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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恨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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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来了。
阿九的皮肤并不好,微黄的颜色。手指尖有薄薄的茧,摸着粗糙不平。一看就是做多了粗活的手。她的眉眼总是淡淡,似乎对着谁都是不甚上心的模样。白日里总是带着笑的。傻呵呵的。
看着很傻。
是真的傻。
因为她不是她。
可怜却要陪着她送了性命。她面无表情地想。
妲己胸腔间一阵剧痛,一口逆血涌上喉间。凶猛得她无法抗拒。从这唇齿间缓缓流下。
她抬眼望去,满室的美人图。珠帘流苏,木塑瑶柱。
这不是容府。这满室的写意风流。处处写满陌生
妲己闭上眼。唇边带了无可奈何的苦涩。她倚着窗口慢慢滑坐在地上,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娃娃,残破不堪。
她离着公子。应该是很远很远。远到可能她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她那仙人一般的公子……
妲己是想笑的。
大劫已过,而后,公子。就该是一帆风顺、平平稳稳地过完一生——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希望他都能遇见,得到身为人的幸福。
多好呢,多好呐……只是眼角究竟是流下泪来。浑浊的血珠子。落在她的掌心,格外刺眼。
只是那样的未来,不会有她。
怎么会有她呢……
她的右脸上九尾印记益发的鲜红,沾了血之后似乎都要跃出来。
这是所谓的,封印呢……她抬起袖子,悄然抹去唇边那不断溢出的鲜血。
她从来不知道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呢?就好像,怎么流都流不尽一样。
“你这是做给谁看?!”苏涣愤怒得简直没有了言语的能力,那双细长的桃花美目不知怎的,竟是带了血丝。他想狠狠地摇醒她,或者像以前一样冷嘲热讽,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她束手无策!
他还是以前的他吧……青衫风流,风度翩翩。还是别人眼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可是明明就不同了。可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还是他真的变了?
苏涣紧紧握着他那把扇子,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苍白无力。
他讨厌这个词。
益发彰显他的束手无策、他的无能。
当初一般浓重的血腥味。粘稠得恶心。妲己咽下满口的血气。伸手抹去唇边的血泪。抬头看那个从方才就一直、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的男人。
她仍旧是阿九那副模样,眉眼却比在白少面前多了几分清冷和不羁。她总不肯给他好脸色看的,哪怕在白少面前再温柔恭顺,在他面前,却半分都不剩了。
“做给你看的。”妲己唇边泛起一抹几乎是牵强的冷笑。“苏公子这是怎么了?”
“是自作多情?呵……可惜我没有那个时间陪你了。”妲己估算着毒发的时间,低下头,不想看清他的任何。
看清了,就会有执念,然后不肯放手。她不想这样。
在这一辈子,不要再有多余的牵扯了。
上辈子她的执念,已经害了他一世。不要再留到这一世了。
重复的错,改由她来结束。
妲己的心蜷缩成一团,固执地不想受伤。
“那你当年何必救我?!!让我就那样死在乱军箭下不好吗?”苏涣只觉得可笑!他心心念念记了那么多年,寻了那么多年。难道就换回来这么一句自作多情吗?!她难道就真的是傻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她不会替白少喝下毒酒!如果是——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伤他心?
妲己怔住,觉得一切似乎突然支离成了数不回去的碎片……一片片,明明触手可及,可是却似乎又是遥不可及。
“我错了——
你也错了……”
她目光开始涣散。
“我……”
“欠下了的债——
不能后悔呐……”依稀是呢喃,却似乎是尘烟,湮灭在唇边。
[如果就这样死去,我欠你的,会不会少一点?]
这句话苏涣的脑海一闪而过。桃花眼蓦然睁大,震惊、混乱、不容置信、绝望、黑暗……统统四分五裂。
小小的厢房,安静得可怕。烛光明明灭灭。唯独风声潇潇,似乎掺杂着丝丝雨声,冰冷而刺骨。纸糊的窗户被风吹得嘎啦嘎啦地响,难听又刺耳。
“啪”一声扇子摔在地上,散开了,坏了。
像是地上的人儿一样。
扇子还可以修好,可人呢?
妲己飘浮在虚空中。紫光拢在她身上,渐渐显出原本的面目来。
眉眼精致如画,眸色是淡淡的紫色。唇畔依稀带着笑,清浅畅快中带着几分涩意。
苏涣满室的美人图都似乎被比了下去,失了颜色。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一切只因她是妲己——
……她是妲己。
不是阿九,不是九命,是妲己。
她伸出手细细描绘他脸上的线条,却穿过脸颊,什么也感受不到。
魂魄是没有温度可言。无论看到什么,她所触碰到的,只会是虚空。
这就是生人于死人的区别。
残酷,但是无可奈何。
苏涣的手突然松开,他抬起头,眼如深潭,看不清她所希望看到的一切。
所有的,只是深渊一般冰冷无际的绝望。
“如果这就是答案,当初你何必救我……”
妲己缓缓放下手,张口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就是说了他也听不见吧。妲己突然有种想哭的欲望。
很想很想,但绝不会有眼泪。魂魄没有眼泪,哭了,就是魂飞魄散。
然后,
湮灭于三界六道之中。
……他们总是太晚。
无关风月,只为流水。
所有的来不及只不过是借口。她是为他好的。
妲己叹了口气,深深再看他一眼,准备离开。
苏涣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是在透过她看虚空。
不会看见的,不是吗?
再多不情愿,哪怕他会恨她。等到时光流转,浮光过后,总会将回忆中最苦涩的过往慢慢地淡忘——
没有谁是非谁不可。
难道不是吗?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她离开,无声无息,不染尘埃。
他留下,清尽六根杂念,最终得道。
“这样……我欠你的,是不是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