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乃发生》风摇荇

11、开学

　　转眼到了开学前两天，程霁依然没有回来。不过，邱浥棠却迎来了更大的惊喜，先是父母，然后次日又迎来了舅舅，不约而同在她开学前都回到家中。
　　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外婆很开心，邱浥棠更是化身小话痨，兴奋地围着父母舅舅打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仿佛要把这一个暑假积攒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开学当天，这支由父母、外婆和舅舅组成的亲友团，浩浩荡荡地把邱浥棠送进了新学校的大门。被巨大的幸福和新环境的新奇感包围着，邱浥棠一时忘记了程霁的缺席。直到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拿着花名册开始安排座位，邱浥棠才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同学。又突然想起程霁的问题，想来同桌是由老师随意指定的，她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除了程霁，自己的同桌可千万别是男生。
　　初中生活的序幕，远比小学时代沉重得多。开学的第一把火，就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摸底考试！邱浥棠整个暑假心思都在玩乐上，书本连碰都没碰几下，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语文和数学凭着老底子还能勉强应付，英语试卷一发下来，她看着那些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的单词和句子，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绞尽脑汁勉强填满了空。交卷的那一刻，邱浥棠像颗霜打后的白菜，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家，一路上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她看着来接自己的爸爸，心里更是打起了鼓：完了完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考成这样……她甚至开始祈祷父母能早点离开，千万别问起考试的事。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放学回家，饭桌旁的气氛就有点不对。妈妈沉着脸，手里正捏着一张纸——正是那张刚刚发下来、还带着油墨味的成绩单！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那张成绩单旁边，赫然摆着她心爱的新游戏机！
　　“邱浥棠，”妈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个成绩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英语！”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成绩单上那个刺眼的低分上，目光锐利地转向桌上的游戏机，“还有这个！我就知道！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吧？暑假是不是就没有碰过书！”
　　邱浥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妈妈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制怒火：“游戏机是别人给你的礼物，我不会没收。” 她顿了一下，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下次月考，你的成绩，特别是英语，要有进步……”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台游戏机，意思不言而喻，“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着女儿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妈妈的语气又软了几分，带着疲惫和语重心长：“浥棠，爸爸妈妈当初为什么让你暂时住在外婆家？也是为了让你有个安静的环境，好好学习。我们出去工作，把你留下，我们也很舍不得。你要理解爸爸妈妈的苦心，不要放任自己，知道吗？” 她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头，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
　　在父母期盼且担忧的目光注视下，邱浥棠只觉得脸颊滚烫，喉咙发紧。她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细若蚊呐：“……知道了，妈妈。我会……会好好学习的。”
　　父母终究没法在家里久留。成绩单带来的低气压还未完全散去，当晚，他们便不得不收拾行李，再次踏上远行的路途。邱浥棠站在门口，看着爸爸妈妈拖着行李箱，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千万别哭鼻子啊，我们中秋还会回来的。”
　　妈妈则替她理了理头发，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别乱跑和乱吃东西，在家里听外婆的话，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车门关上，引擎发动，父母挥手示意他们回屋，车子缓缓驶离汇入夜色。邱浥棠望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成绩单上的红叉和父母的奔波劳碌交织在一起，让她生出一种强烈的愧疚感——自己好像辜负了些什么。
　　家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外婆、舅舅。邱浥棠蔫蔫地坐在沙发上，盯着脚尖发呆，那股被考试成绩打击后的沮丧，混合着父母离开的失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舅舅在一旁看着外甥女闷闷不乐的小脸，又抬手看了看表，转头对外婆说：“妈，时间还早，我看棠棠没什么精神，我带她出去溜达溜达，换换心情。”
　　外婆看看窗外夜色，又看看无精打采的外孙女，点了点头：“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舅舅直接开车带着邱浥棠来到一个热闹的夜市。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舅舅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路边摊坐下，点了一堆烤串，其中就有邱浥棠最爱的烤鸡翅。
　　“喏，趁热吃！”舅舅把滋滋冒油、撒着孜然辣椒粉的鸡翅推到邱浥棠面前，“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愁眉苦脸的，鸡翅都不香了。”
　　舅舅自己也拿起一串，边吃边说：“你爸妈走得急，是工作赶时间，也没真的生你气。他们心里记挂着你呢。至于成绩嘛，”他顿了顿，看着邱浥棠低垂的脑袋，“一次摸底考而已，才刚开学呢！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常年吊车尾，被你外公追着打，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还有你妈，数学也不及格过……” 舅舅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用轻松的语气说着道理。
　　邱浥棠拿起一串，小口啃着，油脂的焦香和调料的辛辣在嘴里蔓延开，伴着舅舅的插科打诨，紧绷的情绪一点点松动。她终于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用力地点了点头：“谢谢舅舅。”
　　程霁是在开学第四天的下午，才姗姗来迟的。班主任领着他走进教室，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说程霁同学因病请假了几天。班里的座位早已排定，留给他的是第一排靠近讲台的一个单独座位——没有同桌，孤零零地杵在那里，像个被遗忘的小岛。
　　邱浥棠的座位在靠后的位置，离程霁有些远。她的同桌是个叫刘蓓蓓的女生，性格开朗，两人还算聊得来。课间休息时，邱浥棠正想找个机会去问问程霁到底怎么了，程奶奶离开的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和外婆说。但还没起身，就被刘蓓蓓一把拉住。
　　“哎，邱浥棠，你看昨晚那集没？”刘蓓蓓兴奋地比划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观后感。
　　邱浥棠被拽住，想着：算了，反正都在学校，放学回家路上或者到了小区再问也一样。于是按捺下心思，顺着刘蓓蓓的话头聊了起来：“嗯嗯，看了看了！是挺帅的，特别是那一幕......”
　　放学铃声一响，邱浥棠收拾好书包，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第一排。程霁也正在慢吞吞地整理书本，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苍白一些。她刚想走过去，程霁已经被班主任叫住了，似乎在交代什么。邱浥棠只好先随着人流走出教室。
　　校门口，外婆和程奶奶像往常一样等着。邱浥棠跑向外婆，却发现程奶奶接到程霁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起往家走，而是拉着程霁，面带忧色地对外婆说：“淑贞，今天还得带程霁去医院一趟。”
　　外婆一听，立刻关切地问：“要紧吗？哪家医院？一会儿我让家里那小子开车送饭过去，你们娘俩在外面吃不好。”
　　程奶奶刚想摆手推辞：“不用麻烦了，我们在外面随便……”
　　外婆直接打断她，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麻烦什么！都是邻居，孩子生病了更要吃口热乎的！就这么定了，快说地址！” 程奶奶看着外婆那副“你不说我就跟着去”的架势，无奈又感激地笑了笑，报出了医院名字。
　　晚饭后，舅舅开车送外婆去医院送饭。邱浥棠一个人留在家里写作业，却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看看钟。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窗外传来熟悉的汽车喇叭声。邱浥棠立刻放下笔，跑到门口推开大门。
　　果然是舅舅的车。外婆先从副驾下来，接着是程奶奶，最后是程霁。程霁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很多，像是耗尽了力气，蔫蔫地低着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邱浥棠眼尖地看到他手背上还留着白色的医用胶布，胶布边缘的皮肤有点发红。
　　邱浥棠迎了上去，几步走到程霁面前。十几天不见，加上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邱浥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小声问了一句：“你……你还好吧？” 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和贴着胶布的手背上扫过。
　　程霁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疲惫，只是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程奶奶扶着程霁的胳膊，对外婆和舅舅连声道谢：“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又是送饭又是接送的……”
　　“邻里邻居的，说这些就见外了！”外婆摆摆手，“快带孩子回去好好休息！”
　　程奶奶点点头，准备扶着程霁进家门。就在程奶奶转身要关门的刹那，邱浥棠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对着程霁的背影挥了挥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晚安，程霁。明天学校见！”
　　程霁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邱浥棠，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又像是感冒未愈：“嗯。明天见……邱浥棠。”
　　听到他清晰地叫出自己的全名，邱浥棠心里那点小小的忐忑瞬间消散了。刚才看他那副不搭理人的样子，她还真有点担心。这一个多月的两个人好歹算是朋友了，她可不希望对方又变回了刚来时的小机器人。但现在，程霁不仅回应了，还记得她的名字——这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嗯，你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明天见！”她学着大人的口吻关照着程霁，像是在尽什么义务。说完后，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明亮的笑容。
　　程霁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才又低低地道了一声“我会的，晚安”，跟着奶奶进了屋。
　　外婆在一旁看着邱浥棠瞬间阴转晴的小脸，再看看关上的程家大门，轻轻拍了拍外孙女的背：“行了，人也见了，话也说了，放心了？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邱浥棠“嘿嘿”笑了两声，挽住外婆的胳膊，脚步轻快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