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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在拆迁公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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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梧桐巷的风带着七年后的尘埃
七年。
苏念棠站在梧桐巷口,手里捏着皱巴巴的拆迁公告,塑料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公告上“限期搬迁”的红章像道伤疤,盖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也盖在她时隔七年归来的心上。
巷口的梧桐树比记忆中粗壮了些,只是枝叶间少了蝉鸣,多了些电线和空调外机。
王奶奶的杂货铺还在,玻璃罐里的红豆冰棍换成了冰柜里的雪糕,而当年蹲在门槛上啃冰棍的少女,如今穿着挺括的职业套装,肩上挎着社工包。
“念棠丫头?真的是你!”王奶奶颤巍巍地从里屋出来,头发全白了,“听说你妈病了,好些了吗?”
“谢谢王奶奶,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期。”苏念棠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那扇掉漆的木门换成了铁门,门上贴着“旺铺出租”的纸条,边缘被雨水浸得发毛。
“沈灼那小子……”王奶奶叹了口气,“你走后没多久,他爸就重病住院了,后来巷子翻新,他家的老房子也……”
苏念棠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沈灼退学后去了南方,却不知道这些细节。七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冲进雨幕的背影,像枚生锈的钉子,一直钉在她记忆里。
这些年她拼命读书,考上外地的大学,成为社会工作者,以为能逃离梧桐巷的回忆,却在母亲生病和老街拆迁的双重夹击下,不得不回来。
“奶奶,这拆迁……”苏念棠指着公告,“大家都愿意搬吗?”
“怎么愿意哦,”王奶奶摇摇头,“都是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李爷爷还翻出解放初的地契呢。就是开发商那边……唉,来了些不三不四的人。”
正说着,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几辆黑色轿车停在拆迁公告前,几个穿西装的男人下来,用红色油漆在墙上刷着“拆”字。
李爷爷拄着拐杖冲出来:“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文物保护建筑!”
为首的 bald 男人嗤笑一声:“老头,跟我们讲法律?赶紧签字搬家,别自讨苦吃!”
苏念棠皱眉,刚想上前理论,却听见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推着摩托车从巷尾出来,油污在工装上洇出不规则的图案。
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那是沈灼。
七年不见,他褪去了少年的清瘦,肩背宽阔,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透过薄衫清晰可见。
他似乎没看见巷口的骚动,径直走向摩托车,弯腰检查轮胎。
“沈灼?”苏念棠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声音有些发颤。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慢慢直起身,摘下手套,露出指节粗大的手,掌心有厚厚的茧。
当他抬起头时,苏念棠看清了他的脸——冷白皮,眼尾微垂,眼神锐利如刀,却在看清她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梧桐叶沙沙作响,拆迁公告在风中猎猎,远处李爷爷的争执声模糊成背景音。
苏念棠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你……回来了?”
沈灼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身后的拆迁公告上,语气平淡无波:“我一直没走。”
【贰】修车铺的扳手与社工的文件夹
沈灼的修车铺就在巷子拐角,招牌上“阿沈修车”四个字掉了偏旁,像他此刻的表情一样,缺了点温度。
苏念棠跟着他走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汽油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你妈妈……还好吗?”沈灼背对着她,往摩托车油箱里倒油。
“嗯,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苏念棠看着他的背影,比七年前宽厚了许多,“听说你爸……”
“早就死了。”沈灼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三年前,肝癌。”
苏念棠猛地怔住。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酗酒的男人,想起沈灼额角的伤,心里五味杂陈。“对不起。”
沈灼没说话,只是拧上油箱盖,发出“咔哒”一声。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在他手背上的旧伤疤上——那是当年修车时被零件划伤的,她曾偷偷给他贴过创可贴。
“你回来干什么?”沈灼转过身,靠在摩托车上,双手抱臂,“大城市待腻了?”
“我妈病了,”苏念棠拿出社工证,“而且,我是作为社区社工回来协助拆迁调解的。”
沈灼的目光落在她的社工证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调解?你打算怎么调解?跟他们说梧桐巷的蝉鸣很好听,让他们别拆?”
“沈灼!”苏念棠提高了音量,“我知道你对拆迁有意见,但我是来帮大家的。李爷爷他们不想离开这里,我……”
“你帮不了。”沈灼打断她,眼神冷硬,“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有些事你帮不了。”
七年前。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苏念棠心里。
她想起那个被拒绝的信封,想起他说“我们不一样”时的眼神。
“这次不一样,”她深吸一口气,“我有专业知识,我可以帮大家申请文物保护,可以联系媒体……”
“然后呢?”沈灼逼近一步,身上的机油味扑面而来,“然后你拍完照片,写完报告,拿了绩效,就回你的大城市继续当你的苏社工?梧桐巷拆不拆,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砸在苏念棠的心上。她看着他眼底的疏离和戒备,突然觉得七年的时间,不仅改变了他的外貌,更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我的家,”苏念棠的声音有些发抖,“也曾经是你的家。”
沈灼的眼神有瞬间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的家早就没了。”他转过身,拿起扳手,“没事的话就走吧,这里脏,别玷污了你的社工服。”
又是这样。
和七年前一样,用冷漠和嘲讽把她推开。
苏念棠看着他手里的扳手,突然想起高中时他用这扳手帮她修自行车,指尖蹭到油污也不在意,还笑着说“以后我就是修车大亨,免费给你修一辈子”。
可现在,他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沈灼,”苏念棠站在原地,声音平静下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或者说,你从来没原谅过我。但这次拆迁,关系到王奶奶、李爷爷他们,我希望你能配合。”
沈灼握着扳手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配合?”他低笑一声,“怎么配合?像七年前一样,接受你的施舍?”
“那不是施舍!”苏念棠忍不住喊道,“那是我……”
“够了。”沈灼打断她,语气冰冷,“我还有活要干,苏社工请自便。”
说完,他不再看她,低头继续修车。
阳光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侧脸的线条坚硬如铁。
苏念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
七年了,他好像一点都没变,又好像完全变了。
她默默地转身,走出修车铺。
巷口的拆迁公告还在风中摇曳,红章刺眼。
她知道,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母亲,也不仅仅是为了拆迁,更是为了那个埋在梧桐树下的,未说出口的夏天。
【叁】暴雨将至,梧桐叶下的旧伤疤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棠忙着收集老街居民的资料,整理拆迁诉求。
她发现沈灼虽然嘴上说着不配合,却默默做了很多事——帮王奶奶加固摇摇欲坠的屋檐,帮李爷爷把老照片和地契扫描存档,甚至在拆迁队来骚扰时,不动声色地站在巷口,用眼神逼退那些混混。
这天傍晚,苏念棠去医院给母亲送汤,路过修车铺时,看见沈灼正在给一辆警车换轮胎。
开车的是个熟悉的面孔——赵磊,王奶奶那个曾被开发商利用的孙子,现在成了协警。
“灼哥,谢了啊,”赵磊递过烟,“那天要不是你,李爷爷他们肯定被那些人欺负了。”
沈灼没接烟,只是擦了擦手:“管好你自己。”
“我知道,”赵磊挠挠头,“以前是我不懂事,跟着他们混。现在我知道了,这梧桐巷,是根。”
苏念棠躲在墙角,心里微微一动。
原来沈灼一直在默默守护着这里。
晚上,苏念棠加班整理资料,突然下起了暴雨。她想起母亲没带伞,赶紧抓起包往外跑。
刚到巷口,就看见沈灼骑着摩托车冲过来,停在她面前。
“上车。”他言简意赅。
苏念棠愣住了:“我……”
“去医院?”沈灼打断她,眼神看向她手里的保温桶,“雨太大,摩托车快。”
苏念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后座。
摩托车发动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沈灼的衣角。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她。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摩托车在雨幕中穿梭。
苏念棠靠在沈灼的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雨水的潮气。
这个背影,比七年前更有力量,也更让她心安。
“你为什么……”苏念棠的声音被风吹散,“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沈灼没回头,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有些模糊:“我说过,你帮不了。”
“我可以!”苏念棠提高了音量,“我已经联系了文物局,他们下周会来勘察。我还找了律师,帮大家争取合理补偿……”
“然后呢?”沈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算不拆,这里也回不去了。人都走光了,就剩几个老人。”
“只要心还在,家就在。”苏念棠轻声说,“就像这梧桐树,就算被风吹雨打,只要根还在,来年还是会枝繁叶茂。”
沈灼没再说话。摩托车停在医院门口,他递给她一把伞:“上去吧。”
苏念棠接过伞,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肩膀,突然鼓起勇气:“沈灼,七年前的事……对不起。”
沈灼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有,”苏念棠摇摇头,“我不该用那种方式帮你,我该尊重你的尊严。”
沈灼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念棠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低声说:“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说完,他发动摩托车,消失在雨幕中。苏念棠站在医院门口,手里握着那把伞,心里百感交集。
她知道,七年的隔阂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消除的,但至少,他们开始对话了。
回到病房,母亲已经睡了。苏念棠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暴雨,想起沈灼刚才的眼神。
那里面有疲惫,有疏离,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她拿出手机,翻到一条尘封的短信,那是七年前她发给他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当时没有一点回复。
现在,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夏天,真的不一样了。
暴雨虽然猛烈,但梧桐巷的根还在,而她和沈灼之间,那些碎在蝉蜕和落叶里的过往,或许也能在这场暴雨后,重新发芽。