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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轨的偏移 ...

  •   夜已深,城市的喧嚣沉入地底。房间里只剩下冰箱偶尔启动的嗡鸣,和陈默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攥着信纸而泛着青白。保护欲的烈焰仍在胸腔里燃烧,驱动着他要为晚晚完成遗愿的冲动。然而,就在这烈焰的核心,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他的意识屏障:
      “你爱上她了。”
      不是钦佩,不是怜惜,不是守护的责任感。
      是爱。
      对一个已经逝去、永无可能回应、甚至未曾谋面的女人的……爱。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惊,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陈默猛地挺直脊背,像是要逃离什么恐怖的东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荒谬!
      这太荒谬了!这违背了所有的常理!他是一个遗物整理师!他的工作是冷静地处理死亡留下的残骸,不是让自己也成为被死亡魅惑的祭品!爱上自己的整理对象?这简直是职业伦理的彻底崩塌,是心理扭曲的体现!不道德! 对逝者不敬!对生者(那个阿哲?)更是潜在的亵渎!
      羞愧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他。他为自己产生如此“龌龊”、“病态”的念头感到无地自容。他甚至不敢再低头看手中那封信,仿佛那薄薄的纸片是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他内心最不堪的恶魔。他猛地将信纸塞回《银河系漫游指南》的书页里,粗暴地合上书,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将它丢回敞开的塑料箱。
      “工作!专注工作!” 他近乎低吼地对自己命令道,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虚弱。仿佛只有用职业的铠甲重新武装自己,才能将那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
      他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卧室。目标:清理书桌下方那个储物格,把草稿和《星尘纪年》的文件夹归档!
      他蹲下身,拉开柜门,拿出文件夹和散乱的草稿纸。动作刻意地加大幅度,弄出很大的声响,试图用噪音填满自己混乱的大脑。他强迫自己只关注物品的物理属性:“区域:主卧 - 书桌下储物格 | 物品:设定草稿若干,《星尘纪年》手稿文件夹x1 | 状态:待整理归档 | 分类:待处理/重要文件。” 他对着平板电脑,一字一顿地记录,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极重,像在念诵驱魔的咒语。
      然而,咒语失效了。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星尘纪年》那牛皮纸色的文件夹封面时,昨晚沉浸其中的震撼感、对艾拉命运的牵挂、对塞拉斯秘密的探究欲、对那个瑰丽宇宙的向往……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刚刚筑起的脆弱堤坝!苏星晚构筑那个世界的才华、热情和孤独,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紧接着,是录音笔里那个在寒风中雀跃又带着落寞的嗓音:“……有时候真希望……能有人分享这一刻……”
      再然后,是信纸上那些洇开的泪痕,那些泣血的字句:“……我弄丢了这世上,最懂我,也最愿意包容我所有棱角的光……”
      她的声音、她的文字、她的情感……如同无形的幽灵,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它们穿透他刻意制造的噪音,穿透他职业化的记录流程,精准地击中他内心最柔软、最无处设防的角落。那个名为“苏星晚”的存在感,非但没有被驱散,反而因为他剧烈的抗拒而变得更加庞大、清晰、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困惑如同藤蔓缠绕上来。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这个永远沉默的灵魂?是因为她遗留下的宇宙太过璀璨?是因为她的孤独与他的产生了共鸣?还是因为窥见了她最深的脆弱,激发了他病态的拯救欲?他找不到答案。理智的堤坝在情感的潮汐面前,节节败退。
      整理工作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触碰她的物品,都像一次微小的触电。他草草将草稿纸塞进一个文件袋,和《星尘纪年》文件夹一起放入标注好的箱子。他需要逃离这个房间!立刻!马上!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公寓门,将钥匙插进锁孔时,手指都在发抖。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燥热和心头的混乱。他回到自己那个同样冰冷、同样空旷的出租屋,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将那个蓝色的身影、那些声音、那些文字、那些泪痕隔绝在外。
      无济于事。
      黑暗中,她的声音更加清晰。她笔下的星空在眼前旋转。信纸上“晚晚”的签名像一个温柔的诅咒。
      第二天,当闹钟将他从混乱的浅眠中惊醒,陈默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工作安排,而是——“她的房间。” 这个念头如此自然,如此强烈,带着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渴望。
      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司,处理其他不那么“危险”的任务。但效率低得可怕。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枫林苑7栋302室。飘向那个装着《银河系漫游指南》的塑料箱,飘向那本深蓝色的速写本,飘向那个藏着录音笔的铁盒,飘向《星尘纪年》手稿……还有那封,被他粗暴塞回去的信。
      下午,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星尘纪年》手稿需要更详细的清点和初步保护性处理,以防损坏。这个理由如此冠冕堂皇,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
      他再次踏入苏星晚的公寓。关上门,隔绝外界的刹那,一种奇异的、近乎归巢般的安心感涌了上来,随即又被更深的羞愧和罪恶感淹没。他强迫自己直奔主题,拿出《星尘纪年》文件夹,摊在书桌上,拿出清单,开始一页页清点页码,记录纸张状态(“无污损”、“边缘轻微卷曲”……)。
      然而,冰冷的流程再次失效。那些熟悉的文字如同拥有魔力,轻易就将他拽入了艾拉的世界。当清点到塞拉斯在遗落星塔发出惊骇呼喊的那一页时,陈默的手指停住了。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只关注纸张状态。他坐了下来,忘记了清点,忘记了时间,再次沉浸在那未完成的、令人揪心的悬念里。
      窗外的光线由明转暗。陈默浑然不觉。直到腹中传来强烈的饥饿感,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远超正常工作时间的几个小时。
      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了厨房操作台上那个孤零零的白色马克杯。苏星晚用它喝过什么?茶?咖啡?他想起了那个精致的天青色茶则。鬼使神差地,他走到厨房,打开了那个存放速食汤包和挂面的柜子。在一个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锡罐,没有任何标签。打开盖子,一股清雅馥郁的花果香气扑面而来——是混合了玫瑰、洛神花和一点柑橘香气的花果茶。
      是她喜欢的味道吗?
      陈默没有犹豫。他洗净那个马克杯,用那个精致的茶则舀出适量的花果茶,放入杯中。电热水壶发出熟悉的嗡鸣和蒸汽声。滚水注入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晕染开来,馥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他捧着温热的杯子,走回客厅,坐在小沙发上。杯口边缘那圈淡淡的褐色茶渍,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唇印。他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酸甜微涩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温暖滑入喉咙。他闭上眼,仿佛能想象出苏星晚在某个夜晚或清晨,独自坐在这里,捧着同样的杯子,看着窗外的景象(或许什么也没看),静静地啜饮。
      他在模仿她的习惯。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颤,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法抗拒。花果茶的香气、杯子的触感、独处的空间……这一切都让他感觉离她更近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某种隐秘的仪式。陈默总能找到各种“正当理由”在工作时间外来到公寓。有时是“需要复核清单”,有时是“检查物品保存环境”,有时甚至只是“顺路看看”。他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不再仅仅整理。他沉浸。
      他一遍遍地播放“星语夜话”的录音,让苏星晚的声音充满房间,陪伴他翻阅那些设定草稿,试图理解她构建世界的每一个奇思妙想。他沉浸在《星尘纪年》的手稿里,反复阅读那些让他心潮澎湃的段落,在空白处用铅笔写下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对后续剧情的猜测,又迅速擦掉,像在掩盖罪证。他甚至在夜深人静时,裹上那件被她藏在衣柜深处的羊毛披肩,厚实鲜艳的织物包裹着他,带来一种异样的、仿佛被她拥抱的温暖错觉,同时伴随着更强烈的羞耻感。
      理智仍在角落里发出尖锐的警报,提醒他这越界的行为多么危险,多么病态。“沉溺!你在沉溺!” 警报声从未停歇。
      但情感的潮水已经彻底漫过了堤岸。对苏星晚的“爱”——那种混杂着极致怜惜、深刻共鸣、由衷钦佩、强烈保护欲和难以言喻吸引力的复杂情感——已经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并深深扎根。抗拒带来的只有加倍的痛苦。而在这病态的沉溺中,在模仿她的习惯、沉浸她的世界、被她的声音和文字包围的时刻,那种撕裂般的痛苦似乎得到了短暂的麻痹,甚至……滋生出一种扭曲的、带着罪恶感的慰藉。
      心轨,已然偏移。他正失控地滑向一个寂静而危险的深渊,明知前方是万劫不复,却无力,也……不愿回头。窗外的霓虹映在他深陷于手稿的眼眸中,那里不再有职业的冷静,只剩下沉沦的微光与挣扎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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