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鹿川 & 知凛 ...
-
储物柜里的手机发出响声。鹿川拿起来一看，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鹿川……”
薰还在说着什么，但鹿川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些照片……他全都在那相机里看过。
学校论坛里，“高二五班秘密大公开”的帖子还在越涨越高，而发帖人的ID是——知凛。
…
这节课怎么还不结束……知凛无聊地看着天空。
忽然间，他身上猛地一凉。一盆水泼了过来。
“偷拍狂！”
“就是这个家伙一直在偷窥大家！”
紧接着，一只篮球迎面砸来。知凛伸手去挡，手臂瞬间就痛得麻木了。
“抓住他！”
“今天一定要他知道厉害！”
“整个班都被他弄坏了！”
…
原来想要喜欢大家……会是这种下场啊。与初衷矛盾的，却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污水，拳头，破抹布……不知道身上又落下了什么。
身体越来越痛了，他会死吗？
原来想要爱众人之人，会被众人所杀。
那一瞬间，在屈辱和痛苦之外，知凛心中竟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一种要为了什么牺牲的神圣感。
青春的光芒再一次照耀了他。知凛忽然看清，那青春是独立于少年之外的力量，哪怕少年人甘于平淡，青春也永远哭号着要求高潮，无论是成就的高潮，还是自毁的高潮。
青春对此不加分辨，就像金钱不辨别高尚和卑劣。
而今，咒骂和疼痛，正推动着那高潮。他耳边好像响起交响乐，混杂着虫鸣，混杂着欢笑，混杂着恶意，混杂着整个夏天的交响乐，从学校的每一个孔洞里传来。
人的口腔，黑洞洞的门厅，下水道的洞口，都发出铜管乐器的声音。
这就是真实的，令人振奋的，可以为之牺牲的青春之歌。乐章奔涌而去，流过每一个人的身体。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之间，涌向高潮的乐章戛然而止。一切都静默了。
“鹿川学长？”有人喊道，声线似有些紧张。
知凛微微移开挡在脸前的手臂。逆着光，隔着人群看去，鹿川好像变得高大得难以辨认。
“学长，这家伙是个变态偷拍狂！”
“完全就是害群之马！”
鹿川拨开人群，一把抱起了知凛。
有人拦在他身前：“学生会是为了大家存在的，作为会长，学长是要违背大家的意思吗？”
鹿川脸色冷得像冰：“他有哮喘，你们想弄出人命来吗？！”
…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医务室的老师慌张地让开路，让鹿川把知凛放到雪白床铺上。
鹿川刚想开口，知凛已经率先道：“做值日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了……洗拖把的水桶……也直接翻在身上了。”
鹿川向老师说：“老师，他有哮喘，学校有备这类药吗？要不要我现在去……”
“我没有哮喘，他记错了。”知凛打断说。
“真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小心一点啊……”老师说着，去外间备药了。
知凛忽然笑了。脸上青紫的伤痕在那个笑容里显得凄凉而诡异。
“哮喘？我说了那么多话，学长就记得最假的这一句？”
鹿川看了看他，转身想走，又回过身来，脱下了外套。
“把湿衣服换掉吧，一会儿包扎好了，就不好换了。”
明明是个偷拍狂……明明本身就是知凛的错……他罪有应得。是他撕开真相，是他让朋友反目，情侣分离。是他破坏了大家一起维持的气氛。
可是鹿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把外套叠了几下，放在床边。
只是怕出事而已。他想，他以为知凛是病人，所以才会出面。既然连那也是谎话，对病人的关心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下一秒，知凛竟当着他的面，一手就扯下了T恤。医务室里拉着窗帘，满目昏暗，只那一副少年身躯皎白非常，阳光下的白瓷一般，烫着人的眼。
鹿川刚别开视线，知凛竟将他的外套拿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而后又是一笑：“谢谢学长。”
鹿川脚下忽然像生了根。
“你暂时……先养伤，别去上课了。”
“当然，穿着学长的衣服去上课，也太暧昧了吧？”
好像被所有人针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打击他。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时，医务室的老师回来了。鹿川便截住话头。
知凛身上伤处颇多，但倒都是皮外伤，花了点时间，也处理好了。
除却碰到伤处吸口冷气外，知凛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鹿川在一头看着，不知怎的，又是心头火起。等老师走了，他挑眉道：“发生这种事，你那个青梅竹马，不管你吗？”
“谁？”知凛一愣，才反应过来，“哦，深泉啊，他不是去岛津的学校交流了吗？你不知道？我们会长不是一向消息很灵通吗？不会是太关心我的事所以分散了注意力吧？”
他仔细看着鹿川的神情，又道：“当然了，深泉他成绩好，人又温柔，长得好看，还受欢迎。是个天生的门面，我是校长也会选他去交流。学长，你想知道深泉他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
鹿川那点火不知怎么的就被压下去了，他看知凛，露出点看孩子的神情来：“你不是都告诉我了？那转校生成绩好，长得好，性格好。”
“但是最关键的是，他是个好人。”知凛说，“善举有利于灵魂的健康。比起作恶，人当然更想行善，也会陶醉于当个好人，陶醉于我是个好人的感觉当中。但是普通人嘛，时常也会迷惘，要好到什么程度呢？若是没有回报，不被看见，还要继续好下去吗？于是更轻省的做法来了。比起自己做好人，追随好人更轻松也更简单，而且不用承担责任。所以人们想当主角的朋友。”
“铺垫完了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知凛笑道：“现在……既然深泉走了，学长来当主角吧？”他低下头，嗅了嗅外套领口，“来感化偷拍狂吧，学长。我会一边哭一边反省的。”
“……”
“怎么？在没人看着的时候，学长就对正义没有兴趣了吗？”
鹿川沉默了一会儿，问：“既然很想喜欢别人，为什么不选你那个成绩好长得好，性格也好的青梅竹马？”
“学长猜不到原因吗？”知凛忽然定定地看向鹿川。
鹿川耐心耗尽，转身便走。
“他太光明了啊。”知凛在他身后说，“简直像个只会反射的镜子一样光明。爱上深泉悠的话，就算受伤，也会觉得是自愿。那种透明而美丽的青春，只有身在其中而不自知的人才配拥有……学长，你很明白吧？你和我都不是那样的人。”
鹿川微微回转身，却避开了知凛的视线：“你想喜欢谁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照片不是我发出去的。”
知凛一笑：“我知道。”
鹿川一怔，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塌落。
被偷拍狂信任……是这种感觉吗？
“我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说完，鹿川离开了医务室。
…
接下来的几天，知凛请了假，没再来学校。那些被放到网上的照片和视频几乎成了整个班的伤痛，一整个星期，气氛都很沉郁。
只有提起知凛时，班里的人才变得同仇敌忾。
“都是那家伙……”
“看着有一副好皮囊，结果是这种败类……”
“最好他永远不要出现……”
但其实，大家都暗暗期待他出现，期待那被压抑的气氛有出口，期待着在他身上倾泻暴力，期待以此获得整个班的重新团结。
除了中村。
“中村好像没怎么被影响……”
“那种透明人嘛，不用管他啦。”
…
放学后，中村照常一个人回家。他低着头，佝偻着背，习惯了独自一人，好像就算没人和他打招呼，也不觉得失望。
但这一天，他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只手臂。
“一起走吧，我们同路呢。”
“鹿……鹿川学长……”似乎因为紧张，中村声音有些颤抖。
“上次打扫活动场地，谢谢你来帮忙。”鹿川微笑着说。
“鹿川学长……和中村吗？”身后传来些许窃窃私语。
“他们怎么会认识的？”
“中村那家伙……连自己班的人，都不太记得他的吧？”
“学长果然是个好人呐，虽然有时候比较严厉……”
只有中村知道，那箍着他的手臂正越发收紧。
…
小巷里，鹿川终于放手的时候，中村已经憋得满脸通红。他弯下腰，不住地咳嗽着。
“相机该还给我了吧？”鹿川冷声问。
“什……什么？”
“闹出这样轰动的新闻，你很开心吗？”
“我……我不知道学长在说些什么。”
“那我换个问法。你家离学校很远，坐电车要倒好几班，为什么选这所学校呢？”
“因为……是父母的选择，而且我……也很喜欢这里的风景。”
“是因为风景？不是因为比较喜欢某个人吗？”
中村低着头，似乎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我……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人喜欢我。学长是觉得我哪里比较碍眼吗……我会尽量减少……减少自己的……”
鹿川笑了：“不说实话啊。不过中村，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有挑战性的事了。”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薰，我下周打算去趟岛津。你有什么东西想带给那个可爱的学弟吗？”
中村身形忽然一颤。
“不，我不是在吃醋。那学弟的确是可爱的后辈……”
“啪——”
手机一下子被打落了。
中村一把抓住了鹿川的衬衫：“不准！不准越过我！参与薰的人生！”
“果然是和薰有关啊。”鹿川笑道，“手机记录显示，你每天在论坛里搜索薰的次数超过五十次，怎么？这么绝望地爱着我的前女友吗？”
中村的脸变得扭曲狰狞了。
“你只不过是我送给薰的礼物，是哄她开心的玩偶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左右她的选择？！你以为，薰为什么会注意到你？是我把你推到她眼前的！是我告诉她，鹿川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是大家都想接近的人。我知道薰喜欢什么，我从来都知道！”他盯着鹿川，眼睛里射出饥饿老鼠一样的光，“别太自大了，鹿川。你是台上的风光人偶，但我才是暗地里推动一切的手。”
鹿川沉默了片刻，问：“你们班的人，都这么疯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