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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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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段日子,楚彬将姐姐的大学当成自己的目标。当然,很快他就知道这是妄想。和从小成绩优异的姐姐比,他的努力简直称得上杯水车薪。
但最后他成功考上了与姐姐的大学紧挨着的另一所大学。不算好也不算差,对他这种人来说,好歹是一条还不错的出路。
得知姐姐的恋情失败后,楚彬经常下课后跑到姐姐的大学去找她,而为了帮助楚彬适应大学生活,伊琴在上课、实习和完成毕业论文之余,也花了大把时间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弟弟。在这座远离父母的城市,两个人很快重新变得亲近起来。
十一月的某一天,伊琴刚刚完成一场英语演讲比赛。弟弟听说她的好名次,激动地要请她出学校吃高档餐厅。“你哪来的钱?”“打工挣的。”“那也用不着去什么高档餐厅吧,我吃饭又不挑,路边随便找家饭馆得了。”“姐,别那么没志气好吗。”伊琴听了,忽然停下脚步。她知道刚才不是她在说话,而是潜意识里父母在说话。还记得小时候她和母亲路过一家蛋糕店,一看见橱窗里琳琅缤纷的蛋糕,她就走不动路了。母亲扫了一眼价格牌,立刻骂了句脏话,“几口奶油贵成这样,疯子才会为口吃的花几百块钱。”说罢便强硬地拽着她走了。伊琴盯着脚下的石砖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坚决地说:“走,今晚我不吃穷你不罢休。”
一道道菜端上餐桌,琳琅满目。伊琴欢欣鼓舞地拍照,拍完了也不开吃,只美滋滋地对着手机傻乐。楚彬没这习惯,他大口吃着调料丰富的焗饭,口齿不清地问:“你要发给谁?”伊琴愣了愣,在心里过了一遍亲近的人的名字,眼神黯淡下来,“不发给谁,就我自己留着看。”没想到弟弟心不在焉地说:“也挺好。”伊琴猛地抬头,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口吻尖锐地反问:“好什么?”楚彬耸耸肩,“给自己看呀。以后也算是不错的回忆了。”
伊琴的心狠狠一跳。在这个瞬间她忽然觉得,小自己三岁的弟弟,仿佛比她还要成熟。
餐厅暖黄的光洒在弟弟的身上,显得他头发、衣服边缘都毛茸茸的。记忆中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是个真正的小大人了。想到这里,伊琴不自然地理了理耳边的头发,脸颊微微泛红。
吃完饭,她还以为要直接回学校,没想到弟弟提到,最近有一部电影他期待了很久,今晚刚好有场次。伊琴又想起前男友,她摇摇头,不愿再踏入电影院。可楚彬不等她反对,自作主张用手机买了两张票。伊琴有点生气,“你给我把票退了。”“我不。”“薛!楚!彬!”伊琴瞪圆眼睛。以往,一见到她这副表情,弟弟肯定会举双手投降。可今天弟弟格外固执,竟然毅然决然地违抗她,还捂着嘴笑,“嘿,管不了我了吧,要不我找个板凳给你踩踩?”
小时候她总是俯视他,学着大人的口吻命令他干这干那。没想到如今高低倒转,伊琴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了。
电影散场后,他们被人群裹挟着出来,二人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路灯一盏盏衔接下去,他们的影子重复着长高又变矮。楚彬兴致高昂,手舞足蹈地跟伊琴讲他的观后感,却发现姐姐异常沉默,不时心不在焉地回一个音表示她在听。他停下脚步,“你觉得不好看吗?”“不是,挺好看的。”姐姐盯着地面,眼镜框有气无力地趴在鼻梁上,像只脱水的小动物。
沉默了几秒,楚彬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他的声音里忽然窜出火苗,“你跟他来过这里吗?是因为这个吗?”伊琴惊讶地抬头望向他,她听出来弟弟指代的是谁。“你说什么?不是,你都在胡乱揣测些什么啊。”“可你一直不高兴。凭什么?你明明……”你明明现在和我在一起。楚彬还没说出口,伊琴却突然跺脚,吼了一句:“你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句话的回声荡漾在街道之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楚彬不明白姐姐的爆发,但他也被点燃了,“好啊,那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伊琴不说话,眼神又挪回了地面。楚彬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最痛苦是不是?那我呢,你有试着理解我吗?”
这是他们很久以来第一次争吵,伊琴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们在十一月的寒风中站立着,哆嗦着,语言是冲破牢笼的疯狗,将每个人撕咬得遍体鳞伤。半晌,伊琴吸了吸鼻子,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弟弟低迷的声音,“对不起。”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够她垂在身侧的手。像两只刺猬小心地舔舐彼此的伤口,他们冰凉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楚彬低头,望见姐姐眼里的泪光在路灯晦暗的橘色灯光下一闪一闪,他忽然觉得呼吸艰涩,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音乐声,附近某栋住宅楼的窗户里飘出模糊不清的人声,而近处的草丛里有昆虫顶着寒风坚韧不拔地鸣叫;但一切声音,似乎都被此时包围着他们的夜色隔开了。楚彬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跳得那样急。如梦似幻地,他就这样在人间里俯下身去,趁伊琴下意识抬起头来时,亲了她的嘴唇。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却在伊琴的心头炸开轩然大波。她瞪大双眼,应激似的挣开他的手,“薛楚彬,你疯了吗?这是干嘛?”她的胸膛起伏得那样厉害,不知是因为震惊,因为愤怒,还是——楚彬反倒来了勇气,他走上前,捧住她的脸,低低地说:“如果你真的……真的不想,那就拒绝我啊。”
此时全世界都在他眼里融化,只有薛伊琴,只有世界上与他最为亲密的姐姐。也许冥冥之中,他潜意识里早就察觉到了她对这个问题会有什么答案。为了这个答案,他必须赌一把,哪怕拼尽一切,把他所拥有的全部都放在赌局上,都毫无保留地交给她。他赌对了。伊琴浑身都在颤抖,她愤怒地瞪着楚彬,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却没说出什么句子。最终她像是放弃了,自暴自弃似的闭上双眼,接受了弟弟的第二个吻——这个吻更加绵长,更加轻柔。分开后,他们凝视着彼此的眼睛,两个人眼眶都红了。
“我们这样,是会下地狱的吧……”伊琴呢喃,“为什么总是这样……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
“不会,”楚彬用力抱住她,仿佛要用自己的肩背将所有风雪挡在身后,“不是错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下地狱,我也跟你一起。”
很久之后楚彬才知道,那天伊琴显得闷闷不乐,正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在看电影时想要握住他的手。显然她从没有仔细思考过弟弟在自己心里的印象,她太习惯压抑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以至于哪怕只是浅浅地想,都会被潜意识推出去——而楚彬养成的完全是另一种处理感情的方法。
“你后悔吗?”后来伊琴总是问他。
而他总会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告诉她:“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