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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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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日没听说丝毫风声,任是我怎么强迫自己沉住气,也有点如坐针毡。莫非那林良娣竟发觉了?再或是给别的什么人吃了不成?我忐忑不安,疑神疑鬼,心里设想若干可能,到第三天实在在家坐不住,就去厨房探探风声。
这时午饭才放下去不久,厨娘坐在灶前休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摆弄,见我过来热情招呼道:“杜鹃姑娘身子还没好些么?劳动你这个大肚子的跑来跑去伺候她。”
“也没什么,当是出来散散也好”,我微笑道:“嫂子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看着别致得很。”
那厨娘喜滋滋的将手里东西递过来道:“前儿不是给林良娣煮了汤么?她老人家喝了说好,叫人拿了这个来赏我的。”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件翠玉帽花,蝙蝠如意式样,虽有小核桃大,水头却十分普通,便笑道:“真是恭喜嫂子了,也没白辛苦一场,总算合了上头的意思。”
那厨娘得了彩头,自然寻出无数林良娣的好话来说,直夸得好像活菩萨一般。我听着肉麻,又兼心中疑惑,胡乱应承了几句回房。
“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知道受了愚弄,我怒气冲冲面对骆真,只差没扑过去掐住脖子。
“小心,小心”他一脸假笑,两手把我扶住:“着什么急,有话慢慢说。”
“我问你上次给我的是什么东西?”我恨不得将这混蛋咬下块肉来。
骆真吹开茶面浮叶,浅啜一口龙井,斯条慢理道:“你要学怎么做?一点也不难。买回来上好的肥鸡,洗净,沥干水,拿两层锅子叠扣,外头一层放两碗水,里头一层倒扣只碟子,就将鸡放在碟子上,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将鸡取出来扔了,再将里面那只锅里熬出的鸡汁收干成粉末便是。这可是好东西,即便清水里撒上几颗也会鲜得跟鸡汤一样。你给人加了多少?整瓶?”
“你骗我!”我又羞又气,挥手就想赏他个耳光,说是什么毒药,结果倒是补品。
“别闹了,你真当我能纵容你去害人?”他扣住我手腕,叹道:“在饮食之中下药是最蠢的事情。林良娣吃出事来难道不知追究厨房?你怎知厨房的人不会将你攀咬出来?统共来去不过那些人,是也打五十大板,不是也打五十大板,旁人或许还能剩半条命,你这肚子顶得住么?”
“难不成还要谢公子救我?”我冷笑看他,“谢公子指点,这会可两下都好,我性命无虞,林良娣也喝了碗好汤,连那煮汤的厨子都得了赏赐,怎一个皆大欢喜。”
骆真怡然喝茶,笑嘻嘻瞧着我道:“平素你难得跟人多几句言谈,我还道姑娘是个闷葫芦呢,没想到发起脾气的时候,变得巧舌如簧起来。”
我本来是暴跳如雷的人,听了这话噗哧笑出来,戾气也散了:“算了,我是指不上你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可好?”他认真劝我:“生产不过在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不要轻举妄动。害人的事情我是不能替你做,看顾你平安总还不难。”
我见骆真执意不肯帮忙,也只能放弃,摆摆手道:“算了,你别唠唠叨叨尽说这些没用的话。既然你不肯帮我,我也没有办法,从此当是不相干的人吧。”
世人爱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竹叶青也罢,黄蜂也罢,你不去招惹它,它们都是自己好好的,不会胡乱跟人作对,只除被人招惹上头,方才不客气起来的,人,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是想自己的生活过得,安定一点,清净一点。
“喏,给你的”杜鹃兴冲冲从凤吟阁回来,将一封信扔在我面前,似笑非笑道:“看不出世子爷对你还挺上心的呢,这是世子妃叫我交给你的。”
我拿起信封来看,见封漆已经被人揭开过,里头只抽出薄薄一张纸,上写着两行字:
见信如O,身体一切可好,千万保O,万勿操劳,勿念,O你,可O我?
不由得抚信大笑,卫襄真是妙人,知道我认识的字少,挑我不认识字一概未写,只画个圈圈代替二十几个字里面倒有四五个圈,好好一封家书写得如密码般,笑着笑着,眼角湿漉漉的。
我想他,女人在脆弱的时候都会想自己的男人,我看看信上的日子,十一月初九,距今已经有一个月了。杜鹃还说这是六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我不知道一个月算上六百里加急到底是隔着多长一段的距离,一定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的让我觉得想念无用。我将信纸放回信封,有他想我已经很好了,可我还是一样要自己面对他来意不善的另一个妻子,这感觉,实在很五味杂陈。
年关将近,各种事情都要准备,端王府里的下人们忙得脚底朝天,厨房这块尤甚。一时是下面庄子送年礼上来,马车牛车赶的一堆堆鲜猪生鸡活鸭,一时是准备各样半成品的年菜,晒了半院子的虾干鹿脯。我住的房子离厨房太近,各种味道被风吹起,混在一起往屋子里灌,身上衣上都是些怪味。杜鹃经过一些天调理,身子已经无事,我却开始不适。说不上是不是病,只是每天头晕晕的,开始还怀疑是旁人动了手脚,水只敢自己去打老虎灶上刚烧开的,饭菜也只敢捡没要紧的吃,常常只是拿开水泡饭,以咸蛋下咽,为了不太亏着身子,我拿银子叫厨房的人替我买了大堆榛子核桃之类坚果回来,没事就拿小夹子夹开吃两个。杜鹃嘴上说我疑神疑鬼跟自己身体过不去,行动上却也跟我看齐一般小心谨慎起来,似是对之前生病的缘由也有怀疑。人家都在欢欢喜喜忙里忙外的准备过大年,偏我们这屋子里两个女人天天深居简出噤若寒蝉。
有一日,一个穿灰布衣服的婆子拎了个食盒送来。我问她是哪里送来的东西,那婆子指天划地的弄得我一头雾水。杜鹃进来看见说,那婆子是个哑的。我见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放那婆子走了。食盒里拿棉布垫底,隔着老大个瓷钵,还是烫的,打开盖子瞧,是好大一钵子不知烧的什么肉。我从来不敢吃外头送来的东西,又不好马上扔出去,只得先放在一边。倒是杜鹃过去拿筷子翻了翻,说那肉既不像牛羊,也不象鸡鸭,有几分似兔子,闻着还有一股子酸味。我听了心里灵光一动,也过去翻翻,从钵底翻出一粒精致小巧的金铃铛。
我将铃铛捡在手里,式样极普通,就是扁圆的一只,上面镌着小小一个“满”字。原来这就是雪白长毛,一只眼儿绿一只眼儿蓝的小满儿。我把它留在那边园子托人照看,以为过得一年半载,总有一天我还会回那边去,结果她们把它送过来了。我把铃铛握紧,不知该笑该哭还是惊叫昏厥?我什么都不想,可脑子里好像好多东西乱哄哄的,像是谁在里头扔了一串鞭炮,劈里啪啦的炸。这世道,装个糊涂凑合过日子也不容易,逼也要将人逼到绝路才好。我将肉端到杜鹃面前问,“这肉没毒的,你要吃么?”自己先拿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口中,猫肉果然是酸的,听说人肉也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其实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下的手,但其实又有什么关系?无论林良娣家的六指儿还是世子妃家的痴傻儿,她们那一个愿意见到一个外头来的女人能给世子生下个全首全尾的儿子?吴良娣生得了就被打死了,留下一儿一女跟失了母鹰庇护的小雏儿样给人家死死攥在手里,还能有几天安宁日子过也是出奇。总归都是这府里的人,索性都大家没安生日子过好了!我抱着拼却一死的心情,却发现要还击也无处着手。进府两三个月我连世子妃林良娣的面儿都没见过,何况带着这八九个月的肚子,难道还跟怀了崽子的母狼一样扑上去拼命不成?
我所能做的,只有,搅乱一池春水。
年前大家都很忙,忙时出错是常事。有的小丫头脸上长了毒疮,红肿流脓好不可怕,开始还当是普通暗疮,拿厚厚的铅粉去遮,后来越来越遮不住了,无脸见人,只好撵了出去。
又有嬷嬷们守夜的时候磕瓜子喝烧酒打桥牌,年老体衰挡不住冬夜天寒地冻晕了过去,中了风的。
最倒霉一回是厨房里误将没烧开的豆浆送到外头给管事们开饭,结果一大早就害得管事头儿们恶心呕吐了满地污糟。
护院的狼狗也死了两条,我靠在窗前看他们把狗的尸体裹了扔出去。有几个年纪小的家丁还在哭呢,这世界真奇怪,人死了还没人哭呢,狗死了还有人伤心。
世子妃命海棠等人带了家丁严查厨房,全部家什翻出来在院里件件搜查不说,厨娘们一个个连衣裳都解了由丫鬟们搜身察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其余人躲在屋里大气都不敢出。折腾了大半日,除了搜出些厨娘们私藏的米面和赌具之外,也没查出什么要紧的来。海棠气势汹汹而来,垂头丧气而走,没收赌具,罚了厨子们两个月月钱,也就鸣金收兵各自回家。受了委屈的厨娘们呼天抢地的在院子里叫撞天屈,她们都是嫁了人的粗人,什么话不敢出口,端王府里一时间乌烟瘴气。有机灵人趁这机会大占公中便宜的,也有猥琐人四处疯传闲话搞得人人自危的,还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瞅着空子拉人下水或是借机上位的。
杜鹃本是个心怀不忿别有所图的人,这阵子越发成日去前院后院逛到,搜集回无数奇谬事情来说。真真假假混作一团,连我这个始作俑者都晕头转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