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共轭》北吟崖

34、记忆熔炉

　　锈火庇护所的清晨被机械的轰鸣声唤醒。凌烬睁开眼，集装箱改造的宿舍墙壁随着远处巨型齿轮的转动而微微震颤，细碎的锈沙从天花板缝隙簌簌落下。三颗太阳中的第一颗刚刚升起，将室内染成病态的橘黄色。

　　沈砚仍在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胸口的液态金属封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微光。阿七蜷缩在角落的小床上，眉心幽蓝光点比昨晚明亮了些，但仍在沉睡。凌烬轻手轻脚地起身，新□□在经历老锈链的“治疗”后，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重新组装过一般酸痛。

　　金属门被轻轻叩响。

　　“醒了吗？”钉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锈链要见你们。紧急情况。”

　　紧急情况四个字让凌烬瞬间清醒。他迅速套上床边那件不知谁留下的、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确认阿七和沈砚暂时安全后，拉开门缝。

　　钉子的机械义眼在昏暗走廊中闪烁着不自然的红光。“联盟侦察舰出现在小行星带外围。不是巧合。”

　　凌烬的瞳孔骤缩。胸膛的熔炉烙印传来一阵灼热，仿佛在呼应即将到来的危险。“多久？”

　　“两小时前发现的。老锈链的干扰器能争取六到八小时，但…”钉子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庇护所必须准备转移。”

　　“沈砚还没醒。阿七的状态——”

　　“老锈链有办法。”钉子打断他，“带上他们，跟我来。”

　　十分钟后，凌烬抱着半梦半醒的阿七，跟着钉子穿过一系列错综复杂的金属通道，来到庇护所深处一个球形舱室。这里没有齿轮或管道，墙壁是光滑的合金，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细密光丝构成的立体星图。老锈链站在星图前，正用他那把怪异的拐杖调整某个参数。

　　“啊，我们行走的麻烦来了。”老锈链头也不回地说，护目镜反射着星图的蓝光，“联盟的狗鼻子比我想象的灵。”

　　“你保证过这里安全。”凌烬将阿七放在角落的椅子上，小女孩揉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

　　“我保证的是‘相对安全’。”老锈链转过身，护目镜后的眼睛眯起，“宇宙中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对你们这种…行走的灾难。”

　　钉子将昏迷的沈砚放在中央平台上，液态金属封印在星图光芒下呈现出诡异的流动纹理。“干扰器能撑多久？”

　　“最长八小时。”老锈链敲了敲拐杖，星图瞬间切换成小行星带的实时监控——六个红点正在外围缓慢移动，“但他们已经派出了侦察无人机。找到这里是时间问题。”

　　凌烬盯着星图，熔炉烙印在胸膛深处闷烧。逃亡似乎永无止境。“有什么计划？”

　　“两个选择。”老锈链伸出两根金属手指，“一，整个庇护所紧急跃迁，但能源只够60%成功率，失败就是集体变成太空尘埃；二——”他指向沈砚，“冒险唤醒密钥碎片宿主，让他黑进联盟舰队的通讯系统，制造一个足以引开他们的假信号。”

　　“唤醒他太危险！”凌烬下意识挡在沈砚前面，“密钥碎片的封印已经——”

　　“——已经开始崩溃，我知道。”老锈链不耐烦地打断，“但液态金属能争取至少两小时的控制权。足够他完成工作后重新昏迷。”

　　阿七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平台边。她的小手轻轻放在沈砚额头上，眉心幽蓝光点微微闪烁。“他…在做一个很长的梦。”小女孩轻声说，“梦里有很多门…他在找正确的钥匙。”

　　老锈链的护目镜闪过一道精光。“归零者载体能稳定他的意识。现在决定，孩子们——是赌60%的集体跃迁，还是唤醒这个活体炸弹？”

　　凌烬看向钉子，后者耸耸肩，机械义眼毫无波澜。“我投票活体炸弹。至少死得快。”

　　星图上的红点又逼近了一些。

　　“唤醒他。”凌烬最终咬牙道，“但我必须在场。”

　　老锈链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金属牙齿。“当然，当然。钉子，准备神经链接器。孩子——”他转向阿七，“我需要你握住他的手，用你的能量场做缓冲。”

　　接下来的准备工作如同某种邪教仪式。老锈链在沈砚周围布置了七个微型能量抑制器，形状像扭曲的金属昆虫；钉子将一管荧光绿的液体注入沈砚颈侧的静脉；阿七则被要求坐在平台边缘，小手紧握沈砚的右手，眉心幽蓝光点有规律地闪烁。

　　“最后警告。”老锈链调整着护目镜的焦距，“一旦密钥碎片宿主醒来，他的意识会极度不稳定。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导致封印崩溃。所以——”他严肃地盯着凌烬，“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刺激他。”

　　凌烬点头，暗金的瞳孔在昏暗的舱室内微微发亮。他站到平台另一侧，与阿七相对，双手随时准备压制可能暴走的沈砚。

　　老锈链按下拐杖上的某个按钮。

　　嗡——！

　　七个能量抑制器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在沈砚身体上方形成一个立体的囚笼结构。液态金属封印如同被惊醒的蛇，开始剧烈蠕动！平台上的沈砚猛地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异色的瞳孔在紧闭的眼睑下疯狂转动！

　　“现在！”老锈链大吼。

　　钉子将最后一针药剂推入沈砚的颈动脉。

　　刹那间，沈砚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痉挛！他的眼睛猛地睁开——左眼冰蓝，右眼猩红，瞳孔扩张到几乎占据整个虹膜！阿七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但小手仍死死握着他的右手，眉心幽蓝光点爆发出一圈柔和的波纹，顺着交握的手传递到沈砚体内。

　　“沈砚！”凌烬低吼，双手按住对方剧烈起伏的肩膀，“看着我！稳住！”

　　沈砚的视线聚焦在凌烬脸上，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认出了他。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凌…烬？这是…哪里…”

　　“锈火庇护所。”凌烬简短解释，“联盟舰队找过来了。我们需要你黑进他们的系统。”

　　沈砚的眉头紧锁，显然在对抗密钥碎片带来的混乱。胸口的液态金属封印不断变换形状，仿佛在与内部的猩红烙印进行无形的角力。“我…不确定…能控制…”

　　“归零者载体在帮你稳定。”老锈链插嘴，拐杖指向阿七，“你有最多两小时。之后液态金属会失效，密钥碎片将重新占据上风。”

　　沈砚的目光移向阿七，异色瞳孔中闪过一丝清明。他艰难地点点头，试图坐起来。凌烬扶着他靠坐在平台边缘，钉子立刻递上一个造型怪异的数据板——像是普通终端与某种生物组织的混合体。

　　“联盟军用加密协议…我能破解…”沈砚的手指在数据板上飞快滑动，冰蓝与猩红的瞳孔交替收缩扩张，“需要…接入他们的通讯节点…”

　　老锈链咧嘴一笑，拐杖轻敲地面。球形舱室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外面广袤的星空和小行星带。“用这个。庇护所的主天线阵列能穿透他们的防火墙。”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如同走钢丝。沈砚的意识在密钥碎片的侵蚀下时明时暗，有几次他的手指突然僵住，右眼的猩红完全占据上风，胸口液态金属封印剧烈波动，几乎要被内部的猩红能量冲破。每当这时，阿七就会加大能量输出的力度，幽蓝的光晕笼罩两人交握的手，强行将沈砚的意识拉回。

　　凌烬站在一旁，肌肉紧绷如弓弦。他注意到沈砚每次从密钥碎片的影响中挣脱，眼中的清明就减少一分，仿佛在与那个猩红烙印的拉锯战中不断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

　　“完成了。”沈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将数据板递给钉子，“这个信号会让他们相信我们在…N-774小行星的采矿站。能争取…至少十二小时。”

　　老锈链一把抢过数据板，护目镜快速扫描着内容。“漂亮！连跃迁尾迹的模拟都做出来了！”他怪笑着按下拐杖上的发射按钮，“联盟的蠢货们有得忙了！”

　　星图上的六个红点突然改变航向，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加速离去。

　　“现在…”沈砚的身体突然前倾，异色瞳孔中的光芒急速黯淡，“封印要…”

　　话音未落，他胸口的液态金属封印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无数细小的裂纹在表面蔓延，内部的猩红能量如同困兽即将破笼而出！阿七惊叫一声，幽蓝光点疯狂闪烁，但已经无法阻止密钥碎片的暴走！

　　“退后！”老锈链大吼，拐杖猛地指向沈砚，“钉子！抑制器全功率！”

　　七个金属“昆虫”同时发出刺耳的嗡鸣，红光变成令人不安的深紫色。沈砚的身体在平台上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尖啸！他的右手突然挣脱阿七的掌控，五指成爪抓向自己的胸口，似乎想要撕开那层液态金属封印！

　　“不！”凌烬扑上去，死死扣住沈砚的手腕。在接触的瞬间，一股狂暴的、混杂着冰冷规则与猩红混乱的能量洪流顺着接触点狠狠撞入他的意识！

　　世界骤然扭曲。

　　凌烬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由记忆碎片构成的漩涡。不是他的记忆，而是沈砚的——如果这些扭曲、破碎的画面还能称之为记忆的话。

　　他看到沈砚童年的实验室，无数冰冷的器械和穿白大褂的身影；看到少年时期的训练场，眉心竖纹被强行“激活”时的剧痛；看到第一次任务，面无表情地解构某个活体目标的规则结构…但这些正常的记忆很快被更诡异的画面覆盖——无数扇门，每一扇后面都是不同的星空；一个由纯粹数据构成的海洋，沈砚的意识在其中沉浮；最深处，一个巨大的、猩红的烙印悬浮在意识核心上方，如同不祥的太阳，不断向四周辐射着扭曲的波动…

　　“凌烬！松手！”

　　钉子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凌烬猛地松开沈砚的手腕，踉跄后退。接触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那狂暴的记忆洪流已经在他意识中留下了灼烧般的痛感。

　　沈砚的情况更糟。密钥碎片的暴走已经让液态金属封印彻底崩溃，猩红的能量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窜动，异色瞳孔完全被猩红占据。他的嘴张合着，发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钥匙…必须…归位…”
　　“源初…等待…”
　　“门…即将…开启…”

　　阿七突然爬上平台，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蓝光芒！她双手捧住沈砚的脸，额头抵住他的眉心，幽蓝光点与沈砚的竖纹位置完美重合！

　　“回来！”小女孩的声音不再是童稚，而是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那不是你的路！”

　　幽蓝与猩红的光芒在两人之间激烈对撞！整个球形舱室在能量波动中剧烈震颤，仪器爆出刺目的火花！老锈链和钉子不得不后退到墙边，只有凌烬仍站在平台旁，熔炉烙印在胸膛深处燃烧，随时准备介入这场危险的意识争夺。

　　突然，一道乳白色的光芒从沈砚胸口那崩溃的封印深处迸发！与幽蓝和猩红不同，这光芒冰冷而纯粹，带着不容抗拒的秩序感——源初数据库的标记！

　　三色光芒在沈砚体内形成短暂的平衡，他的身体猛地僵直，随后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来。异色瞳孔中的猩红褪去，只剩下疲惫的冰蓝。阿七也耗尽了力量，幽蓝光点黯淡到几乎熄灭，小小的身体向后倒去，被凌烬一把接住。

　　“有趣…太有趣了…”老锈链喃喃自语，护目镜记录着一切数据，“密钥碎片、归零者载体、还有数据库的标记…你们三个简直是行走的宇宙之谜！”

　　钉子检查着沈砚的生命体征。“他活下来了。密钥碎片重新被压制，但…”他指了指沈砚胸口——那里，液态金属封印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由幽蓝与乳白交织而成的复杂符文，“某种新的平衡形成了。”

　　凌烬低头看着怀中的阿七。小女孩已经陷入沉睡，眉心幽蓝光点微弱但稳定。他抬头看向星图——联盟舰队的红点确实远离了，但他们面临的危机远未结束。

　　“他醒来后会记得多少？”凌烬问，指向昏迷的沈砚。

　　“记忆是种奇妙的东西。”老锈链神秘地笑了笑，“尤其是被密钥碎片和归零者双重干涉过的记忆。可能全部，可能碎片，也可能…”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全部重组。”

　　凌烬想起刚才在记忆洪流中看到的那些画面——实验室、训练场、无数扇门…以及最深处的猩红烙印。无论沈砚醒来后记得多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三人之间的联系，已经比单纯的“同伴”复杂太多了。

　　球形舱室的墙壁恢复成不透明的金属。远处，巨型齿轮的转动声再次响起，如同锈火庇护所永不停止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