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针锋相对 ...
-
上海的梅雨季总带着股湿漉漉的黏腻，蒙蒙细雨落下，给鳞次栉比的高楼蒙了层灰白的纱，早高峰缓慢的车流里，鸣笛声此起彼伏，搅得整座城市都透着股焦躁。
一辆黑色奥迪A8L从拥挤的车流里分离出来，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它拐进市中级法院停车场，以一个嚣张到近乎挑衅的甩尾，完美地楔进车位，分毫不差。
车门推开，沈聿珩长腿一伸，跨了出来。
雨水沾湿昂贵的手工皮鞋，他浑然未觉，抬手理了理领带。深灰色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衬得他腕骨愈发突出，看腕表的动作漫不经心，却透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八点五十分。
从停车场走到审判庭，十分钟刚刚好。
副驾驶的门几乎是被弹开，助理张宇抱着厚厚一摞卷宗下来，脸色发白，额角带着点冷汗，显然还未从刚刚老板那近乎炫技的车技和漂移式停车中回魂。
“沈，沈老师”，他声音发颤，“对方半个小时前补交了一份新的证词。”
沈聿珩正抬步往前走，闻言喉咙里滚过个单音：“嗯？”声音懒懒散散，听不出情绪。
“是原告林薇女士的心理测评报告，还申请了专家证人出庭。”
“哪家机构出的？”
“心林医院。”
沈聿珩终于侧过头，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带着洞悉一切后的轻蔑，“心理测评？创伤后应激障碍？”他嗤笑一声，“报告是谁做的？陈丛？”
张宇咽了口唾沫：“不，……是项柔。”
“项柔？”这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没在他脸上激起半点涟漪，他侧头看向张宇，语气里带着讥诮：“张宇，在法庭上，证据链和逻辑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一纸凭着主观臆断的猜测，只能用来博同情。”
张宇张了张嘴，没再开口。
目光掠过旁边的车位时，眼睛瞬间瞪大。
车位里停着一辆极其惹眼的摩托车，BMW R nineT,经典的拳击手发动机，粗犷的钢丝辐条轮圈，复古的躯壳下蛰伏着现代工业的野性。
最扎眼的，是车尾的沪A黄牌，这玩意在上海可是金贵得很，往那一杵，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野劲。
“嚯！宝马拿铁！”张宇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眼睛都亮了，“这也太帅了吧！”他忍不住凑近去看，眼睛几乎都要贴上去。
“走吧。”沈聿珩对这种两个轮子的“肉包铁”毫无兴趣，对张宇的狂热反应觉得幼稚且无聊。
说话间，人已经走远。
张宇“哦”了一声，赶紧小跑两步跟上，忍不住又回头再偷看两眼。
......
法院幽深狭长的走廊上，项柔立在窗前。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滑落，模糊了灰蒙蒙的城市轮廓。
她垂眸，视线沉静地落在手中的心理测评报告上，纸张被她翻得有些卷，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是她昨晚熬出来的。
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套裤，包裹住纤秾合度的身体。
长发一丝不苟地束成低髻，固定在颈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只是脚上的厚重雨靴，和这身知性装扮格格不入。
淡妆遮掩了天生的冷艳，眼线收敛，刻意压下上扬的眼角，为她过于疏离的气质揉进一丝职业化的亲和。
她身后长椅上，闺蜜尤雅大喇喇地坐着，手里抱着一个磨砂黑的头盔，脸上的烟熏妆像个熊猫似的，与法院的庄严肃穆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百无聊赖的目光扫过空旷的走廊，却在捕捉到尽头那个身影的瞬间，骤然凝住。
沈聿珩来了。
“啧，快看！”尤雅用手肘轻碰项柔，压低声音，眼神示意，“那个，就是国信号称不败战神的沈聿珩！知道吗？听说他们律所现在严令禁止他接女性委托人的案子，就是因为太招风，影响不好！”
“有这么夸张？”
项柔抬眼的时候，沈聿珩正经过她们身前，距离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道，原本清冽的气味却被他生人勿近的气场衬得有些霸道。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鼻腔还是猝不及防地一阵发痒。
她偏头去揉鼻子，余光里瞥见沈聿珩的侧脸，他的眉骨很高，投下的阴影遮了半只眼，鼻梁直挺，稍微有点驼峰鼻，这样面相的人，腹黑爱算计且招桃花，这是她大半生都在修道的二叔说的。
“柔姐，”尤雅凑得更近，“你说他敢卡着点来，会不会是已经胜券在握了？”
项柔直起身，眼角泄出冷峭：“哪有那么神，搞心态而已，用轻慢的态度让对方先自乱阵脚。”
鼻翼猛地煽动，那股痒意再也压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该死的鼻炎，项柔用力搓鼻头，一到梅雨季就犯，碰到刺激的味道就更难受。
沈聿珩的身影顿了那么一瞬，眼角扫过她发红的鼻尖，随即抬手，抚平领巾和律师袍，推门走进审判庭。
......
庭审开始。
法官传唤证人，项柔深吸一口气，把报告塞进文件夹。
进入审判庭，第一眼就见到原告席上，面如死灰的原告林薇眼神空洞，她的代理律师面红耳赤，而旁听席上的尤雅，一张精致的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项柔心中了然：这个沈聿珩，不好对付。
她从容地坐进证人席，平静地看向法官。
被告辩护席上，沈聿珩的姿态是放松的，甚至带上点慵懒，他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掩住下颌冷硬的线条，一双狭长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向她。
内双的眼皮因极度专注的凝视而绷紧，显露出清晰冷硬的外双折痕，瞳仁幽邃如渊，似乎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一审视、拆解、剖析。
证人宣誓完毕。
原告律师：“项柔女士，您作为原告的心理评估师，请向法庭陈述您的专业评估结论。”
项柔：“经过系统的临床评估和标准化测试，林薇女士表现出典型PTSD的核心症状群。包括但不限于，长期失眠，噩梦频繁，对特定场景，尤其是卧室带有极度恐惧和回避，情绪极易失控，自我价值感崩溃性贬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被告席，在被告陈建明刻意维持的平静表情上停留了一瞬，旋即转向法官，语气凝重：“作为本次评估的一部分，我对一段关键监控视频进行了行为及微表情分析。”
“这是一段林薇女士和陈建明先生的亲密录像，画面中，林薇女士的面部表情多次呈现出高强度的痛苦与恐惧。她的肢体语言是僵硬、退缩，从微表情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是典型的，在非自愿状态下的拒绝信号。”
原告席上的林薇，死寂的眼底终于露出微弱的希冀。
交叉质询时间。
沈聿珩缓缓站起身，眼角藏着笑。
他走到项柔面前，双手撑在深色的木栏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眼神算不上失礼，却带着毫不掩饰地审视。
“项医生，”他终于开口，“您的专业素养，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善意。
项柔迎着他的目光，眼神警惕。
沈聿珩忽然笑了，眼角的纹路淡淡地铺开，“不过，”他话锋陡转，眼神变得锐利，“您刚才提到，通过分析视频中原告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就能断定她处于非自愿的拒绝状态？”
“是的，这是基于成熟的心理学理论框架和大量实证研究得出的专业判断。”项柔不卑不亢。
是吗？沈聿珩笑意更深，慢条斯理地从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在全场惊愕的目光中，竟变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项女士，”他无视法官蹙起的眉和原告律师的抗议，将玫瑰递向她，动作温柔，“送给你，聊表我对你的专业......以及你本人的倾慕！”
项柔完全愣住！一股强烈的被冒犯感瞬间冲上头顶。她盯着那朵刺眼的红玫瑰，又看向沈聿珩那双明显带着戏谑的眼睛。
“沈律师！”声音陡然拔高，“这里是法庭！请您严肃一点！”她猛地挥手，用力拍在沈聿珩的手背上，玫瑰应声落地，花瓣散开，像一摊突兀的血迹。
法庭一片哗然。
法官重重敲了下法槌：“肃静！被告律师，注意你的行为！”
沈聿珩笑着看看手背上的红印，眼尾的褶皱更深，又看看地上的玫瑰，走过去用鞋尖拨弄残破的花瓣，侧目看向项柔，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项柔心底没来由的一慌，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审判长，我的行为恰恰是为了证明关键的一点，”他优雅地转向法官，声音恢复法庭应有的庄重，但掌控全局的从容却更加明显，“大家刚才都看到了，当我对项医生做出一个她认为不合时宜的冒犯举动时，她的反应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项柔脸上，挑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愤怒！是明确的拒绝！她大声斥责我，并且用肢体动作清晰无误地表达了她的抗拒！”他张开手臂，看向法官。
法庭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沈聿珩指向地上的玫瑰，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这才是真正的，不容置疑的拒绝！对比之下，项医生刚才所分析的，视频中原告那些所谓痛苦的表情、恐惧的眼神、僵硬的肢体，在缺乏明确语言或行动拒绝的情况下，如何能断定那不是夫妻之间某种特殊的情趣？如何能断定那不是林薇女士，在特定情境下因羞涩或特殊癖好而表现出的反应？”
“情你MA！王八蛋！”旁听席上的尤雅攥紧拳头，低声咒骂。
沈聿珩重新撑在证人席上，继续看着项柔，眼神里带着嘲讽：“项医生，仅凭一些可以被多种解读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就武断地认定我当事人对妻子实施了性暴力，并以此作为感情破裂的核心依据？您的专业性，是否掺杂了过多主观臆断和个人同情？这种基于脆弱心理学的分析，说难听点，跟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你！”项柔气得指尖发颤，却一时语塞。
沈聿珩的逻辑清晰又刁钻，但凡他以报告的权威性或者心理评估师的专业性上着手辩护，自己都能以大量案例分析和各种资质证书反驳他，但他偏偏找的是证词里的理论基础。
她之所以在开庭前半个小时才呈上心理测评报告，为的就是不让辩护律师找到证据漏洞，没想到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找到突破口，这个人，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神话”。
“反对！审判长！被告律师这是在人身攻击证人，混淆视听！”原告律师几乎跳起来。
法官脸色铁青，再次敲响法槌：“反对有效！沈律师，你的质询方式已严重偏离主题并有侮辱证人之嫌！本庭严重警告你！注意你的言辞！”
沈聿珩微微欠身：“抱歉，审判长，我收回最后一句略带情绪化的措辞。”但他眼底的不屑和那份志在必得的锐利，丝毫没有减弱。
法官开口：“专家证人，对于被告律师的质询，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项柔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沈聿珩，恢复惯常的平静。
“沈律师的实验很直观，”她缓缓开口，“但他实际上混淆了两个概念，即时反抗和创伤应激下的行为抑制。”
沈聿珩眼角的势在必得渐渐凝固，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扣着桌面，伸手拿起助理面前的心理测评报告，用笔在上面圈画着什么。
“长期处于权利压制关系中的受害者，尤其是经历过反复创伤的人，往往会发展成冻结反应，这不是不拒绝，而是生理上已经无法做出有效反抗......”
窗外，迷蒙了一个早晨的小雨终于停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针锋相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