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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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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梅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杜轻容没说错,这是沈家药炉。沈家世代追求长生,收罗天下名贵药材练药,底下的都是药材,而骨头,也是药材之一。
“我把你们放在这里,你们不要怕。” 沈南枝听到朦朦胧胧的说话声,他问,“你们听到小女孩的说话声了吗?”
“你别吓我。”大半夜的,哪里来的小女孩儿,柳梦实快要哭出来。
沈南枝确认,附近有人在说话,并且她在往这边靠近,“她来了。”
五人抬头,是装扮成小男孩模样的小女孩儿。她抱着一个药罐,顺着坑慢慢往下,沈梅认得她,这是年少的自己。
小孩儿和沈南枝七分相似,柳梦实噌他,小声嘀咕,“装神弄鬼。”
小女孩儿脚没站稳,倒进坑里,摔破药罐,她爬起,手抓向药罐,手指却被碎片划破,她捡出药渣里的骨头,解下背后的小锄头,就地挖出一个小坑,把骨头埋在里面,再插上一株墨梅。
沈梅幼时经常偷偷掩埋药渣,这个坑是她一点点挖出来的。这里的墨梅是她幼时种下的,刚刚梅树移动,是腾出位置,她们在梅树底下。
小女孩儿别好锄头,攀着泥土爬出坑,脚步声走远。
“你们觉不觉得白蝶变多了。”杜轻容望着多出来的白蝶问。
刚刚来时,只有一两只白蝶,现在白蝶变得和梅花一样多。沈南枝抬头,他的白蝶藏在衣服底下,这些白蝶不是他的。
一只白蝶飞来,沈南枝伸手,满手的血,臂上的伤口还没止住,平时受伤,血流一会儿就好了,今日是怎么了。他扭头抓开撕裂的衣服,伤口处陷进一截指骨,这不是他的骨头。
血顺着手臂滴在指尖,流进坑底,一瞬即逝,好像被坑底的骨头吃了。
沈梅侧头,看见挂在伤口上的指骨,抬手果断拔出指骨甩在地上。
指骨落地,地面的药渣颤粟,底下的骨头翻滚,快速往上堆积组成人形,满坑的人,每个人都披着头纱,柳梦实嘴唇发抖,“底下的骨头全是人骨。”
头纱下的人只有白骨,沈梅认得这种服饰,她们是术士。
术士全皆挤向沈南枝,指骨插进他的身体,白蝶围着他飞,几人清楚看见头纱底下的人长出面孔,柳梦实舌头打结,“她们,她们在……”“吃人”二字隐在喉管里。
沈南枝动弹不得,身体麻木,为首的术士拟月捧起沈南枝的脸,白蝶落满他半张脸,他只觉得脸上在发痒,和此前长出血肉时的情况相同,这些人不是要害他。
沈梅看见沈南枝重新长出的皮肤,放下刚搭上的弓。
围在坑边的梅树再次移动,滑进坑底,填平地面,周围皆是墨梅,沈南枝长出一张完整的脸,拟月通过灵蝶确认沈南枝只是和记忆中的人长得很像,但却不是要找的人。
一只白蝶落在沈梅鼻尖,术士侧头,看向不安的沈梅,缓缓向她靠近,她才是她们要找的人。
沈梅幼时偷偷在药炉里见过她,那时,她快要被练成丹药,沈梅将她的骸骨偷出来掩埋在梅树底下。
她牵起沈梅的手,一言不发,往前走,其余的术士跟在身后。沈南枝耳朵抽动,有人跑来了。
“我背你。”又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女孩儿。
她蹲在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小女孩儿面前,让后者趴在她背上。
沈梅默默的看着她们从身边经过,十岁那日生辰,她偷偷掩埋完药渣,回到药炉,趁所有人都在睡觉,放跑了最后一位药引。
身后传出家丁的寻人声,小沈梅快速往山下跑,着急崴了脚,连同背上的人滚在地上,撞在梅树上。
火光在梅林里穿梭,寻人声渐进,小沈梅脱下外衣披在药引身上,嘱咐她,“你看着梅花往下跑,只要看不见梅花,就没人能找到你。”
药引点头,小沈梅转身跑走。
远处的火光照亮夜里的药炉,小沈梅跑进药炉,找到火折子,一把火点燃药炉,火漫进梅林,藏在杜轻容身后的柳梦实跳起,“着火了,快跑。”
沈南枝:“这不是火。”
柳梦实裹紧衣服,整个人绷成一条线,“这不是火是什么?”
“烈火不热,这是火的影子。”沈南枝手伸进火里,感受不到火的温度。
柳梦实不信,小心翼翼把手伸过去再收回,的确不热。
浓烟遮盖头顶的月亮,四周燃着大火,药炉坍塌,砸碎炼丹炉,拟月抓着沈梅往前走,领着她走进垮塌的药炉,跟在身后的沈南枝伤口里的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唤醒混在药渣里的术士,柳梦实悄悄躲在胡沉月身后,看着她们围着沈南枝,借助他的能力长出新的血肉后退开,飞来的白蝶再修补沈南枝的伤口。
拟月停在被火光包围的门前,门外喧闹,酒气冲天,烛光点亮半片天空。拟月松开沈梅,与胡沉月视线对视一眼后立即转身走进跟在身后的术士里,带火的梅花跟着她们走,直至熄灭。
沈梅抬头,天上并没有月亮,周围也没有燃烧的药炉,来的路也没有梅花,梅香、药香、肉香跟着术士一起消失,她们走的是九十年前的她送走药引的那条路,术士是引路人。
“她们人呢?”柳梦实缩在杜轻容身后,双目找寻消失的术士。
杜轻容拽出他一顿嘲讽:“你家祖上挖坟的,你还怕这个。”
柳梦实反驳:“祖上是祖上,关我什么事。”
“你们看。”胡沉月指着右前方金碧辉煌的建筑。
四人扭头,柳梦实睁大眼,忘记害怕,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哇——”
房子屋顶瓦片金灿灿,金丝楠木做成的屋檐金光闪闪,里面的声、笑声交织在一起,柳梦实问,“我们是到了仙宫?”
沈南枝耳朵聪敏,听见里面有人在喊“贺公子”,他说,“这是贺家。”
柳梦实瘪嘴,惊羡转为嫌弃、厌恶,“我们翻进墙去,找到贺西慈,杀了他报仇。”
四人抬头望着十米来高的墙,无语地看着柳梦实,他们根本爬不进去。沈南枝放飞一只白蝶,让它飞过高强,透过白蝶的双目看见墙后宴饮。
院落中间乐师围坐,四周围满吃酒吟诗的食客,廊下坐无虚席,没有位置的只能站在后面,挤在一起欣赏乐舞,贺家下人端着菜肴从左侧大门进进出出。
白蝶飞远,找到一扇小门,沈南枝摸着墙跟着它走,停在木门前,白蝶从门缝里钻出,飞进沈南枝衣领。
他说:“屋内全是客,衣着不一,我们从这里进去,装成客人,藏进人群里,找到合适的机会,再下手。”
短时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四人听从,沈南枝抬手推门,门从内拴住,沈梅调转箭头,伸进门缝里,勾开木栓,门开,五人依次进去。
门后是一条长廊,五人靠近宴饮声,沈南枝听见有人有序朝他们靠近,回头看见一个十七八的女孩端着酒水缓缓走来,他侧身挡住沈梅握在手里的箭,沈梅用弓快速敲过身前三人,三人回头,看见走近的人。
五人缓慢移动脚步,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沈南枝动手掏走沈梅手里的箭。
女孩儿越来越近,沈南枝反握箭头,女孩儿突然开口,“五位公子是迷路了吧。”
沈梅侧手按下沈南枝的手,面露窘色,“酒喝多了,出来小解,走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府里大,走丢是常事,你们跟我走吧。”女孩儿走到面前,“你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宴会。”
“嗯好。”柳梦实溜过去,勾上她的手臂,“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身后四人:“……”好色之徒。
五人跟着女孩儿走,遇见的人越来越多,不论男女,各个长得俊俏,柳梦实嘴甜,说着漂亮话,“你们贺家是只招漂亮人做下人吗?”
柠香低着头笑,抽出被柳梦实挽着的手,指着前方密集的宾客,“公子看着人影走,我要去别的地儿送酒水,就不陪你们了。”
“姐姐慢走。”柳梦实挥手相送。
杜轻容踢他小腿:“你不如留在这儿当下人。”
“说什么浑话!”柳梦实捂着被踢的腿。
“哟——臭乞丐也来求学。”提着酒壶喝得醉醺醺的宾客谢吟荷靠在柱子上,嘲讽五人。
五人满脸泥,衣服上挂满泥灰,认不出原本的模样,柳梦实撩起袖子,“乞丐怎么了,贺家都没说我们,你管得着嘛。”
谢吟荷扫过柳梦实细皮嫩肉的手臂,细细打量五人的五官,嘴角上勾,仰头继续喝酒。
沈梅拉下柳梦实的衣袖,转手抓住胡沉月、另一只手拉着沈南枝挤进人群里,周围的人看见她们,立即捂紧鼻子,拽紧衣袖后退,沈南枝快速占据位置,留出空间让柳梦实、杜轻容挤进来。
离得更近,这才看清院落中间的乐师,各个生得好皮囊,衣服上绣着鹤纹,发髻上别着鹤玉簪,鬓边垂下两缕白发,沈南枝无意赏乐,目光四处打量,留意人群中的人。胡沉月扫过四周楼阁,小声嘀咕,“这贺家怎么修得跟皇宫一样。”
柳梦实:“你又没去过皇宫,你怎么知道皇宫长什么样?”
胡沉月:“我在书里看的。”
柳梦实:“少看些昏书。”
胡沉月:“……”他好欠打。
“九尾金鹤,四方楼阁,鹤檐翘角,中庭立鹤,哪个朝代最喜欢鹤来着。”谢吟荷撞开挡路的宾客,提着酒壶站在胡沉月身侧。
胡沉月答道:“西齐。”
曲声中止,乐师起身,无视别人的赞美,径直穿过席间,回到座位,柳梦实往前一步,挤开他,护着胡沉月,指着乐师,“你看他们,趾高气扬,眼睛长在头顶,这就是贺家的做派。”
谢吟荷:“他们不是贺家人。”
久不说话的杜轻容插嘴:“他们穿着贺家的衣服,怎会不是贺家人?”
谢吟荷仰头灌酒,壶嘴里倒不出一滴酒,悻悻拎着酒壶,“他们是最早上山的一批,通过了贺家的考核,才能进入贺家书院学习,他们的衣服是贺家给的,两侧的白发是书院标志。”
话音一转,谢吟荷开骂,“瞧瞧这周围的蠢货,各个学着他们留出鬓发,一个塞一个丑。”
沈南枝留意谢吟荷所说,宾客内的确有人留着相似的鬓发。
席间又走出一位乐师,衣服上的鹤用金丝绣制,抱着鹤头古筝,走到正中间停下,摆放鹤头筝,手指拨弦,嘴里吟诗,周围宾客跟着乐声摇头晃脑,跟着吟诗,谢吟荷趁机换下前桌的酒水,饮下酒说醉话,“装什么装,听都听不懂,净跟着晃。”
吟诵声压着马蹄声,沈南枝看过去,大门方向挤满人,最外层的人听见声音往左右两侧退,鹤旗高高飘扬,蹄声渐近,先是看见金色盔甲,再是马背上的人,再是马群。大门处的宾客整齐往左右两侧退,吟诵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