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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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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徊音总觉得自己被骗了。但回头看了眼宁长笙,他想这哪里是骗,那是无头娘子好心留了他一命,他得报答她。
他这是极力说服自己,拒绝相信自己也会有被骗的可能。
可无头娘子要的是头,他就算再会偷东西,也偷不了头。前方倒是有人慢悠悠地骑着马,可那人膀大臂圆的,他的头张徊音偷不了,总不能去偷马头吧?
张徊音苦恼极了。偷不了头,无头娘子就得拔他的头。唉,这听起来像是拔萝卜,可他的头又不是萝卜。
“宁娘子,我总觉得您一个小娘子用我一个男人的头不合适……”
他想打消宁长笙想拔他脑袋的打算。
但事与愿违,宁长笙好像很喜欢他的头。
“我不挑的。何况你长得也不差,有个男人头也是项新奇的体验。”宁长笙说完,张徊音又露出了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宁长笙想,有他这个儿子,他爹妈也挺惨的。
“再往前我记得有间客栈,先去休整一番,明日再上路。”宁长笙说。
张徊音听着这话,总觉得话里的“上路”是上一条“死路。”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宁长笙的后头,偶尔望向前方,看看所谓的客栈还有多少距离,心中多少有些期待着能在客栈中逃离宁长笙的魔掌。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做梦又不犯律法。
黑暗中隐隐有烛火跃起,走近一看是一盏破旧的昏黄的灯笼,笼中的烛火明明灭灭,却又生生不息。灯笼上写着“碧落客栈”,在明灭笼火的映衬下,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客栈虽破旧不堪,但却有温暖的光透出,宁长笙正要推门进入,张徊音却谨慎地制止了她。
“娘子,您不觉得这客栈有古怪?”
“我知道。”
张徊音一惊:“您知道还进去?”
宁长笙却问:“你知道现在几时了?”
张徊音不解其意,道出时辰,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子时虽为一日之始,但阴气极盛,鬼魅夜行,易招邪祟。而如今快要子时了。
若是以前,张徊音定会嗤之以鼻,但此刻他也不得不信,眼前正站着一个握着他生命的鬼魅呢。
张徊音缩回了手,宁长笙推开了门,客栈内嘈杂的声响蓦地消失。喝酒的,吃菜的,聊天的,无一不停下自己的动作,注视着走进门的两人。
张徊音面部微微一抽,总觉得这些看着他们的人都不是善茬,但宁长笙依然视若无睹。也是,她头都没了,依然没了对这些不善的视线的敏感。于是压力全落在了后的张徊音身上。
张徊音故作镇定,视线在客栈内部快速扫过。客栈内部比外观好得多,几张木桌擦得发亮,角落里有个老旧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那是碧落客栈的掌柜的。
“两位客官,住店吗?”掌柜的抬头,浑浊的眼睛扫过张徊音,在看到宁长笙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
“一间上房,谢谢。”宁长笙说道,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
老者收下钱,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钥匙。“二楼尽头那间。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子时后都不要开门。”
张徊音很有眼力见地接过钥匙,道了声谢。
宁长笙无视那些探究的视线,脊背挺直地穿过大堂。张徊音见状,像一只在陌生地带的小狗,快速地跟上了自己的主人。直到走上了楼梯,扑通扑通的心脏才缓下来。他第一次知道心脏也有跳得如此剧烈的时候。
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到了二楼,走廊尽头果然有一扇斑驳的木门。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点燃了蜡烛,在微弱昏黄的烛火下,房间比预想的宽敞,一张床,一个梳妆台,还有张小圆桌。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一幅画,许是经年,画像已破损了大半。
张徊音忍不住问:“方才他们为何看我们?”
宁长笙道:“快要到子时了,他们总得看看进来的是人是鬼。”
张徊音:……
“您是说……鬼魅也能进来?”
“一间客栈而已,你莫不是以为寺庙道观?”宁长笙困惑的语气问住了张徊音。张徊音忽然有种上当了的感觉,不禁抱了抱自己,望着眼前坐得稳稳当当的身影,忽然又觉得根本不在怕的。
有宁娘子在,应该问题不大。
心中忧虑算是解了,张徊音连忙起身,从床上取下一套被褥铺在地上,“今晚您睡床,我睡地板。”
宁长笙却道:“我今晚不睡,你睡吧。”
张徊音哑然:“为何?”
宁长笙道:“我又没有头,睡觉对我来说又有何意义?”
张徊音抿了抿唇,随后直接坐在了铺好的被褥上。
“问个冒昧的问题,您的头是如何没的?”
宁长笙轻笑:“你想知道?”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曲起。
张徊音先是犹豫了下,随后坚定地点头。
“是,我想知道。”
宁长笙道:“那说来话就长了。简而言之就是金榜题名时,糟糠妻下堂时。
张徊音抽了抽嘴,她所说的可不像是能造成她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
“您说的也太简单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吗。”张徊音叹息道,“所以,是您的夫君被榜下捉婿了,所以要解决您这位碍眼的原配。”结果原配不仅没死,还化为了无头尸。
“那您恨他吗?”
一说完张徊音就忍不住打自己的嘴。头都被砍了,能不恨吗。
“我不知道。”
张徊音惊道:“你不知道?这怎么会不知道?”
宁长笙指指自己的木头脑袋,张徊音恍然大悟。
“抱歉。”张徊音说,“这样吧,若是我依然没法为您找到头,那我帮您杀了他如何?”
宁长笙十分惊讶张徊音会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别,那是我和他的缘分。你插手了,就是三个人的缘分了。”
张徊音不太确定宁长笙口中的“缘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听到她的拒绝,内心还是有些失落。他心思一顿,又问了个冒昧的问题,“您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
宁长笙又轻笑起来,“你这话问的有意思。那你觉得一个人没了头还能活吗?”
如果是以前,张徊音必定会回答无。但现如今,他说不出无。事实上,今夜以前,他从未遇见过如此诡异的事。今夜仿佛打开了一扇奇妙的门,正在缓慢地向他展示着光怪陆离的世界,而他已经半只脚踏了进去。
宁长笙道:“我是活人还是死人,对你来说并无任何关系。你只需帮我找到头,我便放了你。”
张徊音沉默着,道:“您认为,有朝一日我帮你找到了头,我还能过正常的日子吗?”
宁长笙:“你想得倒是挺远的。”
——
一楼大堂,自宁长笙和张徊音上了楼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嘈杂,但其实声音之前低了一些。
“我曾听闻,那位的头也被砍了,今日一见,这不好端端地在脖子上嘛!”说话的是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子,又一盏酒下肚,又嚷嚷,“我看那位也没传说的那般厉害,轻而易举地就被砍了,看来传言不可……”
中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体就突然一动不动,旋即便从脚跟开始,一路石化到头顶。众人见状,既无尖叫,也无害怕,仿佛习以为常。掌柜的让人将中年男子石化的身体拖走。无人对此事抱有疑问,这里是碧落客栈,是人界与妖界的中和点。但偶尔,也不是那么中和。
大堂里的其他客人依旧干着自己的事,只是声音比之前又低了几分。
张徊音自然不知道大堂里发生的事。他现在在看房间里的那副破损的画。但画中只是一名女子的背影。她撑着伞,仿佛行走在烟雨中。
他提起灯,将画照得更亮了。
“宁娘子,您觉不觉得这伞的颜色是不是深了些?”
“嗯~?”
“哦哦抱歉。屋里太暗了。也许是我的错觉。”
可真的是他的错觉吗,张徊音并不这么认为。
”话说回来,客栈怎么会挂出这么一副破损的画?是单这个房间有,还是其他房间也有?其他房间若有,那画又是怎样的……”张徊音一边看画,一边问道。长久得不到宁长笙的回应,他回头一看,发现宁长笙已经摘下了头。烛火映照出的无头尸体的影子,让他的心脏又漏了一跳。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宁长笙抬手一挥,手中的烛火便灭了,屋里陷入了黑暗,而后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张徊音心卡在了嗓子眼里,一动也不敢动。
子时已至,魍魉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