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之矢》廿三霜

2、春之章

　　初二开学那天，阳光正好。
　　我拖着步子走进教室，听见女生们兴奋的窃窃私语。
　　“听说新班主任超帅的！”
　　“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特别年轻！”
　　“名字也超好听，叫陈什么来着？”
　　我默默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把书包塞进抽屉。
　　窗外的香樟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叶沙沙作响。
　　上课铃响，教室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年轻男老师走了进来，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陈墨”两个大字，字迹潇洒有力。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陈墨。”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你们可以叫我老陈。”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笑。
　　我托着下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开始发呆。
　　老陈拿出一张名单道“这学期我们重新排座位，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真的不想当什么组长。
　　当组长意味着要收作业、管纪律，还要应付各种小组活动——这些对我这个习惯沉默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
　　我不乐意，我拒绝了，我不想当组长。
　　于是老陈把我排到了另一个组当副组长。
　　哦，对了，那个组全是女孩，其中有三个都是我的室友，组长是林摘星对象——小晗。
　　我抱着书包挪到新座位时，小晗已经坐在组长位置上了。
　　小晗冲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借月妹妹，以后我们一组啦！”
　　我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
　　小晗是我们班的活跃分子，留着可爱的短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特别漂亮。
　　她和林摘星站在一起时，就好像校园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俊男靓女极其般配的样子。
　　“借月妹妹，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呗！”
　　“借月妹妹，这道数学题你会不会？”
　　“借月妹妹，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啊！”
　　在小晗的带领下，“借月妹妹”这个称呼很快在全班传开。
　　起初我还会脸红着抗议，后来也就随他们去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
　　“借月妹妹，英语作业写完了没？”
　　我手中的笔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蓝黑色。
　　抬起头，林摘星倚在门框上，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有点耀眼。
　　他歪着头，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痞笑，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我想是阳光太刺眼了，不然为什么我的眼睛有点发酸？
　　“自己写。”我低下头，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
　　林摘星夸张地叹了口气，拖着步子走过来，把一张折叠的纸条放在我桌上：“那借我看看总行吧？”
　　我抬头瞪他，却撞进他含着笑意的眼睛里。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云溪乡夏夜的星空——明亮、遥远，却又温柔得让人心颤。
　　“不借。”我把纸条推回去，我转头看窗外，发现云溪乡的方向有朵胖乎乎的云。
　　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每次回家，都能闻见屋里浓重的中药味，看见母亲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那一年我的情绪不太好，整天情绪低沉，也不爱笑，虽然我本来就不太爱笑，人也变得更加沉默了。
　　回到学校的我上课依旧在认真听讲，只是偶尔会望着窗外发呆，尤其喜欢盯着窗外马路边的那两棵绿油油的香樟树看，为什么喜欢看它们？
　　因为我觉得它们有好强的生命力，所以，那个时候我想，下辈子我一定要当一棵树，不为什么，就是想野蛮生长，不受任何束缚。
　　周五放学时，我总会在校门口磨蹭很久，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奔向家的方向，而我的脚步却像灌了铅。
　　“借月妹妹，又发呆呢？”林摘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手里转着一个篮球。
　　"要你管。”我小声嘟囔，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
　　他忽然把篮球塞到我手里：“接着！”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篮球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干嘛？”
　　“教你投篮啊。”他指了指操场边的篮球架，“反正你也不急着回家。”
　　我想拒绝，可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向操场。
　　那天下午，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摘星站在我身后，虚扶着我的手腕。
　　“手腕用力，对，就这样——”
　　我用力把手中的球投出去，只见篮球划过一道弧线，连篮筐都没碰到。
　　林摘星大笑起来，我气得踩了他一脚，他却笑得更欢了。
　　奇怪的是，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我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似乎轻了一些。
　　初二的冬天，父亲去世了。
　　我站在黑夜里，看着天空中的烟花，那一晚的烟花好吵，我幼稚的想，我的14岁不会再喜欢烟花了。
　　回到学校后，同学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同情。
　　他们围过来，说着“节哀顺变”“要坚强”之类的话。
　　每听一句，我的喉咙就哽得更加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哎呀，借月妹妹哭起来丑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林摘星双手插兜站在那里，脸上是他惯常的痞笑，“眼睛肿得像核桃，鼻涕都快流到嘴里了。”
　　我抬起头，透过泪眼朦胧瞪他。这个混蛋，在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
　　“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他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给我，“擦擦吧，小哭包。”
　　我抓起纸巾砸回去，却被他轻松接住。周围同学发出善意的笑声，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说“林摘星就是嘴贱”。
　　奇怪的是，被他这么一闹，我反而哭不出来了。
　　那天放学后，我发现课桌抽屉里多了一盒牛奶糖，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吃了甜的心情会变好。——林摘星”
　　我捏着纸条，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窗外的香樟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我的不争气。
　　我知道不应该，可当他用那种欠揍的表情逗我时，当他故意惹我生气时，当他变着法子安慰我时——我死气沉沉的世界就会突然亮起一束光。
　　林摘星和小晗是什么时候分手的，我并不清楚。
　　我也不想知道他和谁恋爱，和谁暧昧。
　　我只知道，每次他叫我“借月妹妹”时，我的心脏都会漏跳一拍；每次他故意惹我生气时，我都能暂时忘记家里的烦恼；每次他出现在教室门口，阳光都会在他身后形成一圈光晕，像是专门为他加冕。
　　这些小心思，我只敢写在日记本里，锁在抽屉最深处。就像窗外的香樟树，把所有的渴望都深深埋进土里，只露出表面的平静与坚强。
　　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邻居家的小孩在院子里放烟花。我站在漆黑的窗前，看着那些绚烂的光点在空中绽放又熄灭。
　　十四岁这年，我突然明白了，最美丽的东西往往最短暂。
　　就像我对林摘星那份说不出口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