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过去 ...
-
玻璃门后那专注的一瞥带来的异样感还没散干净，此刻被全班行注目礼，他耳根子莫名有点热，下意识地抬手蹭了蹭鼻尖，移开视线，假装对窗外那棵被晒蔫了的香樟树产生了浓厚兴趣。阳光白晃晃的，有点刺眼。
赵灯胖乎乎的脸上堆着笑，侧身引着夏章台往那个靠窗的空位走——也就是丁涣刚搬回来的崭新课桌旁边。
“夏同学，你的位置就在这里了，靠窗，通风好。”赵灯语气热络。
夏章台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走过来。丁涣这会儿坐下了，正从桌肚里摸水杯，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新同桌走近，他下意识地想把伸在过道里的腿收回来点，结果膝盖“咚”一下磕到了桌腿，疼得他“嘶”地抽了口气，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
“小心点呀。”旁边有女生小声笑。
丁涣有点窘，耳根那点热意更明显了。他赶紧把腿收好，揉了揉磕疼的膝盖，抬眼正好对上走近的夏章台。对方那双氤氲着春意的凤眼正看着他，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丁涣扯出个有点尴尬的笑，算是打招呼：“嗨。”
夏章台也轻轻点了点头，唇角笑意加深了一点点：“你好。”声音清润温和。他放下那个看起来简约但质感很好的深色双肩包，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小包湿巾，抽出一张，开始仔细擦拭那张崭新却落了点浮灰的桌面和椅面。动作不紧不慢，很认真。
丁涣灌了一大口水，看着新同桌一丝不苟的动作，心里嘀咕：重点班的学霸，是讲究哈。他自己桌面上，物理书摊开着，几张卷了边的草稿纸胡乱堆着，还有个空了的早餐奶盒。他随手把奶盒塞进桌肚，又把草稿纸叠了叠，试图让自己这边看起来不那么“惨烈”。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洒在两人桌上，一边是刚擦亮的“样板间”，一边是刚收拾过的“生活区”。
下午化学课，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今天讲硫和二氧化硫，性质很重要，尤其是漂白性和还原性。看黑板。”
丁涣懒散地看着那些分子式：S，SO?…脑子里像塞了团浆糊。硫他知道，黄色的，有臭味。二氧化硫？好像是酸雨的罪魁祸首？具体性质？漂白？还原？
他上课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打瞌睡，感觉像在听天书，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戳着洞。
李老师写了个例子：“下列实验现象描述正确的是……”
“丁涣，”李老师慢悠悠地点名，“你来说说，A选项对不对？”
丁涣“噌”地站起来，盯着A选项。SO?通品红…褪色？好像课本上有图？加热恢复？他依稀记得，但不敢确定。“呃…对…吧？”他声音有点虚。
李老师没批评，只是笑：“看来预习工作没到位啊。A是对的，SO?漂白品红是可逆的，加热恢复。那B呢？”
B？硫在氧气里烧…火焰颜色？好像是蓝紫色？但生成物…“生成SO?？”丁涣努力回忆。
“错！硫燃烧生成的是二氧化硫SO?，不是三氧化硫SO?！B错！”李老师敲黑板。
教室里响起几声低笑。丁涣讪讪坐下，抓了抓微卷的头发，小声嘟囔：“我靠…又搞混了。” 脸上有点臊。SO?和SO?，差个氧，天差地别啊！
李老师让大家做类似练习。丁涣对着其中一道题发懵。
他咬着笔帽，眉头拧成疙瘩。A肯定对，刚讲过。B…石灰水变浑？好像是因为生成了亚硫酸钙沉淀？C…溴水褪色？SO?能跟溴水反应？D…石蕊褪色？石蕊不是指示酸碱的吗？SO?是酸性气体，应该变红才对啊！褪色？他越想越乱，感觉SO?像个变戏法的，在脑子里乱窜。“靠，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多花头…”他忍不住小声抱怨。
声音在安静的教室挺清楚。
旁边的夏章台似乎已经写完。他没看丁涣的纸，身体自然地朝这边微倾。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没指选项，而是轻轻点在丁涣草稿纸上那个“D”选项旁边。声音压得低低的，清冽悦耳：
“石蕊。SO?是酸性气体，溶于水显酸性，只能让紫色石蕊变红，不会褪色。褪色是漂白性，石蕊不被SO?漂白。”
那股干净纸张混合消毒水的清冽气息又飘了过来。
丁涣一愣，嘴里的笔帽“啪嗒”掉桌上。他猛地看向D选项，又看看夏章台点着的“D”，再想想石蕊的作用…脑子里的迷雾“唰”一下被拨开了！
“哦！”丁涣豁然开朗，“对啊……褪色个鬼！D是错的…谢了兄弟！”他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声音忘了收，引来前排侧目。他冲前排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头在自己纸上那个“D”旁边狠狠打了个大叉，笔迹飞扬。心里那点烦躁烟消云散，只剩拨云见日的爽快。他忍不住朝夏章台那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下午自习课，教室里相对安静。赵灯那张圆圆的、戴着圆框眼镜的脸出现在教室后门，他背着手，慢悠悠踱进来，目标明确地走向窗边。
他停在夏章台桌旁，脸上堆起笑容，声音不大但清晰:“夏同学，还习惯吧?我们班是松散点，但氛围轻松。有什么需要，学习上生活上，随时找我，别客气!”那热情劲儿，跟平时催丁涣交作业时判若两人。
夏章台从书本上抬起头，礼貌微笑:“挺好的，谢谢赵老师。”
赵灯满意点头，这才像是刚看到丁涣，伸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丁涣，精神点!新同桌可是重点班来的标杆，多学着点，把你那物理化学的分数往上提提，别老在及格线上跳舞了!”
丁涣被他拍得肩膀一歪，从半趴状态抬起头，他揉了揉眼睛，笑说:“赵老师轻点儿拍，我这小身板经不起啊。我学，肯定学!夏同学一看就靠谱!”他边说边朝夏章台那边扬了扬下巴，笑容坦荡，心里却想，或许吧。
赵灯被他逗笑了，虚点了他一下:“你小子!”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压低声音对夏章台说:“对了夏同学，你之前问的那个资料，我帮你找到了，放学后有空来趟我办公室拿一下?”
“好的，麻烦赵老师了。”夏章台点点头。
“行，那你们自习。”赵灯摆摆手走了。
丁涣听着，有点好奇:“资料?刚来就要?”
夏章台看向他，温和地解释:“是之前落下的一点竞赛资料，赵老师帮忙找到了。”
“哦哦，竞赛啊，厉害。”丁涣了然地点点头，真心实意地佩服。心里那点因为赵老师“区别对待”产生的小小嘀咕也散了。
人家是搞竞赛的学霸，要点资料不是很正常嘛。
临近放学，教室里开始弥漫起躁动不安的气息。大家都在窸窸窣窣地收拾书包。丁涣把桌上的书本一股脑往书包里塞，塞到一半，手在桌肚深处摸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金属物件，被书本压在最底下。
他动作猛地一僵。不用拿出来看，指尖传来的熟悉冰冷触感和那个圆形的轮廓，瞬间让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是那个奖牌。初中辩论赛的最佳辩手奖牌。
自从家里出事，他就把它塞进了抽屉最底层，像藏起一段不堪回首的耻辱。什么时候又鬼使神差地把它塞进了书包?还带到了学校?
一股混杂着难堪、痛苦和强烈逃避欲的情绪猛地冲上来，让他呼吸都窒了一下。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问白了一点。他飞快地用几本练习册胡乱盖住那个地方，然后迅速拉上了书包拉链，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就在这时，他感觉旁边有道目光似乎落在了他身上。他心头一紧，猛地抬头——
夏章台正低头收拾着自己的笔袋，动作从容，好像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他这边，眼神平静温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丁涣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慌乱……被看到了吗?夏章台那平静的眼神……让他莫名有点心慌。他迅速低下头，胡乱地把最后几本书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背上书包时，感觉那个金属硬块硌着后背，像块烧红的烙铁。
夏章台也收拾好了书包，站起身，声音依旧清润温和:“丁涣同学，我先走了。明天见。”
“啊?哦，明天见!”丁涣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扯出个笑容，朝他挥了挥手里的笔。看着夏章台背着书包，步履从容地消失在教室门口，丁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书包，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那个冰冷的硬块隔着布料硌着他。新同桌温和的笑容还在眼前，
可心里却沉甸甸地压着那块冰冷的金属。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抓了抓头发。
这个叫夏章台的新同桌……人好像还不错。可自己书包里藏着的，却是他最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