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kathyand

32、憔悴东风

　　顾惜朝终于清醒，当他毫无预兆地从床上撑坐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见到了他灵魂出窍！因为他醒的那天已经距离那晚快两个月了！就在大家都绝望的时候，都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要帮他准备后事的时候，他却出人意料地醒了。顾惜朝，向来让人琢磨不透，这次也不例外！
　　他醒后就恢复地很快。虽然之前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清醒后，靠着自己开的几张药方，不出十日他已经可以行走自如。清醒后的顾惜朝变得极其安静，常常是一整天都不说话。他常做的一件事是抱着琴去庭院里弹琴，一弹就是一个下午。还有就是把自己关在佛堂里，陪着晚晴说话，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话才多一点。
　　蒋婉清在一边冷眼旁观，知道他弹琴是在想戚少商，却是忍着不说，看他能忍到几时吧！不可否认，顾惜朝的深情一直是吸引蒋婉清的原因，她可以包容他对妻子深情思念，毕竟晚晴小姐已经不在了。可她绝不能忍受他心里想着另一个除她蒋婉清以外的活人！更加不能忍受他不要自己反而移情于一个如此伤害他的人！这样委曲求全的顾惜朝不是她喜欢的顾惜朝，不是她心里的那个桀骜不逊的公子！既然他已经改变，就不值得她效忠！而弱者，是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的！这个，是顾惜朝这些年来一直教导她的，她不会忘记！
　　顾惜朝回燕回楼最高兴的当数洛洛和遥遥，顾大夫已经很久没有陪他们了。两个孩子生世堪怜，遥遥的母亲也是青楼妓子，甚至为了打掉遥遥喝了许多堕胎的药物，虽然没有成功却影响了遥遥的智力；至于洛洛则是名门之后，可惜是个私生子见不得光，他年纪虽小，城府却很深，才智也高，颇得顾惜朝欢心。
　　正因为如此，洛洛对顾惜朝说话也常常一针见血，从不顾忌他的感受，就像他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一样！“公子应该去找戚少商，没有他在，你总是没有生气。”
　　顾惜朝从没有把洛洛当成一个孩子，甚至他们之间的对话一直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可洛洛这么说仍是吓到他了，居然这么轻易就被看出来了吗？他淡淡地笑着，眼神却落到了别处，“不可能。我们，还是相忘于江湖比较好。”那晚的事他可以理解戚少商当时的心情，却绝对不能原谅！无法恨他，下不了杀手，却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面对他。所有复杂的感情纠结到今天都已经化为了一个“倦”字。
　　“可是有戚大哥在顾大夫笑得比较真啊！”遥遥也说，“为什么你们会吵架呢？”
　　“因为……就好像遥遥喜欢红豆汤圆，顾大夫喜欢绿豆糕一样啊，强求不得。”顾惜朝想了很久才想到了该怎么向遥遥解释，可惜这样的话遥遥却还是疑惑地摇头。
　　顾惜朝微微叹息，心事重重地抚摸着遥遥的发心。他已经医治遥遥一年多了，她却仍然没有丝毫起色。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保护不了他们多久了！燕回楼里暗潮汹涌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在还没想出办法以前绝不能打草惊蛇！真是怎么也没料到清儿也会有背叛的一天！身边熟悉的婢女和侍卫统统被换走，蒋婉清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显然已经胜券在握。这些年真的太信任她了，可身边除了她，还有谁呢？为什么，清儿？为什么……
　　原以为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痛了，因为与戚少商的一段残酷自虐的感情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让他麻木……
　　原来还是会痛，还是会痛……
　　才和洛洛他们说了没几句，监视的人又到了！“公子，该吃药了！”新来的婢女小雅放下药碗，两眼却精明地在他们三个身上打转。
　　顾惜朝微微一笑，他向来喜欢做危险的事！拉起遥遥的手，温和地说道：“遥遥，以后不要叫顾大夫了。顾大夫有名字的，叫顾惜朝。”一边说着，一边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写的字却是“六扇门”三个字，这几个字自然是写给站在一边的洛洛看的。两个男人相视一笑，都没有说话。
　　顾惜朝叹着气端起了药碗，不够快！身体恢复地还不够快！看来药方还要改！

　　“出去！我说了我不吃！”孙小如狠狠地砸出药碗，红着脸咆哮。
　　蒋婉清刚进门那药碗就迎面飞来，她一闪身躲过，不满地问：“孙小如，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杀你！什么意思？就这意思！”孙小如见了蒋婉清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蒋婉清也不以为意，那抹宠溺的笑容就好似在听凭她使小性子胡闹，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这个味道，“人都杀了还来后悔，有用吗？你能杀了九现神龙戚少商，孙小如的名号已经响亮全武林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孙小如平素也是牙尖嘴利可这次却被她气得咳嗽连连。
　　的确，最近江湖上传得最为沸沸扬扬的一件事便是：九现神龙戚少商被毒杀！最有可能的凶手是：顾惜朝！
　　幸好蒋婉清将消息瞒得紧，若是让顾惜朝知道了戚少商的死讯只怕他又要倒下了！谁能想到一代大侠竟会如此轻易地就死在一个不满16的小女娃手里呢？这一点连孙小如自己都没有料到！自从杀了戚少商那天起，她每晚都在发噩梦，戚少商临死前直勾勾望着她的眼睛不断地在她眼前出现，几乎要把她逼疯！
　　“婉清姐姐……我们，是不是错了？戚少商是真心喜欢公子的！我看得出来，真的……”孙小如突然抱紧自己，哭了起来，“我对他说‘公子有令，杀无赦！’可到他临死前仍一直在喊‘我不信！我不信！’……公子，公子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伤了他分毫……我很坏，真的很坏！我不是第一次杀人，可是……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像、像这次那么……糟糕……我不想杀他！我不想的……”
　　蒋婉清也几乎落泪，孙小如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她扭过头去，极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小如，开弓没有回头箭！公子说的，还记得吗？我们都回不了头了，公子若是知道了是你杀了戚少商，他一定饶不了你！”
　　孙小如仍在抽泣，心情却已经平复了许多，哭了一场脑子也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自然也懂！“恐怕是饶不了我们吧！你呢？你答应我的事呢？”
　　蒋婉清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子狠狠抽紧，那种感觉让她想吐！“等他身体好些我就送他上路，现在杀他太有失我身份！傅晚晴和戚少商都死了，他也该死了……”
　　“什么时候？”孙小如已经拭干了泪痕，她又是那个用毒狠，心机更狠的孙小如了。
　　“最迟不过这个月！”蒋婉清坚决地道，给小如最后期限，更是给自己最后期限！
　　“今天是初九，也就是说最多还有21天……”

　　顾惜朝在佛堂里给晚晴上完香，很自然地对她说起话来，“晚晴，我感觉很不安……说不出来究竟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一切都不对劲……昨晚我居然梦到戚少商了，他叫我‘小心’……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想我大概是太累了……我很牵挂你，刻骨铭心……”
　　“公子……”
　　蒋婉清地声音在他的背后突兀地响起，虽然那一声“公子”仍然是柔柔淡淡的，包含了最大的敬意，顾惜朝却仍不高兴！他与晚晴单独相处的时候是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打扰的！他不悦地转身，“有事？”
　　回答他的是当胸刺来的逆——水——寒！
　　顾惜朝见剑光闪烁下意识地将身子一偏，左手抓住了那冰冷的剑身……
　　只是人手又岂能阻挡切金断玉的逆水寒？逆水寒无情地摩擦过他纤长秀气的手指，带着一道血花直直地扎入他的胸膛……
　　那一剑扎得太深，一时之间竟没有鲜血流出来！
　　冷！逆水寒，果然很冷！顾惜朝难以置信地抬头，紧紧地盯着眼前刺他一剑的人！他最信任的人！蒋婉清！为什么！
　　蒋婉清的手一直在颤抖着，她现在能够体会孙小如杀戚少商时的心情了！她几乎不敢看顾惜朝的眼睛，带着痛心、疑惑、绝望、愤怒、控诉的眼神……
　　说些什么！一定要说些什么！蒋婉清如是命令自己，用力扯下粘在上颚的舌头，她说了一句最荒唐的话：“对不起，公子……”
　　顾惜朝的手更加用力的握住剑身，阻止蒋婉清将那把已经刺穿他胸膛的逆水寒拔出去。听到她居然说“对不起”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跟进来的是孙小如，她微笑着道：“公子，没想到会有今天吧！”伸手握住蒋婉清握着剑柄的手，一用力，逆水寒又被抽了回来！
　　“噗——”胸口的鲜血就像是洪水决堤一般从伤口里喷了出来，顾惜朝终于支持不住，跪了下去。
　　他伸手捂住伤口，鲜血却仍然不断地从指缝中溢出，雪白的外袍已经被鲜血染红，甚至连地上，也都是他的血……
　　“我知道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我来告诉你答案……”孙小如还是笑着，满意地看着他越发惨白的脸色，“因为……我跟婉清姐姐合作了。我杀了戚少商，她就来杀你！”
　　“不可能！不可能……”顾惜朝终于说话，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戚少商，死了！”孙小如还是冷冷地，把逆水寒丢在他面前，“这是他的剑，你不会不认识吧！”
　　顾惜朝自然认识，刚一受伤他就已经知道了那把剑是逆水寒。只是逆水寒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戚少商已经死了，怎么会！顾惜朝艰难地摇头，他不信，死也不信！
　　“不信？我亲手杀他的，醉生梦死，我最得意的毒，你知道的！”孙小如的笑容犹如夜叉，“只怪你们互相都不信任对方……那晚你们在房里喝酒，结果双剑齐鸣是因为我站在外面；戚少商以为你一直没有失去武功也是因为我故意漏口风给穆鸠平……说起来都怪公子你自己不好，什么事都喜欢瞒，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机会让我有机可乘呢？戚少商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你，是你给了我取信于他的机会。他临死还以为我是奉命来杀他的，他是带着对你的怨恨去死的！这笔糊涂账，到了黄泉你跟他好好算算吧！”
　　顾惜朝愤怒地盯着孙小如，又吐了血，之后这鲜血就再也止不住了……
　　“公子，你在乎的人，傅晚晴已经等了你三年；戚少商我也帮你解决了，现在婉清姐姐亲手杀你总好过你死在无名小卒的手上……我们，也算对得起你！”
　　他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顾惜朝挣扎着想站起身，眼前却已经阵阵发黑，最终委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