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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裁云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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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阁顶,雪落千年。
沈攸宁单膝跪地,掌心贴着冰凉的剑鞘。
师父的白发垂在她肩头,苍老的声音混着风雪:“攸宁,下山吧。剑若只斩草木,便失了锋锐。”
她抬头,玄色劲装被山风掀起一角,远处云海翻涌如怒涛。腰间“裁云”剑轻颤——此剑出鞘,当斩人间不平。
暮春的风裹着血腥气,刮过断壁残垣的村落。沈攸宁收剑入鞘,剑身上的血珠顺着纹路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紫。她抬眼扫过满地匪寇尸首,靴尖踢开一具挡路的尸体——为首的疤面男人还睁着眼,额心被“裁云”剑贯穿,至死都保持着惊恐的表情。
“第七拨。”她低声自语,指尖擦过剑柄上“孤峰阁”的暗纹。
从下山到如今,不过半月,她已截杀七伙流窜的匪帮。这些人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烧杀抢掠,却不知在孤峰阁的剑下,谎言与恶行同等该死。
“姑娘可是受伤了?”清润如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攸宁骤然转身,袖中暗藏的暗器已滑入掌心——却见穿月白衣衫的女子正蹲在一具孩童尸体旁,指尖搭在孩子腕间,药箱斜倚在破碎的土墙边,几株药草散落在她脚边,沾着泥土却依旧鲜嫩。
是方才在村口看见的医者。沈攸宁松开暗器,目光落在女子指尖缠绕的布条上——方才她挥剑时,有匪徒的刀光擦过这医者的手臂,此刻伤口渗着血,却被她随意撕了衣袖缠住,只顾着查看村民的伤势。
“无妨。”沈攸宁走近,靴底碾碎一片带血的枯叶,“你倒是胆大,方才刀光剑影时,竟不躲。”
女子抬头,眼尾微弯,像沾了晨露的兰草:“躲了,这些人便活不成了。”
她指尖点在孩童颈侧的穴位,从药箱里取出瓷瓶,“姑娘的剑很快,却也留了活口——那个躲在柴房里的少年,可是特意为我留的?”
沈攸宁挑眉。她确实留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孩子抱着受伤的妹妹缩在柴房角落,眼里没有匪寇的凶光,只有恐惧。方才收剑时,她特意避开了柴房的方向。
“医者救人,总需要活口问伤势。”她别过脸,望向远处冒烟的茅屋,“这些人劫了商队的粮食,却故意在粥里下了蒙汗药——你瞧那老人的指甲,青中带黑,是被灌了毒粥后挣扎所致。”
女子指尖一顿,抬头时眼底多了冷意:“我给那少年喂了安神散,他醒后会说出真相。”
她忽然起身,从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姑娘的手臂,方才被木屑划了道口子,莫要留疤才好。”
沈攸宁这才注意到自己小臂上的血痕——方才挥剑时,断墙倒塌的木屑擦过皮肤,此刻被风一吹,竟有些发疼。
她看着女子递来的玉白掌心,金疮药的清香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比孤峰阁终年的雪气温暖许多。
“不必。”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女子轻轻拉住手腕。指尖触到她袖口的布料,柔软得像春日的云,与自己常年磨出茧子的掌心截然不同。
“孤峰阁的弟子,难道连治伤都要硬扛?”女子忽然轻笑,指尖在她腕间穴位点了一下,沈攸宁竟觉手臂一麻,再使不出力气。
“方才你斩匪首时,用的是‘孤峰剑意’的第三式‘断岳’吧?招式虽狠,却漏了左肋——若我是敌人,此刻你已中刀。”
沈攸宁瞳孔微缩。孤峰剑意向来秘传,这女子竟能一眼识破招式破绽?
她抬眼望去,却见女子正低头替她上药,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子,唇角还沾着些许药粉,倒像个认真摆弄花草的孩童。
“你是谁?”沈攸宁沉声问,却没抽回手腕。金疮药敷在伤口上,凉丝丝的带着暖意,比阁中师父给的伤药多了股说不出的柔和。
“神医谷,叶清婉。”女子抬头,指尖替她系好绷带,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花瓣,“下山游历,途经此处。姑娘方才斩匪时的剑意……很像我曾见过的一位前辈。”
“前辈?”沈攸宁挑眉,“孤峰阁弟子极少入世,你何时见过?”
叶清婉指尖划过药箱边缘的纹路,忽然从箱底取出一块刻着兰草的木牌:“十年前,我随师父在秦岭采药,遇见过一位持孤峰剑的前辈。他替我们赶走了山匪,却不肯留名,只说‘剑斩恶,医救人,本是殊途同归’。”
沈攸宁盯着那木牌——兰草纹路与孤峰阁的剑穗纹样一模一样,是当年师父送给救命恩人的回礼。她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年轻时在秦岭救过一对被山匪追杀的医者师徒,那小徒弟抱着药箱不肯跑,硬是用银针封了山匪的穴位。
“你那时……是不是抱着个比你还高的药箱,躲在树后朝山匪扔毒蒺藜?”沈攸宁忽然开口,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惊讶。
十年前,师父回阁时曾笑谈,说遇见个“比剑还倔”的小医者,明明怕得发抖,却不肯丢下受伤的师父。
叶清婉一愣,指尖轻轻抚过木牌:“原来……你是那位前辈的弟子。”她忽然轻笑,眼尾的弧度比春日的溪水更柔,“难怪方才见你挥剑,总觉得像见着了当年的那道剑光——一样的狠,却一样的……让人安心。”
沈攸宁别过脸,耳尖却微微发烫。她向来知道自己的剑是“凶器”,却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让人安心”。
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叶清婉转身走向药箱,忽然回头:“姑娘可愿同行?前方镇子里据说闹了瘟疫,我正要去瞧瞧——你若无事,不妨替我护个行?”
“护行?”沈攸宁挑眉,手按在剑柄上,“你倒是会使唤人。”
叶清婉已背起药箱,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金疮药:“我可会治伤,还会辨毒。”她忽然指向沈攸宁腰间的“裁云”剑,“况且……你的剑,不该只斩匪寇——这江湖的病,有时候比刀伤更难治。”
风掀起沈攸宁的衣摆,她望着叶清婉转身时飘动的月白衣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真正的剑,要斩得了恶,也要守得住善。”
她指尖摩挲着剑柄,忽然轻笑一声,大步跟上——月白衣衫与玄色劲装并肩而行,在血色残阳里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暮色渐浓时,村口的少年忽然惊醒,攥着手里的纸条哭得浑身发抖。
那是叶清婉临走前塞给他的,上面用朱砂画着兰草,旁边是沈攸宁随手写的一行字:“若再遇匪寇,朝东南方跑,孤峰剑下,不斩孺子。”
而此刻,两道身影已行至山岗。叶清婉忽然驻足,指着远处灯火闪烁的镇子:“你听,那镇子的更鼓声……乱了节拍。”
沈攸宁眯起眼,指尖触到剑鞘上冰凉的纹路——更鼓声里,隐约夹杂着百姓的哭喊声,还有重物倒地的闷响。
她忽然抬眸,与叶清婉对视——那双温柔的眼里,此刻燃着与她相似的光。 “走吗?”叶清婉轻声问,手按在药箱的暗格上,那里藏着她特制的银针与毒粉。
“走。”沈攸宁拔剑出鞘,“裁云剑下,不平事,今日了。” 剑光闪过,玄色与月白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山风掠过断壁残垣,将少年手中的纸条吹向天际——那上面的兰草与剑纹,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却又在某个瞬间,仿佛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