了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像埋下了颗种子,只等着春风吹过,就会开出满世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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