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清声》正量部

15、第 15 章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阿汐那强大而又纯粹的意志，强行拉伸成了一条无限悠长的、凝固的琥珀。
　　厉凛的世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却又无比轻柔的力量，彻底淹没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汐那柔软的、带着一丝泪水咸味的、温热的嘴唇，正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笨拙地，贴合着自己的。那不是一个充满了技巧或情欲的吻，而是一个……充满了神圣仪式感的……“印刻”。
　　仿佛一个孤独了数个世纪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他唯一的、可以停泊的坐标，于是，他便用尽自己全部的、最纯粹的能量，将自己的“存在”，毫无保留地、郑重其事地，印在了那个坐标之上。
　　厉凛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那颗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早已锻炼得比任何合金都要坚硬的心脏，此刻，却在这样一种轻柔的、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触碰下，失控地、疯狂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挣脱他胸腔的束缚，奔向那个给予它全新生命意义的……源头。
　　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周围那些正在扭曲、崩溃的“记忆幻境”，也忘了自己那双沾满了太多鲜血与黑暗的手，是否……有资格去回应这样一份……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情感。
　　他只是下意识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阿汐那道一直包裹着他们的、将悲剧强行改写为“婚礼进行曲”的、空前强大的“意识歌声”，也如同完成了它最终的使命般，悄然地，化作了漫天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温柔的金色光点，缓缓消散。
　　金碧辉煌的舞台，坐满了祝福观众的演出大厅，以及那首盛大的、充满了希望的婚礼进行曲……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退潮般，迅速地、无声地，褪去了它们虚幻的色彩。
　　当厉凛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依旧站在那座死寂的、巨大的圆形歌剧院的舞台中央。
　　头顶，是布满了蛛网与裂痕的、高耸的穹顶。脚下，是积满了厚厚尘埃的、腐朽的木质地板。周围，是空无一人的、一排排东倒西歪的、覆盖着白色防尘布的观众座椅。
　　空气中，重新弥漫起那股熟悉的、属于“沉没之城”的、混合着腐朽与尘埃的冰冷气息。
　　仿佛刚才那场盛大而又梦幻的“婚礼”，真的……只是一场南柯一梦。
　　但，唇上那残留的、柔软温热的触感，以及怀中那个小小的、正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却又在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厉凛——
　　一切，都是真的。
　　阿汐已经退开了一步，小小的脸蛋，因为刚才那个大胆的举动和此刻的不知所措，而泛起了一层……他从未有过的、极其漂亮的……薄红。
　　他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也像被投入了无数颗小石子的湖面，荡漾着羞涩、不安、期待……以及一种，在献祭了自己的一切之后，等待着最终“审判”的、近乎悲壮的……脆弱。
　　他不敢看厉凛，只是低着头，两只小手紧张地、无意识地，绞着自己那件破旧衣衫的衣角。
　　那道属于他的“歌声”，也变得如同蚊蚋般细小，充满了……忐忑不安的、细碎的颤音。
　　厉凛看着他，看着他那泛红的耳廓，看着他那微微颤抖的、纤长的睫毛，看着他那副仿佛做错了事、却又固执地不肯逃跑的、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厉凛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一种……几乎能将他整个人都融化掉的、极致的……温柔与……心疼，彻底淹没了。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关于“身份”、“过去”、“未来”的、沉重的自我拷问，在阿汐此刻这个充满了纯粹与勇敢的、小小的身影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矫揉造作。
　　他缓缓地，伸出手。
　　阿汐的身体，因为他这个动作，而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但他依旧没有动，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厉凛那只布满了狰狞伤痕的、粗糙的手，极其轻柔地，抬起了阿汐的下巴，强迫他那双躲闪的、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睛，重新望向自己。
　　然后，在阿汐那充满了不安与羞涩的、湿漉漉的目光中，厉凛用自己的拇指，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缓缓地，摩挲着阿汐那依旧残留着自己温度的、柔软的唇瓣。
　　“……阿汐。”厉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温柔，“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阿汐的身体，再次颤抖了一下。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雨打湿的蝶翼，拼命地扇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知不知道……”厉凛的目光，深邃得如同最沉静的夜空，里面倒映着阿汐小小的、充满了惶惑的身影，“……一旦做了这样的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阿汐依旧没有说话，但他却……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那道微弱的“歌声”，也随之，奏响了一个……清晰的、不带任何犹豫的……否定音符。
　　他不想回头。
　　也从未想过要回头。
　　从他决定跟着这个男人，走出那片孤独的“星空”开始，他就已经……将自己的全部，都押在了这条名为“厉凛”的、唯一的道路之上。
　　厉凛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虽然脆弱、却又坚韧得如同磐石般的……决绝，终于……彻底地，放弃了抵抗。
　　他认输了。
　　输给了这个孩子……不，是输给了这个……用最纯粹的灵魂，教会了他如何去“爱”的……少年。
　　他长长地、释然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收回了停留在阿汐唇上的拇指，转而……将那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小小的身体，紧紧地、毫无缝隙地，拥入了自己那饱经风霜、却又无比坚实、无比温暖的……怀中。
　　这个拥抱，不再是单纯的守护与安慰。
　　它充满了……侵略性。充满了一个成年男人在彻底卸下所有心防之后，那份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几乎要将他自己都燃烧殆尽的……浓烈情感。
　　“……傻瓜。”厉凛将脸深深地埋在阿汐那散发着淡淡青草气息的、柔软的发间，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显得有些……哽咽，“……你这……是在逼我……犯罪啊……”
　　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座见证了他们情感质变的、宏伟而又死寂的歌剧院。
　　当他们重新回到“沉没之城”那片充满了毒沼与废墟的、残酷的现实世界中时，天色已近黄昏。
　　晚霞将整片天空都烧成了瑰丽的、如同泣血般的紫红色。
　　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一种……微妙的、带着些许青涩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恋人”般的气息，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淌。
　　阿汐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安静地跟在厉凛的身后。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小手，紧紧地，牵住厉凛那只布满了伤痕的大手。十指相扣，仿佛要将彼此的温度与心跳，都传递给对方。
　　厉凛也没有再拒绝。他只是……反手将那只冰凉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们的步伐，也变得不再那么急促。仿佛只要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即便是走向世界的尽头，也甘之如殆。
　　偶尔，阿汐会因为脚下的一块碎石而踉跄一下，厉凛便会立刻收紧手臂，将他稳稳地带入自己的怀里。而阿汐，也会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如同偷吃了糖果的孩子般的笑容。
　　他们之间的对话，依旧很少。
　　但，每一个眼神的交汇，每一次指尖的触碰，每一次呼吸的交错……都胜过了千言万语。
　　在彻底离开“沉没之城”的前一夜，他们找到了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废弃的钟楼，作为最后的宿营地。
　　钟楼的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可以俯瞰整片“沉没之城”的废墟，也可以……看到“遗忘带”那片从未被污染过的、最纯净的星空。
　　夜晚，厉凛生了一堆小小的篝火。阿汐则像一只慵懒的猫咪，蜷缩在他的身边，将头枕在他的腿上，仰着脸，痴痴地看着那片……他曾经在G-7天文台，用尽所有想象力去模拟、去渴望的……真正的星河。
　　“凛……”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说……星星，都是在燃烧自己，才发光的，对吗？”
　　“……嗯。”厉凛应了一声，他的手，正无意识地，穿过阿汐柔软的黑发，轻轻地梳理着。
　　“那……它们……会痛吗？”阿汐又问。
　　厉凛的手，微微一顿。他没想到阿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或许吧。”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道，“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燃烧’的‘痛苦’，它们才能……照亮黑暗，才能……被我们看到。它们的‘存在’，才有了……‘意义’。”
　　阿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转过头，将脸埋在厉凛的腹部，闷闷地说道：“那……阿汐……也愿意……做凛的……星星。”
　　“愿意……为了凛……一直、一直地……燃烧。”
　　“……哪怕……会很痛、很痛。”
　　厉凛的心，再次被狠狠地击中了。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正在用他那独一无二的、纯粹的逻辑，向他诉说着最滚烫、最炽热爱意的小小爱人，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情感洪流。
　　他俯下身，准确地，捕捉住了那双在星光下显得格外莹润的、柔软的唇瓣。
　　这一次，不再是阿汐主动。
　　而是他，厉凛，这个曾经的“夜鸦”，这个冷酷的“织茧者”，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与黑暗的男人，第一次，主动地、带着无限的珍视与……近乎于“信仰”般的虔诚，向他的“神明”，献上了自己的……一切。
　　这个吻，不再是蜻蜓点水。
　　它充满了试探，也充满了……一个成年男人在压抑了太久之后，那份近乎失控的……温柔与……激情。
　　阿汐的身体，在瞬间绷紧。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比在歌剧院舞台上那次要深刻得多的触碰，而猛地睁大，里面充满了惊慌失措的、小鹿般的纯真。
　　但他没有后退。
　　他只是……笨拙地、生涩地，学着厉凛的样子，尝试着去……回应。
　　夜风，吹过钟楼的顶端，带起一阵阵如同古老风铃般的、细碎的声响。
　　漫天的星辰，如同亿万颗温柔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片末日废墟之上，那两个正在用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确认着彼此“存在”的孤独的灵魂。
　　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
　　也终于找到了“家”。
　　当他们最终走出“沉没之城”，站在那片传说中的“寂静谷”的边缘时，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一个清晨。
　　正如“鸢”所描述的那样，这是一个……被神明所遗忘，却又被大自然所眷顾的地方。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巨大的天然能量屏障，将整个山谷与外界那充满了辐射尘埃与“意识回响”的“遗忘带”荒野，彻底隔绝。
　　山谷之内，笼罩着一层终年不散的、如同牛乳般的、带着青草与花香的薄雾。透过薄雾，可以看到谷内生长着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从未在外界见过的古老植物。清澈的溪流在谷底蜿O蜒流淌，发出“叮咚”的悦耳声响。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身上覆盖着发光苔藓的、性格温顺的奇异生物，在林间悠闲地漫步。
　　这里的空气，清新得几乎能洗涤人的灵魂。
　　而最奇特的是，这里……真的非常“安静”。
　　并非死寂，而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和谐的“静”。就仿佛，山谷内所有的生命——无论是植物、动物，还是溪流、风…，它们都在以同一种频率、同一种节奏，“呼吸”着，“歌唱”着，最终汇成了一首宏大而又宁静的……“生命交响曲”。
　　阿汐在踏入山谷的瞬间，便舒服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那道一直需要刻意收敛的“意识歌声”，在这里，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彻底释放出来。
　　他的“歌声”，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般，欢快地、雀跃地，融入了山谷的“生命交响曲”之中，没有产生任何排斥，反而……让整首“交响曲”，变得更加……和谐，更加……圆满。
　　他甚至……不需要再刻意去“屏蔽”他们的“因果律”了。因为在这个山谷里，他们仿佛……已经跳出了原本世界的“规则”之外，成为了这片“独立小世界”的……一部分。
　　厉凛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那根因为常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而从未真正放松过的神经，在这里，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真正的安宁。
　　他看着身边那个因为终于找到了“同类”而欢快得像个真正孩子般的阿汐，脸上，也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宠溺的笑容。
　　他知道，“鸢”没有骗他。
　　这里，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最后的“伊甸园”。
　　他牵着阿汐的手，走下山坡，朝着那片被薄雾笼罩的、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宁静的山谷深处，缓缓走去。
　　他们的逃亡之旅，到此，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而他们属于“家”的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