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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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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府的地龙烧得太旺,热浪裹着檀香在室内翻涌,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山鬼盯着案上那盏凉透的茶,看茶叶在杯底蜷缩成尸骸般的形状。
窗外腊梅开得正盛,一枝斜影映在窗纱上,像极了那日殿外,禁军统领腰间刀穗滴落的雪水。
“陛下在忌惮我。”
她忽然轻笑,五指按上案几,青筋在苍白手背蜿蜒。
“啪!”
茶盏砸向金匾。瓷片迸裂间,一块锋利的碎片正扎进"忠"字最后一笔。滚水漫过御印,将朱砂批红晕染成血。
“侯爷,您的刀......”
亲卫的声音戛然而止。山鬼正将整壶烈酒浇在佩刀上,琥珀色的液体冲刷着刀身的刻痕,在一道特别深的凹槽处积成血色的水洼。
“钝了才好……”
屈指轻弹刀脊,闷响如丧钟,“锋利的刀…该学会藏在鞘里。”
朱雀大街西侧的巷子,入夜便活了过来。
描金绣红的灯笼在檐下晃着,灯面上绘的春宫图被烛火映得活灵活现。
二楼支起的雕花轩窗里,时不时抛下几方香帕,轻纱掠过行人发顶,带着廉价脂粉的甜腻。
琵琶弦混着笑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某个厢房突然爆出喝彩——原来是波斯舞姬踩着鼓点,脚踝金铃碎成一片星河。
对街赌坊里骰子哗啦啦地响,庄家拖着长腔喊“开——”,尾音被隔壁书生醉醺醺的吟诗声切断。
酒香混着汗味在空气里发酵,底下还埋着更隐秘的气息:女儿红的醇烈、以及从后巷飘来的,带着血腥气的铜锈味——那是某个赌徒刚被剁下的小指。
山鬼斜倚在醉仙楼栏杆上,任凭身后舞姬的指甲划过她的衣领。那姑娘腕间金钏冷得像冰,贴在她颈侧时却激起一片战栗
“侯爷,您尝尝这葡萄~”醉仙楼顶层雅问,纱幔低垂,熏香暖融。
山鬼斜倚在软榻上,衣襟半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未愈的箭伤。她懒洋洋地张嘴,就着怀中美人纤纤玉指,将剥了皮的葡萄咬进唇间,舌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对方指尖,惹得美人娇笑连连。
“侯爷真坏~”“坏?“山鬼低笑,指尖挑起美人下巴,“还有更坏的,想不想试试?”话音未落,雅间的门”砰”地被人推开。
翎溯一身雪青官服立在门口,指尖攥得发白,眼底寒意凛冽,满室旖旎骤然凝滞。
山鬼眯了眯眼,不仅没松手,反倒而将怀中美人搂得更紧,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冲翎溯晃了晃:“哟,翎大人也来喝酒?可惜我这儿只招待美人,不招待朝廷命官。”
山鬼带着坏笑挑衅的看向对方,翎溯冷冷盯着她,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召见,侯爷却在此处寻欢作乐,是想抗旨吗?”
山鬼嗤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唇角滑落,她也不擦,反倒就着醉意,歪头冲翎溯勾了勾手指:“抗旨又如何?不如翎大人亲自来抓我?我好怕啊~大人~”
她嗓音低哑,又带着几分轻挑的挑畔:“或者…翎大人也想坐我腿上?”满堂哄笑。
翎溯面色一沉,转身便走。
“轻浮…简直不可理喻!”
山鬼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滑落,浸湿了衣襟。舞姬娇笑着偎进她怀里,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她的护腕。
“侯爷今日怎么心不在焉?莫不是因为丞相大人。”舞姬凑到她耳边,吐气如兰。
山鬼扯了扯嘴角,目光却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死死盯住街对面的轿辇——雪青色的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翎溯冷白的侧脸。
她突然一把扣住舞姬的后颈,俯身逼近。
“本侯今日……”她的嗓音沙哑,带着刻意为之的轻佻,“就想尝尝最烈的酒,抱最美的人。”
舞姬的惊呼声中,她故意将酒液泼在衣领上,让浓重的酒气掩盖身上未愈的血腥味。
——看啊,翎溯。
——这就是现在的我。
一个醉醺醺的废物,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定远侯。
你该厌恶我了,对吧?
三日后,朱雀大街上。
不远处山鬼骑马慢行,她高坐马背,玄色锦袍松散地披着,衣襟大敞,露出锁骨处那道狰狞的伤疤。
此刻,她怀里搂着个娇艳舞姬,手指还不安分地拨弄对方发间金钗,惹得舞姬娇嗔连连。那舞姬发间金钗晃得刺眼,竟与翎溯及笄礼上戴的样式一模一样。
指尖轻佻地挑起对方下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酒液倾入那女子唇间。琥珀色的酒顺着舞姬雪白的颈子滑下,浸湿了轻薄的纱衣。
路旁百姓指指点点,她却浑不在意,反而笑得愈发肆意张扬。
“侯爷……”舞姬娇声笑着,指尖在山鬼胸前画圈,“您今日怎的这般高兴?”
山鬼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喉结滚动,酒液从唇角溢出,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暗色。她忽然抬眼,目光远远望向不远处那辆马车——
车帘微动,一只素白的手正欲挑起,却又猛地收紧,将帘子攥出几道褶皱。
“翎大人——!”
山鬼突然高喊,声音里带着醉意与讥诮。她一把抱紧怀中的舞姬,策马逼近马车,马蹄铁踏碎积雪,溅起细碎的冰碴。
“本侯今日设宴,您不来喝一杯?
她俯身,染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在车帘上,指尖轻轻敲了敲轿框,节奏竟与当年太学下课时,她常敲翎溯书案的动静一模一样。
马车内内,翎溯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垂眸,看着膝上那封怀疑程砚与北狄有所往来的书信,正是山鬼昨夜冒险送来的。而此刻,那人却在街上演着荒唐戏码,笑声刺得她耳膜生疼。
“……”
她缓缓松开攥着车帘的手,雪青色的官服袖口已沾了点点猩红——是方才指甲刺破掌心的血。
“走!不必理会。”她低声命令
马车前进的瞬间,山鬼的笑声再次传来,混着舞姬的娇嗔,马蹄的嘚嘚,以及酒葫芦砸在青石板上碎裂的脆响——
“哈哈哈……翎相还是这般无趣!”
翎溯闭了闭眼,袖中那枚铜箭簇的边缘,已被她摩挲得发烫。
夜深,定远候府。
烛火将熄未熄时,翎溯猛的推开了山鬼的寝门。
雕花木门砸在墙上的一声巨响,惊得屋内侍从们忙侧身避让。
屋内酒气熏天,山鬼斜倚在榻上,衣襟大敞,怀里还搂着个衣衫不整的歌姬。案几翻倒,空酒坛滚了满地,在青砖上划出黏腻的水痕。
"都滚出去。"
翎溯的声音充满怒意。
"丞相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山鬼醉眼朦胧地摩挲着歌姬后颈,"可惜这里是定远侯府——"
歌姬吓得跌下榻,却被山鬼一把拽回。
“慌什么?”山鬼指尖绕着歌姬的发丝打圈,发尾扫过对方泛红的耳垂,眼神却凝在翎溯泛白的指节上,“翎大人又不吃人。”
她突然捏住歌姬下巴转向翎溯:"你说是不是,小美人?"
歌姬抖如筛糠。
“松开。”翎溯踏过碎瓷走近,雪青官服扫过狼藉的地面。声音清冷,指尖早已扣住山鬼随意丢在一边的横刀的刀柄。
山鬼挑眉,指腹仍绕着歌姬发丝打转:“丞相这是要动武?”
下一刻,横刀出鞘的清响刺破空气。翎溯握着刀的手稳如磐石,刀锋却刻意避开歌姬咽喉,贴住她耳侧的发丝——那里距颈动脉尚有半寸。
歌姬发出呜咽,山鬼瞳孔骤缩。她认得翎溯握刀时小指微翘的习惯——那是十二岁时自己教的。
待歌姬仓皇逃离带上门,山鬼仰头笑了,唇角的血痂裂开道细缝:“怎么,当年不肯跟我去边关……”
山鬼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现在倒管起我的闲事?翎大人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指尖轻佻地抚过翎溯下颌:“还是说…你也想被我这样对待?”
她反手扣住翎溯手腕,将人拽得踉跄,鼻尖几乎贴上对方眉骨,“当年在太学,你也是这样板着脸训我……”指尖顺势划过翎溯喉间,却在触到脉搏跳动时,指尖微微发颤。
“放开我。”翎溯声线发紧,却在山鬼扣住她后颈时,瞥见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痛楚。那双眼曾在雪夜映着篝火,说“等我回来”,此刻却蒙着一层浑浊的雾。
“你到底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荒唐?”山鬼笑得漫不经心,山鬼的犬齿擦过她耳垂,声音突然低哑,“那你以为我想这样?”却在翎溯推开她的刹那,指尖擦过翎溯的腰身,“瞧瞧,连个戏子都比你会软玉温香呢,你看看你,只会端着丞相的架子。
“够了!”翎溯突然拔高声音,震得烛火晃了晃,“云阙关三万将士用命换的战功,你就用来在这儿演荒唐戏?”
“山芷,你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山鬼打断她,“像你一样,为腐朽不堪的朝廷卖命?还是学程砚?”她忽然逼近,鼻尖几乎贴上翎溯颤抖的睫毛,“说啊,翎相大人,我该怎么做?”
“该做个人。”翎溯的指尖抚过对方唇角血痂,却在山鬼偏头躲避时,猛地攥住她下颌,“勿负我。”
山鬼随即高声嗤笑:“丞相大人不过如此!”
“啪!”
耳光声惊得梁上灰泥簌簌掉落。山鬼的头偏向一侧,嘴角渗出血丝。
她却笑的越发猖狂:“打得好!再来一下?本侯就喜欢你这烈性子,某些事情上肯定更带劲…”
曾经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将军,如今说着最猖狂的话,做着放荡的事。
“你…”翎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当真无可救药。”
翎溯转身时,山鬼伸手拽住她一片衣角。那布料上金线绣的云纹被攥得变了形,山鬼却又默默松开了手。
“无可救药?”山鬼望着她颤抖的背影,笑容冷得像冰,却在翎溯踏出房门的瞬间,低不可闻地补了句,“这样你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