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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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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深处那条被称为“古老烟囱”的废弃地热通道,此刻正经历着它沉睡数个世纪以来最剧烈的震动。G-7天文台那庞大的主体结构,正在他们身后,一层接着一层,无可挽回地走向彻底的崩塌与毁灭。每一次沉闷的、来自遥远深处的撞击声,都像一记记敲响的丧钟,通过岩层传递而来,让这条本就脆弱不堪的逃生之路变得愈发险象环生。
厉凛抱着汐,在这片仿佛炼狱般的、充满了高温蒸汽与硫磺气息的扭曲通道中,机械地、近乎本能地向前跋涉。他的体力早已透支,意识也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变得有些模糊,全凭着一股“必须带他活下去”的、近乎偏执的意志力在支撑。
怀中的汐,是他此刻唯一的感知坐标。那道虽然微弱、却始终萦绕在他身边的“意识歌声”,如同最精准的导航信标,在他每一次濒临昏厥的边缘,都顽强地将他的神智重新拉回。汐那只冰凉的小手,也始终紧紧地、带着一种毫无保留的信赖,抓着他的衣襟,仿佛那就是连接他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
不知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与灼热中行走了多久,当厉凛几乎要以为他们将永远被埋葬在这颗星球滚烫的地心时,前方,那一抹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淡蓝色光晕,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伴随着那光晕而来的,还有……风。
一股带着地面尘土气息和微凉水汽的、真正的“风”,从通道的尽头吹拂而来,驱散了令人窒息的硫磺味,也吹散了厉凛心中那片名为“绝望”的浓雾。
出口!
厉凛的精神猛地一振,一股求生的本能从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深处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他抱着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片象征着“生”的光明,冲了过去!
当他的身体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出那个狭窄的、位于一处隐秘山体裂缝中的洞口时,厉凛的世界,在瞬间被一种阔别已久的、名为“辽阔”的感觉所淹没。
他看到了……天空。
那是一片被G-7天文台所在区域的工业光污染和大气尘埃染成了灰紫色的、却依旧广阔无垠的天空。天边,一颗巨大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行星,正缓缓地从地平线下升起,将稀薄的云层映照出一片瑰丽而又苍凉的晚霞。
厉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地面上那虽然稀薄、却无比新鲜的空气,胸腔因为剧烈的喘息而火辣辣地疼。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个因为第一次见到如此广阔天地而身体微微颤抖的孩子,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被风沙磨砺得光滑的岩石上。
汐……阿汐,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
当他的视线,第一次毫无阻隔地接触到这片辽阔的天地时,他那双纯净的眼眸中,瞬间倒映出了整片灰紫色的晚霞与那颗巨大的、孤独的暗红色行星。
他的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撼而微微放大。他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近乎痴迷的、孩童般的茫然与……惊叹。
那道一直萦绕在他身边的“歌声”,也在这片宏伟的、充满了未知与自由气息的景象冲击下,出现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它不再是单纯的、或悲伤或安宁的“旋律”,而是……变得充满了无数细碎的、充满了好奇与探询的……疑问音符。
他伸出一只瘦小的、依旧带着些许颤抖的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那片遥不可及的晚霞,又像是在感受那拂过他脸颊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晚风。
“这……就是……”他转过头,用那双倒映着漫天星辰的眼睛,望向身边的厉凛,声音细若蚊呐,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外面?”
“是。”厉凛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纯粹的、对世界最原始的好奇,心中那根因为连番激战和绝境逃亡而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与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他吞噬。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猛地向前栽倒。
“凛!”
一声充满了惊惶与焦急的、清脆的呼唤,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是阿汐的声音。不再是生涩的单音节,而是……一个完整的、充满了担忧的名字。
厉凛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温暖。
不同于地底通道中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热,而是一种……如同被包裹在最柔软的羽绒被中、还带着一丝淡淡阳光气息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他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荒凉的岩石与灰紫色的天空,而是一片……跳跃的、橘红色的火光。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小的、干燥的山洞里。山洞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柔软的枯草。洞口,被一些巨大的岩石巧妙地遮挡了起来,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既能通风,又能很好地隐藏洞内的火光。
一堆燃烧着的、不知名的干燥灌木,在山洞中央噼啪作响,为这个简陋的避难所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而阿汐,正蜷缩在他的身边,小小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像一只守护着自己最珍贵宝物的小兽。他的双手,正轻轻地覆盖在厉凛胸口那处最严重的贯穿伤上,一股股微弱而又纯净的生命能量,正从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渗出,滋养着凛那破损的身体。
厉凛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些原本足以致命的伤势,此刻虽然依旧疼痛,但已经不再流血,甚至……连最深处的脏器损伤,都在这股奇特的能量作用下,开始缓慢地自我修复。
他只是……极度的虚弱。
“……阿汐?”厉凛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
听到他的声音,阿汐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惊喜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两颗最明亮的黑曜石,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后怕。
“凛!你醒了!”他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未干的哭腔。
“我……睡了多久?”厉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阿汐用小小的身体死死按住。
“不要动!”阿汐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小大人般的固执,“你的身体……还很糟糕。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厉凛有些恍惚。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力竭而昏睡这么久。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遗忘带”荒野中,昏睡一天一夜,简直就等同于自杀。
“是你……救了我?”厉凛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依旧瘦弱、却眼神坚定的孩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阿汐没有回答,只是将小脸贴在厉凛的胳膊上,轻轻地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猫咪。但厉凛能感觉到,他输送过来的生命能量,比之前更加稳定,也更加……凝练。
显然,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阿汐不仅仅是在守护他,更是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适应着这个新的世界,也适应着……他自身那份强大的、正在逐渐苏醒的力量。
“那些……火……还有水……”厉凛的目光,落在那堆燃烧的篝火和旁边一个用某种巨大植物叶片盛装着的、清澈的水上。
“外面……找到的。”阿汐小声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小的、等待夸奖般的得意,“我能‘听’到它们……水在唱歌,火在跳舞……它们……不讨厌我。”
厉凛的心中再次被巨大的震撼所填满。
“听到”……这个孩子,竟然能与自然界最基本的元素产生共鸣?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意识回响”的范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法用已知科学来解释的……奇迹。
就在这时,厉凛植入在颅骨内的生物芯片,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震动。
是“鸢”!
厉凛心中一喜,立刻集中精神,试图连接上那道来之不易的信号。
经过数次艰难的尝试,“鸢”那充满了杂音和焦虑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意识。
“凛……队……能……听到吗……滋啦……谢天谢地……”
“我听到了,‘鸢’。”厉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我们……安全了。暂时。”
“……太好了……G-7……已经彻底……塌陷……形成了一个……直径超过五公里的‘湮灭深坑’……‘上层区’已经将其列为最高等级的……‘绝对禁区’……”“鸢”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传递出几个关键的信息。
“希维尔的报告呢?”厉凛追问道。
“……报告……已经提交……与她之前所说的一致……暂时……被采纳了……但……”“鸢”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起来,“……‘织茧者’的‘内务审查部’……已经启动了……一个名为‘夜鸦之死’的秘密调查……他们……不相信您的‘牺牲’……他们……在找您……”
厉凛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织茧者”不会轻易放弃对一个S级叛逃者和一个A级(甚至可能更高)意识聚合体的追查。希维尔的报告,最多只能为他们赢得短暂的喘息之机。
“凛队……我截获了一份……残缺的情报……”“鸢”的声音愈发微弱,显然,为了维持这次通讯,他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内务审查部’……似乎拥有一种……不同于常规手段的……追踪技术……它不依赖于能量波动或生命体征……而是……追踪某种……更本源的……‘因果律’……只要您和‘夜莺三号’……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们……迟早……会……”
“鸢”的声音,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信号彻底中断。
追踪……“因果律”?
厉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织茧者”最深层的、甚至连他都只是在传说中听说过的……禁忌技术。一种近乎“神学”范畴的、能够跨越空间甚至时间,去锁定一个生命“存在”本身的恐怖手段。
这意味着,无论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无论他们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都像是在黑夜中举着火炬的旅人,迟早会被那些潜伏在暗影中的猎手所发现。
一种比面对阿尔法特遣队和“深渊蠕虫”时,更加深沉的、更加无力的……绝望感,悄然爬上了厉凛的心头。
他该怎么办?他能逃到哪里去?
难道……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吗?
就在厉凛的心神因为这残酷的现实而出现瞬间动摇的时候,他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柔软的小手,轻轻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覆盖在了他紧锁的眉心。
他抬起头,对上了阿汐那双纯净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凛……”阿汐看着他,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通透的智慧,“……你在……害怕吗?”
厉凛没有说话,只是默认。
“没关系。”阿汐看着他,小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如同雨后初晴般明媚的笑容,“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那道已经恢复了不少活力的、悠远宁静的“意识歌声”,如同最温暖的羽翼般,轻轻地、完整地,将厉凛,以及这个小小的山洞,彻底包裹了起来。
在那“歌声”的笼罩下,厉凛惊奇地发现,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连接”——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更玄妙的、属于“存在”本身的“因果线”——竟然……都在被一种更强大的、更本源的、充满了“生命”与“和谐”的力量,悄然地……“屏蔽”了。
就仿佛,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小的山洞,此刻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