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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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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药铺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沈昭雪压了压帷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碎玉。自从墨韵斋分别后,这玉便时常发烫,此刻靠近这家名为“百草堂”的药铺,竟隐隐震动起来。
“姑娘抓什么药?”柜台后的老掌柜头也不抬。
“阿芙蓉。”沈昭雪压低声音,”要新鲜的。”
老掌柜的手突然一抖,药秤"咣当"砸在柜面上。他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她,最后停在帷帽下露出的一角碎玉上。
“后堂第三个药柜。”他忽然改了口音,带着北境特有的腔调,“暗格里有你要的东西。”
后堂弥漫着苦涩的药香,沈昭雪数到第三个乌木药柜时,碎玉突然烫得她轻呼出声。柜面看似严丝合缝,却在右下角有个隐蔽的凹槽——形状恰与碎玉吻合。
“果然...”
她刚将碎玉按进凹槽,身后突然传来环佩轻响。转身时,一柄银刀已抵在她喉间。执刀的是个蒙面女子,露出的眉眼却让沈昭雪心头一震——这双与母亲极为相似的眼睛,她只在祠堂画像上见过。
“沈家的丫头终于找来了。”女子声音沙哑,刀尖纹丝不动,“你可知'阿芙蓉'不是花,是人?”
沈昭雪屏住呼吸。女子左腕上缠着串红玉髓手钏,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样式。药柜此时发出“咔嗒”轻响,暗格缓缓打开,露出个褪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朵将开未开的罂粟花。
“小姑姑?”沈昭雪鬼使神差地唤道,话音未落便被一股寒意锁住咽喉。女子手腕轻颤,银刀在她颈间划出细小血痕,温热的血珠顺着刀锋滴落,在青砖上晕开暗红的花。怀中碎玉突然迸发出刺目红光,将整个后堂映得如同血海,墙角药柜里的百年人参在红光中竟渗出细密血珠。
女子猛地扯下面纱,露出与沈昭雪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右脸布满可怖的烧伤疤痕,狰狞的纹路从颧骨蜿蜒至下颌,宛如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十五年...”她颤抖的手抚上沈昭雪的脸,指尖带着常年研磨药草的苦涩气息,“你竟还认得我?”
暗格里的香囊无风自动,一缕青烟飘出。那烟丝竟在空中凝成北境山脉的形状,蜿蜒的轮廓与碎玉上的血色纹路完美重叠。沈昭雪突然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跳动,童年零碎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父亲抱着她在军营看星斗,母亲教她辨认药草,还有...一个总躲在阴影处的少年,他总穿着不合身的灰布短打,却会在她摔倒时悄悄递来糖渍梅子。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记忆香。”自称沈芙蓉的女子点燃香囊,火折子的光映得她眼底泛起泪光,“当年谢家小公子为救你,故意摔碎玉佩制造你已死的假象。”
青烟缭绕中,沈昭雪的意识坠入漩涡。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躲在花园假山后,冷箭破空而来时,是那个瘦弱的少年扑过来将她推开。箭矢穿透少年锁骨,鲜血溅在玉佩上,而少年忍着剧痛将玉往石阶上重重一磕,清脆的碎裂声混着追兵的呼喝,成为她记忆断层前最后的声响。
“谢砚舟他...是我父亲的...”
“义子。”沈芙蓉将一枚青铜钥匙塞进她手中,钥匙表面刻着半朵残损的芙蓉花,“你父亲在北境收养的孤儿,专门培养来保护你的影子。”
门外突然传来玄甲摩擦的声响。沈芙蓉脸色骤变,抓住沈昭雪的手腕就往药柜后拽:"玄甲卫来了!拿着钥匙去永宁寺地宫,那里有你父亲留下的——"话音未落,前堂传来老掌柜的惨叫,瓷器碎裂声混着刀剑相击的铮鸣,惊得梁上燕群扑棱棱乱飞。
沈芙蓉反手按下机关,暗门缓缓升起时,沈昭雪看见她从容地理了理衣袖,从发间拔下根银簪对准门口。那支银簪正是母亲当年最爱的缠枝莲样式,此刻却泛着淬毒的幽蓝。
暗道阴冷潮湿,沈昭雪攥着钥匙狂奔。碎玉贴着她狂跳的心脏发烫,那些复苏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转过第三个弯时,腐木的霉味中突然混入一丝沉水香。她猛然刹住脚步——暗道尽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月光透过气窗照亮他半边脸庞。
“谢...砚舟?”
那人转过身,玄甲卫的制式佩刀在他腰间泛着冷光。不是谢砚舟,却有着与他极为相似的眉眼,只是眼角多了道细长疤痕。“沈姑娘。”青年微微颔首,右手按在胸口行礼,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浸着新鲜血迹,“在下谢沧,奉兄长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沈昭雪攥紧钥匙,指节泛白。谢沧腰间玄甲卫的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记忆中谢砚舟的佩剑如出一辙。她后退半步,却撞上药架,陈年药香混着腐木气息扑面而来。
“你兄长为何...”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暗道顶部的砖石簌簌落下。谢沧脸色骤变,猛地抓住她手腕:“来不及解释了!”
潮湿的暗道里,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沈昭雪能清晰感受到谢沧掌心的温度,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糙。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突然亮起火把,数十道黑影堵住去路。
“谢沧,你竟敢私通叛党!”为首的玄甲卫举起长枪,枪尖直指两人。谢沧将沈昭雪护在身后,抽出佩刀,刀刃与火把的光芒相撞,迸溅出耀眼的火花。
“沈姑娘,往左边密道走!”谢沧低声道,“我拖住他们!”不等沈昭雪回应,他已如离弦之箭冲向敌群。沈昭雪看见他受伤的右臂在挥刀时明显迟滞,绷带渗出的鲜血在玄甲上晕开暗红的花。
她咬咬牙,转身朝左边密道狂奔。碎玉在怀中发烫,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密道尽头透出微弱的光,推开暗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终于找到你了。”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沈昭雪抬头,谢砚舟倚在墙角,玄色锦袍沾满尘土,发冠歪斜,却依旧掩不住眉眼间的凌厉。他伸手拉住她,掌心的温度让沈昭雪恍惚想起儿时那个总在暗处守护她的少年。
“谢沧他...”
“他会没事。”谢砚舟打断她的话,“现在得马上离开。”他带着她穿过一条又一条暗巷,沈昭雪注意到他刻意避开有玄甲卫巡逻的街道。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人躲进一间废弃的民宅。谢砚舟点燃火折子,照亮墙角的暗格。“打开它。”他将青铜钥匙递给沈昭雪,眼神中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里面是你父亲最后的遗愿。”
晨钟惊起的飞鸟掠过残破的窗棂,在信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沈昭雪展开泛黄的信纸,父亲苍劲的字迹晕染着陈旧的水渍,朱砂墨迹在火光中似凝固的血:“吾儿昭雪,见字如晤。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沈家或许已遭不测...”
喉间泛起酸涩,沈昭雪的手指抚过那些被岁月侵蚀的笔画。谢砚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发顶:“十五年前北境军报造假,你父亲察觉谢相勾结柔然,准备连夜上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坠寒潭,“却不知,军中早有内鬼。”
暗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昭雪猛地转身,却被谢砚舟按住肩膀。他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与她记忆中药房暗格里的残片严丝合缝:“你父亲临终前将虎符一分为三,其中两块...”话音未落,屋顶传来瓦片碎裂声,三支淬毒的弩箭破空而来。
谢砚舟旋身挥袖,袖中软剑如银蛇出洞,将弩箭击落在地。青砖瞬间泛起白烟,他扯下衣襟缠住沈昭雪手腕:“跟紧我!”两人破窗而出,却见整条暗巷已被玄甲卫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将领摘下头盔,竟是谢砚舟的父亲——内阁首辅谢相。
“逆子!”谢相手中象牙笏板重重击在马车车辕上,“私通叛党,该当何罪?”他眯起眼睛,视线落在沈昭雪颈间的碎玉上,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还有沈家余孽...当年就该斩草除根!”
谢砚舟将沈昭雪护在身后,软剑直指父亲:“十五年前你伪造军报,陷害沈国公,与柔然签订密约!”他扯开衣领,锁骨处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这箭伤,就是拜你派来的杀手所赐!”
沈相冷笑一声,身后突然涌出一队持盾士兵。千钧一发之际,巷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谢沧浑身浴血,手中长枪挑着玄甲卫的军旗:“兄长!东边城门守卫已被替换,快走!”
沈昭雪握紧怀中的兵书与信件,碎玉突然发出蜂鸣。她看见谢砚舟眼底映着血色月光,听见他在耳畔低声说:“去北境,找到第三块虎符...”追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暗巷深处的更鼓声惊破长夜,惊起的飞鸟掠过城头,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谢砚舟反手扣住沈昭雪的手腕,指腹隔着薄衫触到她剧烈跳动的脉搏。碎玉的蜂鸣声与追兵的脚步声交织,在狭窄的巷子里震出令人心悸的回音。谢沧长枪横扫,将两名玄甲卫逼退数步,枪尖挑起的火星照亮他染血的侧脸:“兄长!西侧暗河能直通护城河!”
沈相猛地挥动手谕,数百支火箭破空而来。谢砚舟旋身展开玄色大氅,将沈昭雪裹进怀中。火焰擦着衣角掠过,烧焦的布料气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屏住呼吸!”他低喝一声,带着她跃进谢沧炸开的地砖缺口。腐臭的暗河腥气瞬间将人吞没,头顶传来追兵的叫骂与箭矢入水声。
河水裹挟着碎木杂物,将三人冲向下游。沈昭雪呛了口水,腰间突然被铁钳般的手臂揽住。谢砚舟的呼吸扫过她湿透的发顶:“抓紧我。”暗河尽头透出微光,谢沧率先破水而出,长枪挑起两名蹲守的侍卫。月光下,他绷带下渗出的血水蜿蜒流入河中,在水面晕开大片暗红。
“往北三十里有座破庙。”谢砚舟将浑身湿透的沈昭雪拽上岸,撕下衣襟为她包扎被碎石划破的小腿。碎玉突然变得滚烫,在夜色中投射出若隐若现的北斗星图。他瞳孔微缩,“这是北境天门关的方位...我幼时随义父戍边,见过类似的星象暗号。”
马蹄声由远及近,三人隐入芦苇丛。沈相的声音穿透夜色:“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火把连成的长龙掠过河岸,惊起成群白鹭。谢沧握紧长枪,枪杆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兄长,我引开追兵,你带沈姑娘先走。”
“不行!”沈昭雪攥住谢砚舟的衣袖,指尖触到他后背黏腻的血迹,“你伤口在流血...”话音未落,谢砚舟已抱起她跃上一匹不知何时备好的黑马。
“谢沧,城西乱葬岗见。”他甩下一句话,策马狂奔。沈昭雪怀中的兵书被风吹开,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落半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残缺的“天”字,背面赫然是谢砚舟幼年时佩戴的长命锁纹样。
黑马四蹄翻飞,踏碎满地霜华。沈昭雪怀中的青铜令牌硌得胸口生疼,她低头凝视那残缺的“天”字,与记忆里父亲书房暗格的机关纹路竟有七分相似。谢砚舟的呼吸渐渐粗重,温热的血顺着他的衣摆滴落在她手背上,在夜色中凝成暗红的冰晶。
“撑住!”沈昭雪扯下丝帕,死死按住他后背的伤口。风卷着枯叶拍打两人面颊,远处山峦间忽明忽暗的篝火如同恶鬼的眼睛——是沈相的追兵布下的烽燧。碎玉突然发出尖锐鸣响,沈昭雪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幼年的自己在天门关城头玩耍,父亲指着北斗星对她说“这是归家的路”。
马蹄突然打滑,谢砚舟强撑着调转方向,将马驱入一处布满怪石的山谷。“抓紧!”他揽住她的腰腾空而起,黑马嘶鸣着坠入深涧。沈昭雪闭上眼的刹那,听见头顶传来破空声——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发梢飞过,钉入岩壁时腾起阵阵白烟。
谷底寒潭溅起巨大水花,刺骨的冰水瞬间漫过头顶。谢砚舟紧紧护着她浮出水面,指尖却在触到潭边藤蔓时骤然收紧。“小心!”他猛地将沈昭雪推开,自己后背重重撞上布满倒刺的崖壁。数十条涂着剧毒的铁链破水而出,链头的虎头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是谢相豢养的血卫!”谢砚舟挥剑斩断缠来的铁链,剑锋却在触及铁链的瞬间崩出缺口。沈昭雪摸出袖中匕首,正要上前相助,却见潭水突然翻涌,九条黑影破水而出。为首的血卫摘下面罩,露出半张腐烂的脸:“小侯爷,老相爷说了,带沈姑娘回去,至于你...”他舔了舔刀刃,“就地格杀。”
谢砚舟将沈昭雪护在身后,剑上的血迹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往东北方向跑,那里有...”他话音未落,九条铁链已如毒蛇般缠来。沈昭雪突然想起父亲信中的话“裴苍的暗号是北斗第七星”,她攥紧碎玉,对着夜空大喊:“天枢指北,破军现!”
山谷突然响起悠长的号角,崖顶火把通明。数百名身着玄甲的士兵列阵而立,为首的将领银甲如雪,手中长枪挑落血卫的面罩:“谢相的狗,也敢在天门关撒野?”他转头看向沈昭雪,眼中泛起泪光,“小姐,老将军等这一天,等了十五年啊。”
沈昭雪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暗格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卷泛黄的兵书,还有一封用朱砂写着“昭雪亲启”的信。展开信纸的瞬间,远处传来晨钟,惊起一片飞鸟。
银甲将领翻身跃下悬崖,长枪枪缨扫过血卫咽喉的瞬间,九条铁链轰然坠地。他单膝跪地,玄甲碰撞声惊飞寒潭栖鸟:“末将裴苍,参见镇国公嫡女!”话音未落,谢砚舟已支撑不住,栽进沈昭雪怀中,染血的指尖无力地划过她手腕。
“快救他!”沈昭雪的哭喊混着北风消散在山谷。裴苍解下披风裹住谢砚舟,露出的半截手臂上,与谢砚舟如出一辙的剑伤疤痕赫然在目。“小侯爷的伤我来处理。”他示意亲兵抬来担架,目光却落在沈昭雪颈间的碎玉,“十五年前,老将军将小侯爷托付给我时,说过这块玉...”
追兵的马蹄声再次逼近。裴苍大手一挥,崖顶的玄甲军同时张弓,箭雨如蝗射向谷口。沈昭雪握着父亲的信与青铜令牌,忽然发现信笺背面渗出淡红色水痕,显现出隐形的字迹:“虎符在破军星位,裴苍知晓机关。”
“随我来!”裴苍带着众人疾行。穿过九曲回廊般的山道,一座刻满北斗星图的石门出现在眼前。沈昭雪将碎玉嵌入星图凹槽,青铜令牌与石门缝隙严丝合缝。轰然巨响中,尘封十五年的密室缓缓开启,檀木匣内,完整的虎符泛着幽光,旁边躺着半枚刻着“砚”字的玉佩。
“这是小侯爷当年摔碎玉佩时,我偷偷藏起的另一半。”裴苍哽咽着拾起玉佩,“老将军临终前说,只有当沈姑娘与小侯爷同时持玉,才能解开北境三十万铁骑的调令...”
密室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沈昭雪握紧虎符,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抚摸她头顶的温度。谢砚舟在昏迷中呓语,断断续续唤着“义父...保护阿雪...”她俯身贴上他染血的额头,轻声道:“这次,换我护着你。”
当沈相率领的玄甲卫冲破防线时,看到的是城楼上并肩而立的身影。沈昭雪手持完整虎符,谢砚舟倚着城墙握剑,碎玉与玉佩在月光下交相辉映,宛如十五年前那个血染长街的夜晚,少年用生命守护幼童的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