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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辞朱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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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压着相府朱红的屋檐。
最后一缕残阳挣扎着消失,只余下料峭春寒。
“相爷,为了上官家的盛景,真的要把知许小姐嫁过去当饵吗?”王叔有些不可置信道。
“只能如此,又不能嫣儿去,毕竟传闻摄政王毫无人性,对待下人苛待责骂,对待妇人又能好到哪去?”
上官停岚坐在镜前。小字知许,知许知许,问你可知我心如水,水许润万物?
心里的不甘喷涌而出,只是不知如何放下。
铜镜映出一张绝美的脸,却冷得像玉雕。眉如远山,眸似寒潭,深不见底。唇色很淡,抿成一条直线。肌肤胜雪,此刻却透着失血的苍白。
几个仆妇沉默地为她穿上嫁衣。
赤红的云锦上,金线鸾凤振翅欲飞,缀满细密的东珠,华贵得刺眼。沉重的赤金凤冠压上乌发,步摇珠串晃动,扯得头皮生疼。
“小姐……”贴身丫鬟云袖的声音带着哽咽,手指颤抖地替她整理霞帔流苏,“吉时……真的快到了。”
云袖的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泪。
上官停岚的目光从镜中移开,望向窗外光秃的梨树枝丫。
“嗯。”她只应了一声,声音清冷无波。
“小姐!”云袖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抓住她冰冷的指尖,“您…您当真要嫁?那可是摄政王府!都说王爷他…深沉难测,手段……”
上官停岚低头看着云袖,寒潭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涟漪,很快又归于沉寂。
她轻轻抽回手,指尖冰凉。
“云袖,”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相府的女儿,生来就由不得自己。再说,就算是火海,在上官家中待了这么多年,两者也没什么区别了。”
“百年荣辱,尽系汝身”——上官凛冰冷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呵,好一出美人计。
“云袖,“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相府生养我一场,今日便作了结。自此之后,上官家与我,两不相欠。”她的话语平静,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
这是她这辈子为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嫁入王府便是尽了身为上官家女儿的全部责任,但要她当饵,她永远不会做。
从此,她只为自己而活。
云袖的泪终于滚落:“小姐……”
“好了。”上官停岚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替我戴上盖头。”
她站起身,赤红的嫁衣如火,映着她冰雪般的容颜,形成强烈的反差。那不是新嫁娘的娇羞,而是一种决绝。
云袖咬着唇,颤抖着拿起那方同样沉重的赤金喜帕。
在红绸覆上视线的前一刻,上官停岚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灰暗的天空。
心若寒潭不起澜。她在心底默念。深渊在前,唯守本心。
相府书房,暖炉烧得旺,却驱不散上官凛眉宇间的阴霾。
他负手站在窗前,背影孤峭。
“老爷,花轿已备好。”管家在门外低声禀报。
“知道了。”上官凛的声音沙哑,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在院中嶙峋的假山石上,那是上官家根基的象征。
“知许...…”他低语,更像是对自己说,“莫怨为父,谁叫我上官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呢,总不能牺牲你的妹妹去当饵吧。谢知清…那是真正的深渊。唯有将你送进去当探子,相府才能拥有那滔天权势。”
他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牺牲一个女儿,换他摄政王的大权。这笔交易,在他心中,值得。
摄政王府,“沉渊阁”议事厅。
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的卷宗舆图,空气里弥漫着松烟墨的冷冽气息。
谢知清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椅上。玄色暗云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孤崖劲松。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墨玉扳指,烛光在他深邃的眉骨下投下阴影,掩去眸底深处的渊暗。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阶下,侍卫首领卫风如铁塔般肃立,玄甲冷硬。
“主子,”卫风声音低沉冷硬,“花轿已出相府。上官氏女,京中传其‘慧智清冷’,恐非易于掌控。置于王府深处,风险不小。”
谢知清的目光终于从扳指上移开,掠过卫风,落向跳跃的烛火。
“风险?”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慵懒的磁性,缓缓坐直身体。一股无形的威压悄然弥漫。
“卫风,你错了。”他唇角笑意加深,眼神却锐利如剑锋,“这不是风险,听闻上官家女儿素来和其府内家眷不和,这次联姻,是把她推出来当舍弃的棋子呢,不过她却也甘之如饴,可能真是厌倦了上官家。”
他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一只自以为清醒的笼中雀,飞进了真正的深渊。”他眼中闪过玩味,“本王很期待,她这身清冷的羽毛,能在浑水里扑腾出什么花样。”
更重要的是,有她在,上官凛那老狐狸,才能更好拿捏,毕竟是上官家的女儿。
“棋子?”他无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但愿…有趣些。”他挥手,卫风无声抱拳,退入阴影。
次日,相府中门轰然洞开!震耳欲聋的爆竹、喧嚣的鼓乐瞬间炸响!
十六人抬的描金绘凤喜轿,在无数目光的簇拥下,如同华丽的囚笼,缓缓抬出。嫁妆队伍绵延,珠光宝气,锦缎成山,极尽相府煊赫。长街两侧,人头攒动,赞叹艳羡之声不绝于耳。
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赤红。
喜帕隔绝了视线,只有无边无际的红。轿外是震天的喧闹繁华,轿内却死寂得可怕。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将她推向深渊更深处。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清醒。
“云袖?”上官停岚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只有云袖能察觉的紧绷。
“小姐!奴婢在!”云袖的声音立刻从轿旁传来,带着急切和担忧。
“记住我说的话,”上官停岚的声音压得很低,透过轿帘缝隙,“进了王府,谨言慎行,多看,少说。尤其…关于相府的事。”
“是!奴婢记住了!”云袖连忙应道。
上官停岚不再言语,缓缓闭上眼。
不易察觉的地方,上官停岚的手不停地摸着母亲留给自己的点翠耳环。
摄政王府门前,灯火辉煌,玄甲侍卫肃立如林,铁血寒意弥漫。
高阶之上,谢知清负手而立。玄衣墨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如暗夜寒星,穿透喧嚣与人潮,精准地落在那顶缓缓靠近的华丽喜轿上。
他唇角那抹惯有的、戏谑而深沉的弧度,无声漾开。
来了。
他的,“王妃”。
墨玉扳指在他指间,流转过一道幽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