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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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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安全屋的绝对寂静,被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切割成令人窒息的碎片。宴祁英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端坐于医疗床畔。背部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新渗出的暗红如同他眼底翻涌的、被强行压抑的熔岩。他的目光,是淬火的锁链,紧紧缠绕在江衍苍白脆弱的脸上,试图从那片令人恐慌的空白中,榨取出一丝熟悉的温度,或者……强行烙印下自己的存在。
江衍靠着软枕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合金墙壁。宴祁英刚刚结束了一场漫长而压抑的“讲述”——关于他们被篡改的“过去”。江衍像一个最糟糕的学生,眼神涣散,毫无反应,仿佛那些被强行灌输的“依赖”与“唯一”,只是穿过空谷的风声。
宴祁英的耐心早已耗尽。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江衍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带来窒息般的压迫。他需要确认!确认他的烙印是否留下痕迹!哪怕只有一丝!
“抬手。”冰冷的声音,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衍迟缓地转动空洞的眼眸,看向他。几秒钟的漫长空白后,那只放在被子上的右手,才极其缓慢地、带着生涩的僵硬感,抬了起来。动作迟滞,毫无生4气。
宴祁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暴戾的火苗在眼底窜起。就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秒——
那只抬起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嗡!
宴祁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电流般的震颤瞬间窜遍全身!就是这个!江衍思考时、不安时无意识的小动作!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冰封心湖的一道裂缝!
“再动一下!手指!像刚才那样!”宴祁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急迫,一步抢到床边,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只手,仿佛那是连接过去的唯一通道。
江衍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拔高的声音惊得身体猛地一缩!抬起的手慌乱地垂下,眼中瞬间涌上茫然和惊惧的水光,如同受惊的小鹿,喉咙里溢出微弱的呜咽:“……唔……”
“动啊!”宴祁英彻底失控,一把攫住江衍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他粗暴地掰开江衍的手指,试图强迫他重现那个动作,“给我动!”
“痛……呜……”江衍吃痛,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茫然又委屈地看着暴怒的宴祁英,身体因恐惧和疼痛而剧烈颤抖,像寒风中的落叶。
那熟悉的泪水,那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宴祁英刚刚因发现熟悉痕迹而狂喜的心上!
冰窖中江衍濒死时那滴无声的泪,与眼前这茫然无助的泪水重叠!
轰——!
巨大的恐慌和蚀骨的悔恨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浇熄了狂热的火苗,也冻僵了他暴戾的动作。他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背部的伤口被狠狠撕裂,鲜血迅速洇透纱布,染红了指尖,他却浑然不觉。
“该死……该死!!”宴祁英捂住脸,压抑的、如同濒死困兽般的低吼从指缝间溢出。精心维持的暴君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痛苦、暴戾、恐慌和深深疲惫交织的狰狞面目。他无法忍受空白,却又在触碰可能的熟悉时,亲手将恐惧和痛苦加诸其身!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床上因疼痛和恐惧而微微蜷缩的江衍,看着他茫然含泪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汹涌、更扭曲的占有欲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
不能放手!绝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冰封的深渊,再次走向床边。这一次,步伐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到极致的平静。他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无视自己染血的手指,极其缓慢、又极其用力地擦拭着江衍手腕上被他捏出的、刺目的红痕。动作不像清洁,更像是在用暴力抹去自己失控的证据,又像是在用疼痛加深某种烙印。
“别怕。”宴祁英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不会再弄疼你。”
“但你必须记住。”
“记住我是谁。记住你是谁。”
“记住,你的一切,连这点疼痛,”他擦拭的力道加重,红痕在温热的毛巾下愈发明显,“都只属于我。”
江衍茫然地看着他,身体僵硬,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安全屋内,滴答的仪器声、压抑的呼吸声、无声的泪,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囚笼哀歌。
纽扣与后门
擦拭的动作持续了很久,直到那圈红痕在宴祁英近乎偏执的力道下几乎要破皮。他终于停下,将染血的毛巾扔在一旁。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混合着伤口的剧痛和内心的煎熬。他需要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也需要……暂时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对视。
“待着。”他丢下冰冷的命令,转身走向安全屋角落的简易医疗台,背对着江衍,开始处理自己背上撕裂的伤口。消毒水刺激伤口的剧痛让他肌肉紧绷,额头渗出冷汗,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偶尔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就在宴祁英全神贯注处理伤口,背对着医疗床的瞬间——
医疗床上,一直处于茫然惊惧状态的江衍,涣散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是宴祁英扔在床边的那件破烂染血的西装外套。
外套的一颗袖扣,在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幽暗的光泽。那是一颗造型古朴、质地坚硬的金属纽扣,边缘带着宴祁英撞破幽蓝面板时留下的细微凹痕和干涸的血迹。
江衍空洞的眼神,无意识地聚焦在那颗纽扣上。那颗沾染着宴祁英鲜血的冰冷金属,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他茫然的精神屏障,触动了他意识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的角落。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被思维控制的动作,伸出了那只刚刚被捏疼的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宴祁英可能察觉的角度,轻轻地、触碰到了那颗冰冷的、带着血锈味的纽扣。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粗糙的金属质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入他混沌的意识深处!
模糊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刺目的幽蓝电弧! 带着毁灭的气息。
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仿佛要将灵魂震碎。
一个宽阔、染血的背脊!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将他死死护在下面,隔绝了所有的冲击和死亡!那背脊上……似乎也有这样的金属光泽闪过?
一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恐惧与……依赖的复杂感觉!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呃……”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江衍喉咙里溢出。他触碰纽扣的手指猛地蜷缩,像是被烫到,又像是想抓住什么!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这声闷哼虽然轻微,但在绝对寂静的安全屋内,如同惊雷!
宴祁英处理伤口的动作猛地僵住!他倏然回头,血红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江衍!他看到了江衍伸出的手,看到了他指尖触碰到的、自己染血的纽扣!看到了他瞬间蜷缩的手指、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暴怒和更深恐慌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宴祁英!
他发现了!他碰到了他的东西!他有了反应!这不再是茫然!这是……这是潜意识的触碰!是记忆碎片的松动?!
“你……”宴祁英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顾不上背上的伤口,大步冲回床边,染血的手猛地伸向江衍触碰纽扣的那只手,“你碰它?你想起了什么?!”
江衍被他突然的靠近和伸来的血手吓得魂飞魄散!刚刚因触碰纽扣而闪现的模糊画面瞬间被巨大的恐惧碾碎!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手,整个人拼命向后蜷缩,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不……不要……”
“告诉我!你刚才想到了什么?!”宴祁英完全失控了,他俯身,双手抓住江衍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捏碎!他疯狂地摇晃着他,试图从那片空白和恐惧中榨取出刚才那瞬间的反应!“说啊!那颗纽扣!爆炸!护着你的人是谁?!说!!”
江衍被他摇得头晕目眩,肩膀剧痛,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破碎的呜咽和因极度恐惧而急促的喘息。眼神彻底涣散,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摇散了。
“废物!!”宴祁英看着江衍彻底被恐惧吞噬、回归更深层茫然的状态,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被愚弄的暴怒瞬间冲垮了他!他猛地松开手,将江衍狠狠掼在医疗床上!江衍的头磕在坚硬的合金床头上,发出一声闷响,瞬间失去了意识,软软地瘫倒下去。
“呃……”江衍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哼,彻底不动了。
宴祁英喘着粗气,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昏迷过去的江衍,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他看着江衍额角迅速红肿起来的包,看着他手腕上未消的红痕和肩膀上被他捏出的青紫,一股灭顶的恐慌和更深的暴戾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他做了什么?!他又一次……差点毁了他!
后门开启
与此同时,在距离“穹顶”数十公里外,一处隐藏在废弃矿洞深处的临时据点内。
林温年(或者说Dr. L)正站在一个布满复杂光屏的操作台前。屏幕中央,赫然是“磐石”安全屋内部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清晰得可怕,角度刁钻,甚至能捕捉到宴祁英和江衍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正是之前他趁江衍昏迷时,植入其体内的纳米级监控单元传输回来的影像!
他看着屏幕上宴祁英的失控暴怒,看着江衍被粗暴对待后昏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情绪阈值突破临界点……很好,‘锚点’的激烈反应,是刺激‘源质’活跃的最佳催化剂……”林温年低声自语,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操作着。他调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能量图谱,图谱中央,代表江衍体内“源质”核心的光点,正随着宴祁英的暴怒和江衍的剧烈恐惧,开始不规律地、加速闪烁起来!
“目标潜意识对特定物品(带血纽扣)产生应激反应……关联记忆碎片出现短暂松动……符合‘钥匙’启动初期特征……”林温年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贪婪和狂热,“虽然被外力强行打断,但通道……已经被撬开了一条缝!”
他迅速在光屏上输入一串串复杂的指令,启动了隐藏在江衍体内更深层的纳米单元。
“‘后门’程序启动……开始尝试建立低功率神经链接……诱导‘源质’波动频率向预设‘共鸣点’偏移……”林温年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宴祁英,你做得很好……愤怒吧,失控吧,用你的暴戾去‘刺激’他!你越疯狂,我的‘蜂后’离拿到完整的‘钥匙’就越近!”
屏幕上,代表“源质”的光点闪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不稳定。而在昏迷的江衍体内,一股微弱却极具侵蚀性的能量,正沿着新建立的“后门”通道,悄无声息地渗透、蔓延,试图与那沉睡的、被称为“源质”的恐怖力量,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
林温年看着能量图谱上逐渐接近“共鸣点”的波动曲线,脸上的笑容愈发冰冷残忍。
“快了……‘容器’的崩溃,就是‘钥匙’完全显形的时刻……宴祁英,你亲手打造的囚笼,将成为埋葬你和‘源质’的完美坟墓!”
“磐石”之内,宴祁英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染血的手捂住脸,指缝间是深深的疲惫与恐慌。他看着昏迷不醒、伤痕累累的江衍,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恐惧。而在他看不见的维度,林温年打开的“后门”,正如同一条致命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江衍脆弱的灵魂和体内那沉睡的毁灭之力。失控的画笔,在暴君的悔恨与敌人的觊觎中,正将空白的画布,涂抹上更加危险与绝望的色彩。风暴的核心,已然酝酿到了爆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