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巴别塔》游千夏

18、入局（三）

　　苏念玖原本并不知道院长书房藏有地窖。
　　直到四岁的某天，清晨，大瑞福利院近旁的乔木林里，死了只人面鸮。

　　孩子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道是只长了人脸的猫头鹰，奇怪得很。他们不敢靠前，吱吱喳喳讨论半天，直到接送上下学的大黄巴过来催促，他们才散了，未及学龄的小孩则留在福利院里看书或者玩耍。

　　苏念玖趁保育员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人面鸮还在，手臂大小的一只，双目紧闭，躺在一棵杉树下。
　　苏念玖把它身上的落叶拍掉，将它藏进布袋，再溜回宿舍，塞进床底，等。

　　一直等到深夜，周围人都睡了，苏念玖才把布袋拉出来，潜入厨房。
　　她把从布草间顺来的桌布往地上一铺，用打火机把蜡烛点上，这才郑重其事地将人面鸮拿出来，捧到桌布上，仔细研究。蜡烛旁摊放着一本书，书名《生物解剖学入门》。
　　书很厚，上面布满了各种字迹，也不知道被医学院的学生流转了多少手，才被捐到福利院的图书室，最后来到苏念玖手上。
　　四岁的苏念玖连字都还没认全，需得翻着字典才能看个大概，好在书上还印有大量图画和照片，对照着一旁的笔记，竟也看了进去。

　　苏念玖选了把小手能握牢的餐刀，在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划开了人面鸮的胸腔，照着书上的鸟类解剖图解，边剖边认。
　　“姐姐，它当真长了张人脸，我想看看它的眼睛，是不是跟人的也一样。”
　　“等等，这里还没好，我还想缝回去，这会是个难得的标本。”
　　“姐姐，我想试试，让我试试。”
　　“我把头留给你。”
　　“我还要翅膀。”
　　“翅膀是我的。”
　　“姐姐，你这样对我不公平，姐姐姐姐姐姐！”

　　唉，烦死了，苏念瑶一直在识海里嗡嗡叫，苏念玖的脑子快要爆炸。
　　最终，做姐姐的妥协了：“你安静点哦。”
　　“好的，姐姐！”
　　正准备交换身体，厨房门吱呀一声响，手电筒掉落地上，有人尖叫着，跑了。
　　好像是刘妈妈。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苏念玖就被喊到院长书房。
　　她们做好了被痛骂一顿然后被赶出福利院的准备。
　　可院长没有训话，只教她怎么按动书架上的机关，打开暗门。
　　暗门后，有道斜坡，沿着斜坡一路往下，拐个弯，便能到达一处地窖。地窖很空，中间一套桌椅，四周放了五六个大木箱子，剩下的便只有空空如也的大型博古架。
　　院长笑着说：“厨房还是用来烹饪比较好。你以后要是想学习，就到这里来吧，抽屉里有工具。唯有一点，你不能用学到的知识和技能干坏事。”
　　“你……”苏念玖犹豫，狐疑地看着对方，“你不会觉得我不正常吗？”
　　院长伸手，从轮椅上俯身，轻轻抱着她：“在我这里，你只是个孩子。”

　　“从那以后，只要没什么事，我们都会到地窖里待着。待的时间久了，我们便好奇那些箱子里都装了什么，反正也没上锁。”
　　“没上锁？”顾茜尓皱眉，和身旁的秋池对视一眼。
　　苏念玖点头：“感觉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于是我们就逐个打开看看。”
　　苏念瑶：“结果里面全是玩具，很多很多的玩具。”
　　顾茜尓：“什么样的玩具？”
　　苏念玖：“很古老的玩具，像空竹、陀螺、鲁班锁和弹弓之类的，都是些只有在博物馆展出时才能看到的东西。”
　　顾茜尓：“嗯……都是些不需要动力驱动的……”
　　苏念瑶：“其中万花筒是阿瑶最喜欢的，很漂亮。”
　　顾茜尓：“你能看清里面的图案？”
　　苏念瑶：“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
　　顾茜尓陷入了沉默。
　　秋池的脸色也随着对话变得凝重。

　　按照桑妮妲所画，这个万花筒和寻常的不同，并没有可以进光的地方。按理说，里面应该是漆黑一片，肉眼凑上去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不是可以推测，从一开始，她们所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万花筒，而是路卡斯之眼的身体？

　　苏念玖急忙接话：“我们那时候太小，只觉得好玩，从未起疑。”
　　秋池：“院长知道你们打开了箱子吗？”
　　“知道的。阿瑶太喜欢那万花筒了，总是抱着不放，院长也没有责备，只说地窖里的玩具只能在地窖里玩，不能带出去。我们也很听话。”
　　“可为什么它后来会出现在阿妮的杂货铺里？”

　　苏念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答案，说：“我们确实没有带出去，但从地下城出来以后，那六个箱子就消失了。”
　　顾茜尓：“是院长找人搬走了吗？”
　　苏念玖摇头：“记不清了……那段时间，大人们都在忙葬礼，院长的书房总是有人进出，等我们再去地窖的时候，箱子已经不见了。阿瑶为此伤心了很久，后来，院长给她做了个新的。”
　　“这次是普通的万花筒？”
　　“嗯，用塑料和玻璃做的，不及原来的漂亮，后来还不小心摔碎了。”

　　小会议室不禁陷入沉默。
　　顾茜尓低声问秋池：“会是这位院长把路卡斯之眼放到地下城吗？不然，时间、地点不会这么巧合。”
　　秋池看了苏念玖一眼，说：“但她为什么要放在那？原本不允许带出地窖的东西突然拿到地下城，这转变是不是太突然？”
　　“会不会是……作为给桑巴一家的谢礼？或是……报仇的伏笔？”
　　“一个伏笔埋十年？”

　　一直没有说话的人事科同事忽然笑道：“感觉得是有预知能力的人才能做到诶。”
　　她本意是活跃气氛，没想到现场七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急忙补充：“抱歉……你们就当我是放了个……”
　　“自从巴别塔出现以后，我觉得没什么是不可能的。”顾茜尔说。
　　秋池：“阿玖，阿瑶，你们和院长相处的时候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苏念瑶：“好像没有吧……”
　　苏念玖：“我们本身就挺异常的，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正常……”
　　秋池得出结论：“看来，必须尽快找到这位兰烬院长。”

　　漫长的传唤终于结束，人事科的同事留下给她们签合同，配置专属的个人智能终端、ID卡、门禁权限和制服。
　　出乎苏念玖意料，桑妮妲也留下了——她几乎没有细看条款，直接就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等一切完成，那同事又带着她们在局里溜达了一圈，这才送到一楼食堂，交到安那亚手上。

　　安那亚早就等在门口，照着苏念玖的肩膀就是一拍，用力搂到自己身前：“哟，以后就是正式同事了！”
　　苏念玖的脸颊骤然贴上安那亚胸口，宛如撞到铜墙铁壁，不由一愣：“天啊，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也锻炼得太好了吧！”
　　“嘿，也就每天练两三个小时而已，轻轻松松，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
　　“额……一小时已经是我的极限。”
　　桑妮妲：“我、我想练，练多久都可以。”

　　苏念玖错愕地看向桑妮妲。
　　桑妮妲美如一斛珍珠，虽然生活在地下城，可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备至。她细胳膊细腿的，拉起小提琴来特别好看。当年，苏念玖误入杂货铺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拉小提琴的她。

　　安那亚上下打量着桑妮妲：“你父母同意了？”
　　“嗯。托帕城已经回不去了。即使回去了，也难保不会受到打击报复，倒不如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让他们生活得好一点……”
　　说着，桑妮妲的嘴角又缓缓耷拉下来，她赶紧往上撑了撑，说：“从今以后我要好好锻炼身体，为了工资，为了生活。师父，请多多指教！”
　　苏念玖：“师父？”
　　“嘿，在装甲车上开玩笑的。我当时见她装填弹药那么利索，以为是老手，没想到是第一次摸枪。有类血脉觉醒是不动声色的，其中就包括机械方面的天赋。于是我顺口聊了聊，没想到她竟然愿意过来。”安那亚说着，伸长另一条手臂，揽过桑妮妲，哈哈笑道，“既然你来了，以后姑奶奶就罩着你咧！”
　　桑妮妲：“多谢师父！”
　　安那亚：“走，师父请你吃饭，听者有份！”
　　苏念瑶：“有肉吗？”
　　安那亚：“包有的，但你得给我摸一下。”
　　苏念瑶：“一两肉换一下。”
　　安那亚：“成交。”
　　苏念瑶的体内仿佛有个黑洞，明明在托帕城里刚吃了顿丰盛的 ，现在又在食堂里吭哧吭哧地，吃得忘乎所以，连安那亚最后摸超标了也没有察觉。

　　督查员的宿舍在管理局北边的两栋大楼。
　　安那亚带着她们三人走到B座，在楼下商超买了生活用品和家居服，一路乘电梯到达顶层二十一楼。
　　电梯门打开，沿着走廊，左右各五间复试公寓。安那亚指了指离电梯最远的两间，说：“这一层是单独属于我们小队的，入住率暂时不高。B2101是阿玖的，B2102是我和妮妮的。”
　　说完，桑妮妲在安那亚的提示下，完成门禁ID识别，打开了房门。

　　苏念玖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站到摄像头下，“滴”的一声，锁开了。
　　她刚想要问问自己的室友是谁，背后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只好拎着自己不多的行李，把门推开。
　　与此同时，有女生从二楼浴室出来，紫色长发湿哒哒地垂在脑后，正用毛巾擦拭。对方一双丹凤眼，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修长，很是好看。

　　和室友第一次见面，苏念玖不想失礼，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跟她打招呼。
　　对方站在楼梯边上，朝她眯起双眼，只吐出一个字，切，随后便自顾自走到自己床前，拿起了电吹风。
　　这个字，这语气，这眼神，除了风致还能有谁？
　　果然，有面罩和没面罩完全就是两个人。
　　可她们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怎么风致还这么冷淡？
　　苏念玖搞不懂。

　　既然是认识的，那就不必客气了。
　　苏念玖换上拖鞋，径直上楼走到自己的床位上，把东西放好，铺床。
　　突然，她身后伸出一只手，递上一张纸。

　　苏念玖接过一看，上面明晃晃写着“舍友公约”四个大字，底下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第一，除非值班，早上不能晚于六点起，晚上不能晚于十点睡……十点？你这条件怎么比福利院还苛刻？”
　　风致白了她一眼，继续吹头发。
　　“第二，除非值班，每日须至少晨跑五公里，配速应在六分钟以内，否则多罚值日一天……你不想倒垃圾就直说嘛，搞那么多弯弯绕绕？
　　“第三，晚上九点半后禁止使用除空调和冰箱以外的一切家用电器和电子产品，紧急情况除外，包括但不限于洗衣机，智能终端，扫地机等。
　　“第四，宿舍内不允许一切人类或动物毛发掉落，如有掉落，请及时清理……不，风致你有病吧！前面的也就算了，头发？这是我能控制的吗？你这么独，肯定没有人愿意和你做舍友吧。”

　　风致不语，只抬手关灯，屋内顿时漆黑一片，只剩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苏念玖：“开灯，我还没洗澡。”
　　“十点了。”
　　“我，还，没，洗，澡。小心我把脏衣服扔你床上。”
　　风致叹气：“给你最后三十分钟，”
　　苏念玖：“我还要用电吹风。”
　　“三。”
　　“我……”
　　“二。”
　　苏念玖抱起睡衣和苏念瑶，飞快地冲进浴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