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光之下》爱喝益杯百香果

17、第 17 章

　　顶楼的风，带着城市尘埃和工业排放冰冷的金属腥气，周晏推开沉重的防火铁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北露台的景象骤然撞入眼帘——无边无际的墨色夜空沉甸甸地压下来，远处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着迷离毒液的巨湖，却又被黑暗分隔成泾渭分明的孤岛。脚下，是望不见底的虚无深渊。
　　露台并非空旷的停机坪，它更像是被遗忘在云端的钢筋丛林废料场：高大的卫星接收锅在夜风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大的灰色耳朵；一排排覆盖着隔热蒙皮的巨大通风管道像匍匐的钢铁巨兽；冷却水塔的巨型风扇叶静止着，在阴影里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地面是冰冷粗糙的水泥，散落着锈蚀的螺栓、废弃的工具箱，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金属氧化的铁腥味。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功率不足的昏黄壁灯，勉强照亮巴掌大的地面，其余区域则吞噬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周晏的身体藏在铁门后的阴影里，她像一尊融入岩石的雕塑，唯有耳蜗里每一根绒毛都竖立着，捕捉着这死寂空间里最微小的气流扰动。
　　寂静。
　　只有远处的车流声被夜风撕扯成零碎片段。
　　但，死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直觉在她神经末梢疯狂拉响警报——他在这里，无处不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
　　她没有动。只是轻轻地调整着呼吸，仿佛只是上来透口气的普通工作人员。
　　时间滴答。离零点还有三分钟。
　　露台另一侧，通风管道的巨大阴影深处。
　　温镜背靠着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钢铁管壁。他身上的病号服早已换成一身深灰色不起眼的工装，与周遭环境完美融合。颈部的绷带拆掉了，只留下一道深红色的结痂伤痕在衣领下若隐若现，反而更添几分野性的压迫。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指节隔着粗糙的布料微微弯曲，那里面不是空的。
　　他屏住呼吸，感受着风带来的每一丝气息。没有香水味，没有烟草味，只有灰尘和冰冷的钢铁。但他知道，她来了。像一条感知到水波震颤的鱼。她推门时的迟疑，脚步落地的轻微，那份在伪装镇定下极力压抑的、仿佛凝固的杀意，如同黑暗中唯一跳动的脉搏，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
　　一场无声的宣战。
　　零点的脚步，踩过城市钟楼的指针，悄无声息地落在露台上。
　　就在这时——
　　嗡！嗡——！
　　整栋大楼的内部警报毫无预兆地凄厉炸响，红蓝光芒在楼梯间和消防门处疯狂闪烁！
　　周晏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暴露了？！
　　不，她纹丝未动，那不是对着顶层，警报声似乎从下面的某个楼层传来，隐约能听见楼下几层爆发的惊呼声和奔跑声！
　　机会！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温镜动了，他不再隐藏，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管道阴影里冲出，一步！两步！第三步！精准地踏上前方水泥地面上几块看似随意散落、却构成特定轨迹的碎砖头！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停顿，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整个人狠狠扑向露台边缘那粗糙的水泥矮墙！目标是矮墙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支架——用于固定某根陈旧通风管道的老旧支脚！
　　在周晏紧缩的瞳孔中，温镜扑上去的瞬间，左手猛地攥住了那个锈蚀的支架环！用力之大，指骨几乎嵌入生锈的铁锈里！同时右手快如闪电地从腰间抽出一件东西！那不是枪！而是一把消防用的、顶部带合金破窗锥的红柄逃生锤！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露台上爆开！甚至压过了凄厉的警报！
　　温镜用尽了全身力气，用那破窗锥的合金尖头，狠狠砸在了他左手攥着的那个金属支架环上！动作狂野、粗暴、仿佛要将其砸得粉碎！巨大的反震力让他半个身子都晃了一下，但他死死撑住了，甚至不惜用手肘死死压住支架本身来卸力！
　　火星在撞击点迸溅！
　　周晏猛地意识到——这不是攻击！他利用警报制造混乱分神，再用这声巨响彻底掩盖掉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温镜砸完那雷霆万钧的一锤后，毫不停顿！右手丢开逃生锤（锤子掉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顺势一把扯下那个被他暴力砸弯、甚至有些断裂的金属支架环！同时左手从支架后面猛地抽出一件薄薄的、反光的物事！
　　周晏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那是一张边缘用透明胶带紧紧缠绕、折叠起来的防水布（类似小广告那种材质）！表面似乎涂了反光涂层！
　　温镜的身体借着这一拉之势，毫不停留地向后翻滚！一个利落的侧滚翻，人已重新翻回了露台中部相对安全的位置！
　　整个动作发生在短短两三秒内！快！狠！准！时机妙到毫巅！
　　警报的嘶鸣还在继续，楼下更喧闹了。温镜半蹲在水泥地上，剧烈喘息，左手撑着地面，肩胛微微起伏。他抬起右手，那反光布被他甩开！里面包裹着的东西显露出来！
　　那不是钥匙。
　　那是一把——老旧的、锈迹斑斑的、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手动扳手，扳手的方榫头上，紧密缠绕着厚厚的、同样褪色的黑色电工胶布！
　　周晏的心跳如擂鼓，她明白了，温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选择的地点、物体都不是偶然！他早就知道这个露台废弃支架的松动，他需要的是这个手动扳手，更确切地说，是扳手方榫头上缠绕的电工胶布，扳手本身是幌子，胶布里一定有东西！
　　温镜喘息着，眼神却像黑夜里的狼，灼灼地锁定在周晏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挑衅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他左手依旧撑着地面，右手却极其迅速地用牙齿撕咬开胶布的一端！
　　就在这关键时刻！
　　“不许动！警察！双手抱头！！”一声暴喝猛地炸裂在通往露台的消防门口！
　　数道刺目的警用手电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狠狠刺破黑暗！光柱瞬间交错着，锁定了滚翻在地的温镜！同时也扫到了周晏藏身的角落！两个穿着作战服的身影已经冲了出来！枪口森然！
　　温镜的动作瞬间僵住！撕咬胶布的动作凝固在嘴边！
　　周晏也被强光刺得眼睛微眯，但她在那一声暴喝响起的瞬间，身体已做出了最本能也最符合“被吓坏护工”的反应，她发出短促惊恐的声音，双手抱头猛地蹲了下去，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刚好隐入了一个小型水塔基座的阴影下！
　　“温镜！放下手中东西！立刻！”领头的警察声音严厉，步步紧逼！枪口纹丝不动！
　　楼下的警员也通过无线电听到了露台的动静和警报（周晏先前在储物间引爆的火警误报），增援脚步声在楼梯上轰鸣作响！
　　温镜半跪在那里，右手死死攥着那缠着胶布的小扳手，眼神在冲上来的警察和周晏藏身的角落之间飞快地扫过。电光火石间，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厉色！
　　“给你！证据！拿去！！”他对着警察方向猛地嘶吼一声！仿佛孤注一掷，要将扳手当做证据抛出！
　　警察的注意力瞬间被他这动作和话语牢牢吸引！
　　但——
　　温镜抛出的动作是假象！他的手在即将“抛出”的瞬间猛地回收！反而将这扳手朝着另一个方向——周晏藏身的水塔基座侧面阴影处——用尽全力狠狠掷了过去！
　　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模糊的弧线，“叮当”一声撞在冰冷的水泥塔基上！反弹了一下，滚落进基座下更深邃的黑暗缝隙里！
　　“拦住他！！”警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向彻底激怒，枪口火光闪现，不是实弹，但一管高压电击镖瞬间射出！同时两名警察如猛虎扑食般冲上！
　　温镜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步！在抛出扳手的瞬间，他身体就势向后仰倒，一个狼狈却也极其有效的赖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支夺命电镖！但两名警察的军靴已经狠狠踹到了他面前！
　　“砰！”他护住头脸的手臂被一脚踢开！
　　“咔嚓！”另一只脚狠狠踩在他持扳手（已抛出）的右手小臂上！剧痛让他闷哼出声！整个人被死死踩在地上！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上了他的双腕！
　　混乱！碾压！制伏！
　　周晏在角落的黑暗中蜷缩着，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仿佛被这暴力的抓捕吓傻。但她的眼睛，却在警用手电光柱扫过水塔基座缝隙的瞬间，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滚落在阴影角落里的旧扳手。
　　扳手静静躺在那里，裹满泥污。没有人会在意它。除了她。
　　警察粗暴地将温镜拖拽起来，强光手电打在他狼狈不堪的脸上。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穿过刺眼的光柱，仿佛穿透了混乱的喧嚣，精准地落在周晏藏身的黑暗角落。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不甘、有嘲讽、有一丝隐秘的戏谑，更深处却燃烧着毁灭性的疯狂和冰冷的决绝！
　　像是在说：拿去！地狱的钥匙！
　　又像是在宣告：游戏继续！
　　警察推搡着被反铐的温镜走向门口，脚步声沉重而急促。顶楼刺耳的警报因为“温镜落网”的消息被迅速解除，渐渐平息下去。
　　风声重新灌入露台。
　　周晏依旧蜷缩在角落里，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间，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温镜身上的）和警靴留下的尘土味在空气里弥漫。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惊恐？只有一片冻结的冰冷。
　　她站起身，走到水塔基座旁。俯下身，动作利落地将那个不起眼的旧扳手捞了起来。手指隔着薄薄的薄膜手套，细细地摩挲着那冰冷的金属，感受着那厚实粗糙的电工胶布缠绕的触感。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城市的灯火在她眼中跳动。
　　拿到了。代价是温镜彻底落网。他被推入了更深的地狱。
　　而她手中这把肮脏冰冷的扳手，是通往更残酷迷局的入场券？还是能撬动所有秘密的……第一根撬棍？
　　暗流并未停止。
　　它只是潜入更深更冰的海域，等待着下一次……撕裂水面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